郑妈妈没什么表情,好似对她极为不屑。程妈妈脑子一片空白,她一直以为自己在世子爷这有几分脸面,她在国公府过了大半生,大好的年华都葬送在这府中了,她一年不见胡四两次,却天天照顾世子爷,照顾旁人家的孩子,她怎么就对世子爷没有恩情呢?若不是她忽视了自己的孩子,又怎会对胡四疏于管教,让胡四变成如今这么个狗都嫌的混子!
郑妈妈竟然说这都是她该做的,是她的本分。
程妈妈彻底慌了神,宋朝夕已经派人去核实了,她这次是逃不掉了,若是恩情都不能拿出来说事,那她该怎么办?当下,丫鬟在门口传话:“国公夫人,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来了。”
程妈妈闻言,面楼惊喜,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是她自己人,肯定会向着她的!
宋朝夕挑眉,她没想到这俩人来的这么快,来了也好,省得她派人去请。
冬儿拿来浅金色缎面刺绣披风替她披上,宋朝夕拢着披风的滚边,淡声道:“进来!”
扇推开,容恒穿一袭蓝色锦袍,外披一件蓝灰色的光面披风,顾颜穿着粉色小袄,粉白的斗篷,二人进来后,齐齐给她行礼。
“请母亲安!”
宋朝夕当惯了人家母亲,淡淡地挥手,“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不必多礼,巧了,我正要派人去找世子爷,程妈妈毕竟是世子爷生母房里的人,这事如何定夺,还要看世子爷的意思。”
容恒看向跪在地上的程妈妈,忍不住眉头轻蹙,他记忆中程妈妈总是体面的,纵然她性子不够温和,话也多,还总爱拿过往的事邀功,多优缺点,可她毕竟是他母亲房里的人,母亲身边的人老的老走的走,留下的不多了,他幼时程妈妈便带着他哄着他,整日在他耳边念叨着程氏的好,说起来,程妈妈比他的奶娘都亲。
容恒难免生出护短的情绪来。
程妈妈见他看自己,猛地扑到他脚边,哭诉道:“世子爷,您可要救老奴啊,夫人明明说忌辰办得隆重些也行的,老奴便按照旧例办了,夫人现在又嫌老奴花钱多,哪有这样的事啊!夫人明明就是记恨老奴替主子操办,明明就是想除去老奴!”
容恒眉头紧锁,程妈妈说这话总是不对的,可她哭得那般可怜,他方才在门外隐约听到一些,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的事,水至清则无鱼,程妈妈定然也是有苦衷的,说是一次两次便也罢了,宋朝夕才刚进府没多久,实在不宜惩治程妈妈,传出去别人总会说她苛待他生母的陪房,会坏了她这个继母的名声。
青竹气的不轻:“你胡说八道!明明证据确凿,郑妈妈把你花的每一笔钱都记下了,才三百两的花费,你足足多报了七八两,我们主子是侯门嫡女,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国公夫人,哪容你这老货污蔑!”
宋朝夕心里直想笑,没想到今儿倒把青竹的脾气急出来了,她还没生气呢,看把青竹给气的。
程妈妈便是个欺软怕硬的,遇到软的她便蹬鼻子上脸,见青竹硬气,便也不敢再说什么。
容恒抬眸看向宋朝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衬得她皮肤玉润剔透,好的不像真人。他已经许久没仔细打量她了,她还和记忆中一样,美得不差分毫,从前避而不见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见了,心中某个地方像是开了口子,有洪波汹涌而入,容恒并不承认这样的情绪,他怎么能对她动感情呢?她只是他继母,可当初在侯府,紫藤花架下,若不是她冲他嫣然一笑,他又何苦会步步错,直到堕入如此境地?
他愈发烦躁,莫名想拿把心中的缺口堵上,语气也不好:“母亲,程妈妈是经年的老人了,她为人处世绝对没有问题,这一点儿子可以为程妈妈担保,她绝不是那般会克扣主家钱的人!一定是哪里误会了!”
宋朝夕笑了,像容恒这般蠢的人已经不多了。
宋朝夕做了个手势,青竹把账目呈上去,原本为程妈妈担保的容恒看完后,渐渐变了脸色。
程妈妈慌了神,眼神躲闪,抓住容恒长袍的手渐渐松了。
宋朝夕手指在茶几边缘敲了敲,“且不说这次的七百两,只说从前,程妈妈每年贪的钱就不低于五百两,若是一年两年便罢了,经年如此,那便是人品问题。”
容恒紧紧攥着账目,他从未想过程妈妈经手的账都有问题,其中几笔还是他给的,那时程妈妈说的天花乱坠,还以给程氏修缮墓地的名义支取过一次,可事实证明,那钱被她贪掉了。
顾颜看完后,也被程妈妈的大胃口给惊到了,这十多年来,程妈妈前后吞进去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纵然是一个小官,也未必有她胃口这么大,偏偏从前二房没有女主子,容恒又没怀疑过她,以至于程妈妈胃口被养大了,竟越来越过分。虽则顾颜一向讨厌宋朝夕,却不得不承认,宋朝夕对付这老货真是深得她心。
顾颜手帕掩鼻,一脸痛心,“程妈妈,你怎么能辜负世子爷对你的信任,你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程妈妈咬咬牙,顾颜说话好听话,眼神却满是得意,明显没安好心。
她知道她唯一的底牌便是程氏的恩情了,便哭诉:“世子爷,郑妈妈只是为了管事一职,故意栽赃老奴,国公夫人也一直看老奴不顺眼,可老奴对主子绝对是忠心的,老奴纵然再歹毒也不至于克扣主子忌辰的钱,世子爷您是知道老奴的,你要相信老奴啊!”
容恒微微出神,程妈妈说的倒没错,郑妈妈和宋朝夕本就站在程妈妈的对立面,贸然定程妈妈的罪,显得不理智。
宋朝夕见他还不信,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容璟那般清醒明白的一个人,怎么生出这么糊涂的儿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护着程妈妈。她打了个手势,青竹和几个丫鬟立刻把几盆梅花端上来。
这几盆梅花都是嫁接的新颜色,有白有粉,美得冰清玉洁,可以想见,寒冬开花,必然令人惊艳。
容恒不明白她为什么独独把几盆花端出来,区区几盆梅花又能说明什么?
“世子爷看看这几盆梅花,可曾看出什么来了?”
第59章
容恒眉头微蹙,梅花还未完全绽放,乍看下满盆都是光秃秃的灰色枝桠,细长的枝桠向一旁伸展,与一般的梅花无异,他并未看出这株梅花有何特别之处,便越发觉得宋朝夕有些小题大做,程妈妈纵然不好,可几盆梅花而已,又能说明什么?宋朝夕这样做实在有故意针对之嫌。
“还请母亲指教。”
宋朝夕斜了眼顾颜,漫不经心问:“世子夫人不如也看看,有何不同之处。”
顾颜并不喜种植,她和容恒一样看不出任何不妥,虽则她不喜程妈妈,可宋朝夕仅凭一盆梅花想定程妈妈的罪,未免太敷衍了,程妈妈好歹也是世子爷面前的红人,是世子生母的陪房,听闻国公爷对原配夫人一往情深,多年未曾续弦,宋朝夕想动程妈妈,若没个相当的理由,国公爷定然不会答应。
“儿媳也未曾看出任何不妥之处,请母亲赐教。”
宋朝夕摆手,青竹立刻开门,迎进来一个穿青色短袄的汉子,汉子打扮朴素,穿的不是国公府下人的衣服,可看着有几分面熟。容恒便想起来,入冬后他院子里有几棵树需要修剪,便是这汉子去忙活的,府中下人众多,他没印象也是正常的,只因这汉子爬上爬下,动作利索,他才多看了几眼。
汉子进来后看到满堂华服的贵人,拘谨地搓着手,有些手足无措。
“这位是国公夫人。”引他进来的丫鬟道。
汉子愣愣地抬眸,显然没想到地位颇高的国公夫人竟然如此年轻貌美,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跟天仙似的,天下男人哪个不想娶个国公夫人这样的娇娘子?不过汉子做活时曾听其他长工提到过,夫人是冲喜才嫁入国公府的,如此看,这国公爷真是有福气的。
夫人淡淡地瞥他一眼,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明明春寒料峭却让人觉得满堂春色,汉子呼吸一滞,意识到自己盯着夫人看了太久,慌张地低下头,脸都红了,“给夫人请安。”
宋朝夕看向容恒与顾颜,淡声介绍:“这位是国公府的长工江平,他平日给府中打理园林假山,我想在后院种植一些梅花,便找了几位长工来替我栽种,江平便是其中最擅种植的,且让他来看看,这几株梅花有何特别之处。”
夫人说话不急不缓,从容淡定,声音也极为好听。江平已经不如方才那般慌乱了,他原先不知道夫人叫自己来所谓何事,还以为是分内之事没做好,要被夫人责罚,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他便放下心来,听了夫人的话又认真打量地上的几盆梅花,却见那梅花乍看和普通梅花一般,未曾绽放,却已经看得出枝桠上有许多凸起,不出意外将来这些梅花定然能结出许多花苞来,再隔几年,等梅花长成,满树的花苞,美得要命,只是……
江平皱巴巴的脸上有些许疑惑,他指着那些梅花说:“这梅花有些枝桠很有活力,有些地方却死板板的,像是要死了一样。”
容恒微怔,仔细一瞧,确实发现有些枝桠不太有活力,若是一盆便罢了,盆盆如此,难免有些过于巧合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程妈妈采买不利?这说起来并非大错,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宋朝夕急于在府中立威得罪了下人可就不妙了,他依旧认为宋朝夕此番不够谨慎,错怪了程妈妈。
江平有意在天仙一样的夫人面前表现一番,便拱手道:“夫人如果想知道这梅花的病症所在,其实很简单,只要把梅花挖出来,查看一下根系就行了。”
宋朝夕挥手,丫鬟们拿来要用的工具,江平几下便把梅花挖了出来,他仔细一看,眉头蹙得更紧,等那六盆梅花都被挖出来后,他才神色凝重地禀报:“回夫人,小人仔细查看过,这些梅花原本应该是好的,却不知为何……”
他犹豫地看向宋朝夕。
只听宋朝夕淡声道:“但说无妨。”
江平便道:“梅花的根系被人用开水烫过,以至于有部分根系是好的,另一些却已经腐烂了。”
容恒眉头紧锁,有些糊涂了,“被开水烫过?你可不要胡说,寻常人没事去烫梅花的根部做什么?还有,你怎么知道是开水烫过,不是本身就生了病虫害?”
江平以为他在质疑自己不够专业,连忙辩解:“奴才以前在其他人家干过活,前主子家里有几个负责采买梅花的长工,为了能年年有油水,便在梅花种下去之前用开水烫根,烫过的梅花从外表看和普通梅花没有任何区别,种下去以后,部分完好的根系还会生根发芽,一时间也不会枯死,可毕竟是被烫过根的,一遇到病虫害和极寒的天气,梅花便不容易成活,树的腐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等主家发现梅花没成活,往往已经过了数月,便不会怀疑到那长工身上,反而会怀疑自己浇错了水,养护不当,或是气候恶劣所致,实则问题根本不在这上头。到了来年,喜爱梅花的主子还会再次购入梅花,那些长工便又会故技重施。有时他们只会烫一部分,有时是全部,长期以往,主子不停购入,长工便会一直有油水。”
容恒面上闪过明显讶异,他是国公府的世子爷,从小受的教育注定他只能做个君子,在他看来,国公府规矩森严,井然有序,主子善待下人,下人尊重主子,一派和谐。且主子们都读过书,想管理一群目不识丁的下人实在太容易不过,这些白丁如何能在读书识字的主子眼前做不利于主家的事?是以他对此类龌龊事闻所未闻,从未想过,竟然有刁奴敢这样戏耍主家,中饱私囊,更未想到,有些人的心是黑的,为了点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如果是寻常的下人也便罢了,可偏偏对方是他自小信任的程妈妈。
他如何想到,从来都标榜忠心,标榜对他好的程妈妈会在背地里如此糊弄他?
明知道他母亲喜爱梅花,明知道他护着她,程妈妈却面上一套背地一套。
容恒生出难言的愤怒来,若是旁人欺骗他,他或许没这般生气,不过是损失些银钱,吃些亏又如何?可程妈妈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做这种事。
容恒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宋朝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却并不觉得意外。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爱种花弄草,从前在扬州买花,时常种下去没几月花便死了,听府中下人说了才知道卖花的店家会用这种阴损的招数,宋朝夕查看过程妈妈的账,发现程妈妈每隔两三年便重新购入梅花,什么样的严寒天气能让一片梅花死绝了,且根部都是烂的?她猜想程妈妈在梅花上做了手脚,便叫人去查探一番,谁知一查一个准。
程妈妈慌了神,手抓住大腿,连连说:“老奴不知道啊,就算真是夫人说的那样,老奴也是被人冤枉的,定然是那卖花的店家做的这等腌臜事!与老奴无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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