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付思远的那句“等你”，也很有可能就是因此而来——杨灯楠已经知道是自己唤醒了付思远，之后对付思远产生改观时，多半会归因到自己身上。

说不定正是为了让自己来将付思远唤醒，他才会重复循环，在抵达未来后，同样将付思远放入“一季一会”，又给过去的自己留下信息，促使她和付思远见面，进而将之唤醒……

——这样一想，自己和付思远的相见也许并不是什么偶然，反而有些宿命的味道了。

廖斐的心脏因为这个认知而蓦地一缩，旋即便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翻涌上来。她有心想和杨灯楠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话到了嘴边，却又暂停凝住——

虽然她觉得这个推理还蛮说得过去的，但由自己亲口说出来，不知为何，总觉得会显得有些自我意识过剩。

所幸就在这时，杨灯楠自己也慢悠悠地开了口：“说起来，未来的‘我’，其实还有给我留下一条信息。”

廖斐：“是什么？”

“‘我’或许会在那遇上一个能拯救我的人。”杨灯楠回答道，随即摇了摇头。

“而我当时，又一直能寻找能杀死自己的方法。这是我想到的，唯一能阻止我继续异化的方法。但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我应该和你说过？除非是在新手关，或是积分不可使用的特殊关卡，否则我是无法真正死掉的。”

“这是因为，我当时的积分已经被‘锁’住了，无法增减。至于我本身……你应该也察觉到了，现在的我，和那个怪物的体质已经有些接近了。”

杨灯楠说着，嘴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弱小的怪物都不敢接近我。至于强大一些的，他们能让我痛苦，但也难以真正致死。所以我就将目标放在了玩家身上。”

“而‘一季一会’，这个副本很特殊。它虽然和新手副本相连，但基本会进来的都不是什么新手，反而老手、熟手居多，相对较强，杀起人来比较熟练。而其本身的死亡惩罚是无法用积分抵消的，对我来说正好。所以我就经常性地进入那里，期待着能杀死我的人出现，同时也算是在等待，看看那个传说中能救我的人是不是真的会来。”

杨灯楠说完，抬眸瞥了眼廖斐，嘴角忽然勾了起来：“说实话。在副本里遇上你时，我还挺惊讶的。居然真的会有奇葩被困在新手副本三个月，这我也是没想到。”

“……”

奇你个头的葩。

廖斐暗暗翻了个白眼，发自内心地觉得，也就是杨灯楠积分被锁，人死不掉，不然就他这性格，只怕一天被人套个四五次麻袋都不够。

不过好歹也游戏这么久了，她大概也能明白杨灯楠惊讶的原由——新手副本，能过的基本早过了，再拖也拖不过一个月；不能过的，多半早早就死了，能苟到三个月的也很少。反倒是一些老玩家，可能会为了做支线什么的，潜回新手副本，耐心等上三个月……

而像廖斐这样，明明任务死活完不成，却还是能安然无恙苟上三个月的，确实称得上奇葩。

……道理我都懂，但你为什么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新手菜鸡就不要面子的吗？

“然后你就把这个奇葩给推到了致死关卡里。”廖斐没好气道，“你这是对待新手的态度？”

“试试而已。试试又不要钱。”杨灯楠语气平静道，眸光忽然一转，视线落在了廖斐的脸上。

“而且，目前来看，我的尝试是正确的，不是吗？我现在都在怀疑，从我和你在‘一季一会’初遇，到现在再次见面，再到后来我将怪物封入‘一季一会’……这一切，是不是本身就互为因果，自成循环了。”

他说着，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转而道：“好了，关于你的问题。我已经把能回答的都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你的问题……不就是这栋楼嘛。

廖斐扯了扯嘴角，想想关于付思远，自己想问的也都差不多问清楚了，便也不再也没什么扭捏，大大方方地就给杨灯楠讲了来这栋楼的来历，虽然省略了一些细节，但大致的来龙去脉还是讲清楚。

讲完了他，她没忘补充一句：“你听归听，可别再回去之后，抢着截我的胡啊。”

杨灯楠无语地看她一眼，语气平静道：“我要一栋楼做什么？我又没法住在里面，也没兴趣来里面开店。再说，我感兴趣本来也不是这栋楼，而是‘你拥有楼’这个事实而已。”

说完，他略一停顿，又补充道：“更何况，在我那个时间点，根本就没听过什么大富翁游戏，也不知道什么坐拥庄园boss——嗯，不对。这种我倒是知道一个的。不过据我所知，他已经被删掉了。”

廖斐闻言，心中一动，立刻问道：“你说的是谁？”

杨灯楠瞟她一眼，没有回答，只自顾自地接着道：“所以，你不用担心什么。”

“行吧，抱歉，是我想多了。”廖斐撇了撇嘴，跟着道，“你还有问题吗？”

“我无所谓。但我知道你有。”杨灯楠淡淡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浅色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廖斐，“你先说，你还想问什么？”

廖斐见自己心思被戳穿，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直截了当道：“我想知道，你对‘倒吊人’都了解些什么。”

杨灯楠闻言，却一下拧起了眉：“你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个？”

因为好奇呗……廖斐在心里默默回答道，斟酌了一会儿，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好长一串：

“我有一个朋友，他的亲人被‘复眼’的人坑进了游戏。我一起帮他打听这事，却听说，‘复眼’的人从现实拉人，是为了培养‘倒吊人’，所以就有些好奇……”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杨灯楠的神情，想看看他在听到“复眼”等关键词后会做出什么反应。

令她惊讶的，杨灯楠在听完她的话语后，眼神中却露出了明显的困惑。

“‘复眼’是什么？他们培养‘倒吊人’做什么？他们可以从现实里拉人？为什么？”

杨灯楠眉头紧锁着，抬手就是一个反问三连，直接把廖斐跟问懵了——

她是觉得杨灯楠多半和蜻蜓庄园有关系，才会拿同样疑似和庄园有关的“复眼”话题去试探他的。结果没想到没试探出来不说，反而收获了一大堆问号。

……什么情况？难道他们之前都猜错了，“复眼”和蜻蜓庄园并没有关系？又或者是杨灯楠对蜻蜓庄园的了解并不如她所想得那般全面？

廖斐抿紧了唇，又审视地打量了杨灯楠几眼，见他神情实在不似作伪，便强压下心头的疑惑，简单给他讲了一下“复眼”的相关事迹，以及他们对它的推论。

因为“复眼”本身属于玩家组织，并不是游戏系统的一部分，所以即使之前对其一无所知，杨灯楠还是顺利地从廖斐那里获知了相关的信息——

而随着廖斐的讲述，他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蜻蜓纹身……沟通现实……倒吊人……”

他喃喃着这几个名词，低垂的眼眸中似有讶异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如临大敌的严肃给覆盖。

一直都在观察他的廖斐没有放过这些细微的变化。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低声问道：“怎么了吗？”

“不好说……我不确定。”杨灯楠轻声念道，撩起眼皮看了眼廖斐，沉吟了十几秒钟，问道，“你刚才问的，是我对倒吊人的了解，对吧？”

“嗯嗯。”廖斐赶紧点头，坐等杨灯楠往下说。

“关于这个问题，我目前没法完全回答你——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一定要现在听，这是你的权利，写在协议里的。既然签了，我一定会遵守。”

“但我必须告诉你，因为认知的差异，就算我现在把我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你，你能听到的，也只有很小一部分。从你刚才告诉我的情报来看，你们对倒吊人也有了一定的推论——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你要求现在听，那你能从我这获知的内容，比你们的推论只少不多。”

也就是说，这个问题的意义其实不大？

廖斐蹙了蹙眉，很快便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方才，杨灯楠对她强调了两遍“如果你非要现在听”。

准确来说，是强调了好几次“现在”这个时态。

什么意思？难道现在听不到的东西，以后就能听到了吗？

廖斐怀疑地看向了杨灯楠，却见他轻轻提起了半边唇角。

“你不是有个技能，可以将其他人拉进你的空间里吗？”他平静地对廖斐说道，“你这个技能，还有几天冷却好？”

“不算今天，就是六天……”廖斐思索着回答道，逐渐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你要进会议室？”

杨灯楠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廖斐认真回忆了一下，却摇起了头：“怕是不行……不，我不是说不能让你进去。我的意思是，那地方的信息交流也是受限的，游戏中听不到的内容，会议室里一样不行……”

“我说行就行。”杨灯楠淡漠地回应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有办法。放心。”

廖斐：“……”

行吧。

既然杨灯楠都已经这样保证了，她也就没再争执什么，与杨灯楠再次做下约定后，便快速地收拾起放在桌上的纸笔，准备先行离开。

见她这样，杨灯楠却又有些愣了。

“你要走了？”他有些诧异地问道，“可我还有问题没问呢。”

“你问了啊。”廖斐奇怪地看他一眼，认真冲他掰起手指，“你问了‘复眼’的事，还问了关于他们的推测和情报……全部加起来，你问了有三个呢。我给你全部打包算成了一个，已经很厚道了。”

……

杨灯楠一言难尽地望了她一眼，略一思索，又道：“我如果想要全面告知你关于倒吊人的情报的话，必然会扯到蜻蜓庄园。这等于是解答了你之前关于蜻蜓庄园的疑惑。”

言下之意，他还将回答廖斐另一个问题。这样算下来，廖斐还是欠他一个问题。

而廖斐则真的很想告诉他，因为他之前还问过她为什么想了解倒吊人，而她也非常认真地给予了回答。所以实际上，他俩的账已经平了，谁也没有欠谁……

不过考虑到杨灯楠那儿的两个答案都还处在尚未付款的阶段，廖斐决定，还是不要和他斤斤计较比较好。

所以她强压下了反驳的冲动，转而问道：“那你想问我什么呢？”

杨灯楠看了她一眼，几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廖斐一直藏在桌下的左手。

“我想知道，你那只手里到底拿的是什么？”

“……”廖斐陷入了沉默。

见她面显犹豫之色，杨灯楠又补充了一句：“你得如实回答。协定里约好的。”

“……知道的。我也没说不答啊……”廖斐咕哝着，纠结片刻，还是将藏在手中的东西放上了桌面。

那是一根干蚯蚓做成的辣条。是安全区“啾啾美餐厅”的玩家手作特色食品之一。

望着那根蚯蚓辣条，杨灯楠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愕然。紧接着，他的眉毛以一种古怪又有些滑稽的姿态拧了起来，看向廖斐的眼神中则带上了几分不可置信。

“你藏着这么个东西，是要做什么？偷吃吗？”

“这是另外的问题。”廖斐干巴巴道。

杨灯楠：“……”

“……算了，我还是直说了吧。就当附赠了。”廖斐略一踟蹰，重重叹了口气。跟着，就见她看向蚯蚓辣条，轻声骂了句“猪头”。

蚯蚓辣条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廖斐毫不在意，又跟着念了好几声。在念到第五遍的时候，那蚯蚓辣条终于发生了变化，“嘭”的一声，变成了一朵绿色的月季。

迎着杨灯楠略显惊讶的目光，廖斐将那月季拿了起来，递到了他跟前。

“只能维持一分钟。本来是想做个恶作剧的，不过刚才那场合实在不适合……总之，给你了。”

她说着，将月季又往杨灯楠的跟前送了一送。

而杨灯楠，似是已经完全愣住了。过了好几秒钟，才怔怔地伸手，接过了那朵月季。

“谢……谢谢？”他挑起一边眉毛，不太确定地说道，“我是该说谢谢吧？嗯……这是玫瑰？”

倒也不用谢谢，都说了本来是拿来恶作剧的……而且这也不是玫瑰，是月季。

廖斐有些心虚地想到，下意识地摸了摸装在口袋里的口吐芬芳技能卡——这卡在进入副本时被随机到了付思远身上，这会儿又被廖斐给拿回来了。

她本来只是想趁机作弄下杨灯楠，报复他当初骗自己手抓蚯蚓的事而已。没想到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那蚯蚓辣条便一直捏在了自己手里……

思及此处，廖斐猛然皱起了眉，下意识地搓了搓方才捏着蚯蚓辣条的手，一阵纠结后，决定还是要先去把手清一清。

她与杨灯楠打了个招呼后便旋身匆匆离开，剩下杨灯楠一人，坐在棋牌室的角落里，饶有兴致地望着手里那枝绿色的月季，直到它又“嘭”的一声，变回了一根蚯蚓辣条。

“玫瑰。”他在心里轻轻地念叨着，顺手将那根蚯蚓辣条收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