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付思远低声重复着，头上的火焰又跳了跳。

廖斐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们啊。你不跟我走啦？”

付思远闻言，微微一怔，眉眼跟着便放松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那里。我在那儿等了你很久。我带你过去。”

他说着，一手接过廖斐的小马扎，另一手则下意识地就牵向了廖斐。他本是想去握廖斐的手的，低头看了眼廖斐掌心上的纱布，又默不作声地将手往上抬了抬，轻轻捏住了廖斐的手腕。

三个人的周围，依旧是浓雾弥漫。廖斐不久前才经历过“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的惊心场景，见付思远要牵自己，也就没说什么，乖乖地由着他牵。

付思远几不可察地弯弯唇角，刚要带着廖斐往外走，就见廖斐半转过了身，将铁棍往腰间一插，木着脸孔朝着杨灯楠伸出了另一只手。

“过来。”她硬邦邦道，“不然等等又走丢了。”

杨灯楠看上去仍是有些紧张，但较之刚才，似是已缓和许多。他怀疑地看了付思远一眼，握着水枪的手垂了下来，顿了片刻，方冷淡地“嗯”了一声，懒懒散散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将手伸向了廖斐。

“……”付思远嘴角那点细微的弧度登时僵住。

刚刚才舒展开的眉头瞬间又挤在了一起，他撇着嘴角想了想，不甘不愿地将一条绿焰从胳膊上撤了下来，化为一根火焰长绳，卷向了杨灯楠的胳膊。

“不会丢了。”他没好气地说道，牵着廖斐，转头往外走去。

廖斐一边随着他往前走，一边警惕地朝后面看了看。见被拴着绿焰的杨灯楠安安静静地跟在身后，方暗暗松了口气，转头跟付思远认真打听起他的情况来。

据付思远所说，他一进来，就落在了“倒点车站”的附近，身边除了廖斐给的钱、一张口吐芬芳技能卡，以及好多辣蚯蚓干外什么都没有。

他认出了“倒点车站”的站名，也知道交由无光打理的那家便利店就在附近，便先找去了便利店，想让无光帮着联系廖斐——虽然他自己那枚标记不见了，但无光那枚还在，是可以用来给廖斐发留言的。

然而尝试了几次，廖斐却迟迟没有回应。无光就猜测可能是廖斐自己的标记留言满了，或是她进了一个“信号不好”的地方。付思远不太明白什么叫“信号不好”，但大概也能猜出廖斐当时是被困住了，偏偏又感知不到，急得不行。

廖斐听他说到这，才意识到自己犯傻了——她在看到队友的标记都被随机到她这里后，就直接放弃了使用标记来进行沟通，却完全忘了，这副本里还有一个无光和一个黄叶。他们俩身上，也是有标记的。

而且付思远也是知道便利店的位置的，他去店里等消息的可能性明明就很大……结果自己倒好，完全忘了这一茬。

她一边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那枚标记，果不其然，看到那枚标记正在安静地闪着深红色的光——就是不知道这些消息是及时送达却被她不幸忽略了，还是真如无光所猜的，是被“拦截”后延迟送达了。

无论如何，这都太丢人了，明明稍稍动动脑子就能想到的……她暗自懊恼着，下定决心，回头一定要想办法，把标记的消息提醒改成强震动模式，最好再加个彩铃。

廖斐无声叹口气，将标记放回口袋里，问道：“那后来呢？你怎么想到，要到这里来找我的？”

“听别人说的。”付思远老实答道，“无光店里，有很多人。”

他听无光店里的客人说，“倒点车站”是进入“云鼓商业街”的途径之一，附近又设有一大片迷雾，很多玩家都会被困在那里。他便又返回了“倒点车站”附近，一边感应着，一边一圈圈地找起来，总算是让他找到了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地抬起手，以绿焰驱逐着时常冒出的红色荧光。付思远告诉廖斐，这是一种吃人血肉的虫子，如果挨上，就会被啃得只剩一层骨头。

说这话时，他们刚好从一具只挂着零星碎肉的尸体旁路过。因为雾气的掩映，廖斐并没能看得很仔细，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发现自己脚下有一具骨架时，被惊得僵了那么一秒。

“不是吧，这也太容易死了。”廖斐后怕地喃喃道。

“不会死的。”付思远认真解释道，“只是被啃干净，意识还在的。然后肉会慢慢地长回来……”

不过要是遇到下一次虫潮，很有可能又会被啃一次。

据那些NPC所说，这种啃噬好像是有次数限制的。如果在被啃完一定次数后还没能成功脱离这片雾气，就会真的被判定死亡，失去继续游戏的资格。

那还不如直接一波咬死呢……廖斐默默吐槽着，顺势回头看向了杨灯楠。他似乎是看出了付思远对自己的排斥，有意和他们两人拉开了距离，远远地缀在后面。隔着厚重的水雾，廖斐仅能看到他的轮廓，不过哪怕是光通过轮廓，也能看出他那不紧不慢、优哉游哉的模样。

他周围的雾气中，红色的光点时隐时现。付思远只负责清除扑到廖斐跟前的那些，对杨灯楠的死活完全不管不问。而杨灯楠，似乎也正如他自己所说，并不畏惧这些红虫。

确认了这点的廖斐放心地收回目光，刚扭过脸，就见到了付思远那明显不悦，又略显怨念的目光。

“这个你是从哪儿捡的？”他毫不客气地问道，“我以为你很讨厌他。”

你的以为其实没有错……但不是意外吗……

廖斐无声叹了口气，将自己试图召唤出付思远却误打误撞召唤出杨灯楠的事简单解释了一下。

付思远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他是我的替身。”

廖斐：“……”

“我说错了吗？”付思远见她沉默，有些茫然道，“无光说，这种就叫‘替身’。”

“……本质上来说其实没错，但不知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怪怪的……”廖斐含糊地回答道，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以后无光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你听听就行，别太放心上。”

付思远乖巧地应了一声，随即便道：“那你现在就把他送回去吧。”

廖斐：“……嗯？”

她小心避过脚下的又一副骨架，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付思远：“你刚才说什么？”

“送回去。”付思远认认真真地重复道，理直气壮，“反正我已经找到你了。带着他也没什么用，不如直接送走。”

“……”廖斐一言难尽地望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以前老家养的大橘猫——那猫脾气好，和啥动物都处得来，就是不能忍家里还有别的猫。来一只就要闹一阵，一边闹一边撒娇，变着法地哄主人将新猫送走……

脑补了一下付思远撒娇的画面，廖斐不由打了个寒战，旋即道：“我也想。不过暂时还没有办法……”

她将之前杨灯楠说过的理由三言两语重复了一遍，付思远听完，肉眼可见地沮丧了下来。廖斐正打算安抚两句，杨灯楠的声音穿过雾气，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提示一下，这个距离，我是能听到你们说话的。”

廖斐：“……”

莫名的尴尬涌了上来，她咳了一声，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无光店里的情况怎么样？流量还行吗？”

“……嗯。”付思远仔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很热闹。大家也很热情。”

“买东西热情吗？”廖斐反问一句，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挺好。”

“都热情。”付思远回答道，“听说我在找你，他们还主动帮忙……”

“……帮忙？”廖斐眉心一动，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感到有些不安，“他们是打算怎么帮？”

“他们给我分析玩家行进路线。”付思远说着，歪了歪头，“还说要帮着一起找……嗯，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无光说了帮忙就送优惠券。”

廖斐：“……”

仿佛是呼应他的话一般，不远处的雾气中，忽听阵阵尖叫声传来。

几个模糊的人影一边喊着“有怪，快逃”，一边飞快远去。而就在距离那几道模糊人影很近的地方，一道扭曲的、起码两米高的影子浮现出来。

它的身上似是有触手正在挥舞，怪异的轮廓随着靠近而越发明了，口中喃喃的话语也逐渐清晰——

“名叫廖斐的玩家。名叫廖斐的玩家。听到请回答。你的员工正在找你。听到请来我这集合。名叫廖斐的玩家。名叫廖斐的玩家。听到请回答……”

第101章

……丢人。

在听到那NPC的呼唤的时候,廖斐脑子里嗡的一下，旋即便缓缓爬上了这两个大字。

太丢人了。

她是一个四肢健全头脑正常的玩家，又不是什么走丢的小朋友,这种商场服务台一般的呼唤方式是几个意思？

而且它刚才是不是还叫到别的玩家面前去了？

加倍的丢人。

廖斐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捂脸的冲动，但考虑到杨灯楠在，她还是努力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尽可能淡定地冲着那NPC举起了手。

“我就是廖斐。我在这儿。”

那NPC庞大的身躯似是顿了一下，旋即更快地走了过来。它的轮廓终于完全穿过了雾气，廖斐也终于得以看见它的真容——那是大约两米高的,仿佛圣诞树一般的异形。它的身体呈尖头锥状，上面绕满了一圈一圈的黑色触手,每根触手上还挂着奇奇怪怪的瘤,有的是四四方方的,有的则是明显的球形,而它头顶,是一团污浊的黑色烂泥一般的物体。

那东西有胳膊有腿的，看着像是个小人，又像是颗融掉了一半的星星。那让廖斐感到一阵阵丢人的声音，正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廖斐？”那星星里传出瓮声瓮气的声音，“确认一下，你的玩家编号是？”

“……52147。”廖斐强忍住涌上心头的别扭感,飞快地答道。

缠满触手的圣诞树抬起星星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没错,是这个数。”它边说着,边摇摆着巨大的身躯，走到了廖斐的前面，“那你跟我走吧。你的员工正在找你……咦？”

它又往廖斐的方向挪了几步，忽然轻轻叫了一声，猛地将身体转向了站在廖斐旁边的付思远，像是这才注意到他一般。

“是你啊。刚才跑到便利店里的那个。”它头上的星星轻轻颤动着，发出了一阵古怪的沙沙的声音，“我记得你也想要找人？你的‘飞飞’找到了吗？”

“……”付思远偏头想了想，假装没看见旁边廖斐捂着额头的手掌，轻轻点了点头，“嗯，找到了。”

他的手上，依然牵着那条火焰拧成的绳子，绳子的那头延伸进厚重的雾气中，缠在了杨灯楠的身上。那触手圣诞树似乎尚没搞明白，“廖斐”和“飞飞”本质就是一人，听到付思远的回答后，还一本正经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在注意到从付思远手上延伸出去的绳子后，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既然都找到了，我们就一起出去吧。”它说完，转过身去，一群红色萤火正在从雾气中渗出，一撞见它，便立刻散了个干净。

驱蚊效果倒是一个比一个好……廖斐暗暗吐槽道，随即开口：“我得先去倒点车站。”

“我知道。”那触手圣诞树头顶的轻轻动了一动，“无光和我们都说了。”

“那就好……”廖斐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忽觉不对。

“什么叫做……‘你们’？”

当一个NPC说“我们”的时候，它指的，多半就是更多的NPC。

而当一个出来找人的NPC说“我们”的时候，它指的，必然是更多的一起帮忙找人的NPC。

也就是说，有不止一个野怪，将自己化身为商场的移动服务台，一边在迷雾里慢悠悠地走，一边好心地广播着自己的名字——廖斐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感觉有点窒息。

它们在找人的途中，很有可能还碰到了别的玩家……一想到这点，她就更窒息了。

她由衷地希望那些玩家不会因此而产生某些不必要的误会。

而那种因为丢人而产生的窒息，在廖斐到达倒点车站时，彻底到达了顶峰——那个触手圣诞树必然是用某些隐秘的方式提前联系了无光他们，不然这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来到车站时，他们已经全部等在了那里。

因为已经走出了雾气的范围，廖斐清楚地感知到了当自己靠近时，他们齐齐投过来的眼神。

各种奇奇怪怪的异形，全都在那一刻一同看向了自己。不仅如此，他们在看到自己出现时，还不约而同地发出了那种“这不懂事的孩子，可算是找回来了”的吁气声。

廖斐：“……”

别这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玩家，你们这样让我好慌。

无光见她走来，同样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目光在触及到安静跟在她身后的杨灯楠时，则明显怔了一下。

“两个付思远……嗯？不对。”她喃喃着，又轻轻摇了摇头，“你是玩家？”

杨灯楠闻言，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廖斐只得开口替他解释道：“他是杨灯楠，出于某些理由，后面得跟我一起行动。只是意外碰上的，你不用太在意他。”

无光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却又一次从杨灯楠的脸上扫了过去，随即又转向了付思远，若有所思地轻点起下巴，也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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