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显鸿堂堂家主,怎么会在意这一丁点的小钱。他手一挥,就给洛晗临时添了份随礼。
洛晗有点惊讶,但还是干脆收下了。这点东西对凌显鸿不算什么,若是洛晗推辞,反倒显得她不给凌显鸿颜面。既如此,洛晗也不矫情了,站起来道谢:“不敢当,多谢凌家家主。”
洛晗知道凌显鸿给自己的和给两个儿子的必然不在一个价位上,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礼仪。她没有打开看里面有什么,道谢后,就大大方方收到自己的叶子吊坠中。
毕竟有一说一,她还是挺缺现金的。菩提树给她的东西太贵重了,没法变现,而以洛晗如今的修炼水平,挣钱更无从谈起。越是基础的灵石、符箓、丹药,其实洛晗越缺。
洛晗举止大方,神情坦荡,又让凌显鸿高看一眼。观这个女子的言谈举止,像是大家族富养出来的,可是若她出身名门,又为何对仙界一无所知,甚至全然陌生?
这实在是一桩很矛盾的事情。凌显鸿对洛晗的身份闪过许多种猜测,最后,他将心绪变化一一压下,缓缓颔首道:“此去凶险,你们务必时刻警惕,不可掉以轻心。再有五天,天宫的飞舟会来钟山接人,届时准时出发。这五天你们不必做门派中的课程了,只需专心备战。趁飞舟还没来,多补充物资,有什么缺的,立刻和长老们说。”
三人应下。凌显鸿似乎有些感慨,微微叹了口气,道:“战功虽重要,但终究性命才是第一的。你们都要注意安全,务必平安归来。”
无论凌显鸿平时怎么样,这一刻,他是真心希望两个儿子都平安无事。就算真要发展到兄弟相争那一步,也该死在兄弟手上,而绝非魔族。
白灵鸾最开始极为不愿意让儿子离开,然而大事上没有她说话的份,白灵鸾让凌重煜养病的提议没有任何人搭理。屡次提议无效,白灵鸾别提有多揪心,但是现在,她听着这一样样东西,竟然再说不出话来。
白灵鸾心中深深叹气,她知道是她太怯懦了,高风险高回报,不说回来后的无价奖励,仅凭现在天宫、钟山和凌显鸿给出来的东西,总价就非常可观了。白灵鸾是鸟族,生性软弱胆小,而她的儿子却是苍龙,注定乘风直上、翱翔四海,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胆怯,而绊住儿子前进的脚步呢?
白灵鸾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再说出劝凌重煜不要走的话。
两份补贴加起来,价值委实不俗,就连宿仪芳这种见惯好东西的人都觉得丰厚。而一会,还会有钟山官方的那一份送过来。
宿仪芳突然生出一种难言的感慨,原来眨眼间,孩子们都长大了。宿饮月已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凌重煜不再是需要被宿仪芳护在怀中的病弱孩子,就连那个冷漠执拗的庶出少年,也长成风姿清冽的模样。
宿仪芳和白灵鸾不同,白灵鸾本体是鸟,可是宿仪芳却是应龙,虽然成婚多年,修为早已停滞,但是体内依然流淌着龙族的血。
宿仪芳十分看不上白灵鸾那种逃兵行为,她的儿子就该在战场上证明自己,能回来的便是英雄,回不来也只能说明技不如人。然而理智再明白,情感上终究担心儿子,宿仪芳也从积蓄中拿出一部分,一式两份分给两个儿子。有凌显鸿在前,宿仪芳为了颜面好看,也给了洛晗一份。
“你们为天界出战,这是英雄所为。这些是我这个母亲的心意,里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宿仪芳说完,顿了顿,轻飘飘补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一样爱你们。勿要被其他人挑唆,使得母子之间离了心。”
这个其他人是谁不言而喻,白灵鸾又红了眼,泫然欲泣。
洛晗眉毛一挑,体内的杠精之魂又开始燃烧。可能是凌清宵脸更好看的缘故,洛晗想问题时总是忍不住站在凌清宵的立场上。她稍稍带入凌清宵的角度一想,觉得这事有点毒。
按宿仪芳的说法,凌重煜和凌清宵地位平等,物质等分,那就是说凌清宵身为嫡子却被调换走,这些年受了这么多亏待,结果不光本来属于自己的资产要一分为二,连母亲的爱也要分一半?
母爱暂且不提,光说资产这一项。宿仪芳不光是凌清宵的生母,同时还是临山应龙族的嫡女,代表临山联姻。当年宿仪芳嫁过来时,除了自己的嫁妆,还带来了很多临山资源。按照仙界的传统,女方带来的嫁妆,和夫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是现在,宿仪芳的嫁妆,还有她背后代表的钟临联盟的资产,要平分给凌清宵和凌重煜?
洛晗有点想杠,但是宿仪芳顺便给了她一份礼物,她又不太好意思说话。就在纠结中,凌显鸿见正事说完,就开口说摆膳。
洛晗只能暂且按住。她顶着幕篱,非常艰难地吃了一顿午饭。一顿饭后,她内心的想法更坚定了。
她一定要早日强大起来,早日摆脱幕篱,带着幕篱吃饭简直是非人折磨。
饭后,凌显鸿办完了正事,无心再留下来演家庭和睦的戏码,率先离开。天宫发来了召令,凌显鸿需要办的事还有很多,出行人员、物资准备、飞舟接洽,都是大事。
这次行动非同小可,虽然名义上是自愿请战,但是名单其实是内定的。名单如何敲定,还需要凌显鸿和长老们再行商量。
毕竟钟山培养精英弟子并不容易,如果可以优化配置,减少伤亡,为什么非要送死?
凌显鸿走了,白灵鸾可不敢单独留在宿仪芳这里。她也紧接着告辞,临走时,她若有若无地朝凌重煜看了一眼,没多久,凌重煜也告辞了。
凌重煜走后,宿饮月坐立不安,也很快找由头跑了。转眼间,屋里就只剩宿仪芳、凌清宵、洛晗三人。
洛晗突然对凌清宵说:“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幕篱弄脏了。你能去我的院子,帮我拿一顶新的来吗?”
在仙界,一顶幕篱法器,被弄脏?
凌清宵静静望着洛晗,洛晗仗着自己脸被遮住,愣是脸不红气不喘地和他对视。最终,凌清宵如她所愿站起身,说:“好,我去去就回。不要乱跑。”
洛晗点头,近乎是等不及目送他出门。等凌清宵走后,宿仪芳呷了口茶,问:“你特意留下来,想说什么?”
洛晗没回应。她拨弄了下手边的茶盏,忽然问:“夫人,说句逾越的话,大公子刚才出门后朝哪个方向走了,你应该看到了吧?”
宿仪芳的脸色一下子变差。她当然看到了,她心里也很不痛快。但是宿仪芳没有想到,洛晗竟然敢直接说出来。
“夫人,抱歉,我并不想挑衅你。”洛晗对着宿仪芳骤然沉下来的脸色,依然稳稳坐着,姿态娴雅,“可是有些话,总要有人挑开。你和两位公子母子情深,和家主也因为两族利益,无法撕破脸面,故而迟迟不能开诚布公。既如此,那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吧。”
“我不想讨论生恩养恩那个更重要。我只问你,你对别人儿子掏心掏肺好,真的比得过人家亲生母子,血脉相连吗?”
第29章报应
宿仪芳的脸色已经黑如阴云,她一瞬不瞬盯着洛晗,洛晗也由着她看。宿仪芳当了多年主母,她暗暗拿出主母的威势,然而她施压许久,洛晗始终从容平静,并不落下风。
宿仪芳内心有点吃惊,惊讶过后,油然涌出一种警惕。这个女子到底是何人?她想要做什么?
宿仪芳腰背不知不觉挺直了。她盯着洛晗,过了一会,宿仪芳短促地笑了一声,问:“你到底是何人?是谁派你来,挑拨我和儿子的感情?”
洛晗知道,宿仪芳这是把她当奸细了。洛晗心想谢谢宿仪芳看得起她,不过面上不显,依然平平稳稳地说道:“夫人想多了,并没有人派我来。就算真有,那也是天理派我来的。”
宿仪芳这回是真的笑了。她不屑地扯了扯唇角,说:“你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可以代表天理?”
这你还别说,洛晗真的能。洛晗换了个说法,道:“夫人,我是真心想和你谈谈,毕竟五天后凌清宵就要随着天宫的部队出发了。这一去有多么危险,夫人刚才已经听到了,我当然相信凌清宵的实力,但是西洱弥海的境况谁都没有办法保证,没有人敢说自己不会受伤。凌清宵已经被辜负了一千年,我不希望在他替钟山出战前夕,还要受到生母养母的两重怠慢。”
宿仪芳仅是听着就生气起来:“你这是在指责我?”
“没有。”洛晗依然平静地坐着,说,“我只是不想让夫人留遗憾。”
“遗憾?”宿仪芳嗤笑,她仿佛一只被侵犯到领域的刺猬一般,浑身的尖刺都竖起来,“当年他被调换,我一无所知,我亦是受害者。现在我知道了真相,愿意同等对待两个孩子,资源平分,家产也平分。他还要怎么样?”
“对,钱是夫人的,夫人想怎么分就怎么分。”洛晗点头,替宿仪芳把话说完,“你想让凌清宵和凌重煜和睦相处,既想让凌清宵孝敬你顺从你,又不想让他针对凌重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夫人舍不得养了一千年的孩子,感情上的偏向谁也没法控制,所以只能在物质上尽量平等地对待两个孩子,当然没有问题。”
宿仪芳怔了一下,她没有料到,洛晗竟然应下了她的话。可是洛晗紧接着就话音一转,道:“那这样说,凌重煜把你和白灵鸾放在一样的位置上,不分亲疏,不分上下,凡事对半分孝敬两位夫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宿仪芳勃然大怒:“焉敢!白灵鸾算什么东西,怎么配和我同起同坐?重煜是我养大的,重煜小时候几次险些病死,也是我一手把他救来回来的。白灵鸾付出了什么,凭什么和我抢重煜?”
“你看,我只是假设了一下,夫人你就这样生气。”洛晗无奈地摊了摊手,叹气道,“夫人,由己及人,你不愿意和白灵鸾共处一室,更不愿意和白灵鸾平起平坐,那凭什么要求凌清宵和凌重煜和平共处呢?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宿仪芳沉默了,她胸脯上下起伏,依然气的不轻。洛晗等了一会,见宿仪芳大概平静了,才说:“事到如今,我并不是想指责谁。夫人和大公子诚然无辜,但是凌清宵就不无辜了吗?他又做错了什么?对凌清宵的伤害已经造成,追究到底是谁的错,根本没有意义。有相互推卸责任的功夫,不如好好想一想,当下要如何弥补他。”
洛晗的话很尖锐,刺的宿仪芳心口疼,她几次张嘴,最后都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知道,洛晗说得对。
宿仪芳曾经站在自己的角度,觉得她是母亲,辛辛苦苦生下凌清宵,凌清宵被换走也不是她所希望的,凌清宵有什么资格反过来指责她呢?钱是她的,她爱给谁就给谁,平分已经是最好的做法。凌清宵还要怎么样?生儿子,莫非还生出仇来了?
可是洛晗把白灵鸾扯进来后,宿仪芳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宿仪芳苦笑,真是报应,她希望凌清宵和凌重煜和睦共处,凌重煜同样希望她和白灵鸾和睦共处。
讽刺又搞笑,这就是报应。
宿仪芳嘴边挂着自嘲的笑,她斜眼朝洛晗瞭了一眼,洛晗依然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姿势雅致。洛晗身上带着幕篱,此刻幕篱自然下垂,将她的肩膀胳膊笼罩其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和面容。幕篱下端自然堆叠在她的膝盖上,渐渐和她的白色裙裾混为一体。唯独有一双手从层层叠叠的白纱中伸出来,交握放在膝上,手指纤长,肌肤如玉,指尖比衣服上的纱都要白皙。
虽然脸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来,可是仅凭这份仪态,就足以称一句美人。
宿仪芳看着洛晗,眼中始终不忘戒备:“你倒是好口才。不知洛姑娘到底家承何方,到底是怎么样的父母,才能教出洛姑娘这等伶俐的口舌?”
“过奖,承让。”洛晗礼貌性地谦虚了一下,说,“家父家母不足道尔。我今日特意留下,并不是闲的没事干,更不是随便说说。我主要是想和夫人谈谈,凌清宵龙丹的事。”
洛晗说完,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主要是我自己天赋好,和我父母他们没什么关系。”
宿仪芳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绕过,继续说之前的事:“龙丹并非我之过,我当时并不知道。他要恨,也该恨他的父亲。”
洛晗无语,几乎忍不住想掀桌子开骂了。但是成年人宣泄情绪是最无用的,她骂一通自己倒是舒服了,但这样一来得罪了宿仪芳,连最后一个靠山都争取不来,凌清宵想名正言顺地拿回龙丹就更难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解决问题。所以洛晗忍住内心情绪,依然以平稳、专业、从容的口吻,和宿仪芳谈判:“骨肉相残这等悲剧谁都不愿意看到,但是事情已经发生,说再多是非也无用,不如想办法弥补,尽量减少伤害。我不是龙族,无法切身体会剖出龙丹有多痛,但是我第一次见到凌清宵的时候,他都支持不住人形,连呼气吸气都在痛。我想,应当是比人族挖心还要疼。”
宿仪芳沉默了,她闭上眼睛,觉得仿佛有人用锥子在她的心尖上搅动。她当时真的不知道,她那时候视凌清宵为眼中钉,简直恨不得凌清宵就地去死,哪里会管凌清宵痛不痛?
宿仪芳至今都记得,凌清宵自己拔剑,眉头都没皱就插到心口。之后每划一下,他的脸就要白上一分。
可是即便如此,凌清宵的眼神都是平静,或者说淡漠的。他淡漠地望着来势汹汹的宿仪芳,无动于衷的白灵鸾,眼睛中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仿佛面前不是他的嫡母和庶母,而只是两个陌生人。
当时宿仪芳被凌清宵的眼神看得心惊肉跳,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人不能留,不趁他年纪轻,尚未成气候前杀了他,日后势必会反噬宿仪芳。可是还不等宿仪芳采取行动,就在她为凌重煜精心准备的庆功宴上得知了真相。
她逼着自己的亲儿子自残,去给白灵鸾的儿子冲击瓶颈。甚至她做这一切时,白灵鸾就在旁边看着。
宿仪芳拒绝回想那天的事情,她依然对凌重煜嘘寒问暖,依然享受着侄女儿子围绕身边的快乐,而不愿意看到凌清宵。一看到凌清宵,宿仪芳就会想起他那天的眼神,宿仪芳就要被折磨得几乎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