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路暗路的援助一批批达成,源源不断的新式武器被运到加黎洛星,新一轮的反抗斗争终于迸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瓜尔星本土的监牢里,悄然浸开冰冷血色。
用来禁闭重犯的牢房狭小冰冷,电子锁链牢牢锁住四肢,被锁着的人却似乎根本用不上这样严格的防御,只是了无生气地倒伏在黑暗里,冷汗浸透湿发,周身斑斑血痕。
暴怒下的瓜尔星元帅几乎将顾渊鞭笞致死,却依然留了他一口气,一来以待日后折磨,二来也要彻底弄清顾渊的身份。
这场仗已注定打不长。重型高级机甲全部毁于一旦,瓜尔星内部空虚,临近几个势均力敌的星球都在虎视眈眈,军队迟早要从加黎洛星撤离。
在这之前,他们必须要弄清楚,顾渊所做的一切究竟只是为了加黎洛星,还是有其他星球在背后暗中操纵,又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顾渊静伏在黑暗里,许久才动了动,支撑着身体慢慢坐起。
破碎的指尖在黑暗中艰难摸索,触及颈间的木质平安扣,连同痛楚冷汗一并缓缓收紧。
早已预料到束手就擒之后的境遇,于是似乎也就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只是熬刑罢了,听着一声迭一声传来母星胜利的军报,看着眼前瓜尔星人恼羞成怒的疯狂神色,总比被同胞戳着脊梁骨骂叛徒要好过得多。
冷汗滑落进眼角,顾渊阖上双眼,仰头将后脑抵上冰冷石壁,尽力将意识集中在那一束微光上。
已经是标准化考试的最后一天,也不知道陆执光考得怎么样,在他们一起安然守在别墅的那些日子里,自己陪着他做过的题目,讲过的知识,究竟有没有在考场中用得上。
他的少年向来聪明,一定是能考得很好的。
仿佛找到了止痛的良方,那些温暖安宁的记忆被他小心翼翼地提取出来,反复回想每个细节。暖意溢满胸口,寒冷、饥饿、疼痛,仿佛都在某一瞬变得极为辽远。
顾渊回想着,唇角挑起微不可察的柔和弧度,因为疼痛而隐约悸栗着的眉宇间,一瞬间浸染过安宁暖意。
黑暗中,脚步声踢踏传来。
牢门开合的声音渐次响起,缥缈的食物气息勾起腹间火烧火燎的疼痛。
顾渊挪动手臂,指尖探入口袋,摸索着碰到那一块奶糖,在掌心攥了一阵,又轻轻放开。
瓜尔星人已经将他当成了必死的囚犯,连囚服都没有给他替换,竟也阴差阳错让他留下了这些东西。
他所在的牢房不会被发放食物,只有三天一次的营养针维持生命。这块奶糖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陆执光给他的,被他随身带着,一直留到了现在。
还不到必须动它的时候。
原本以为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回忆,分开之后却只觉得少年留下的痕迹太少,于是宝贝似的精心珍藏着,一点都不舍得抹去。
疼痛和饥饿都是能熬过去的,熬得久了就成了麻木,在麻木的寒冷里,虚弱的倦意一波接一波涌上来。
脚步声已经离开,大门闭锁的电子音响在寂静的黑暗里。
难题被抛了回来,无论进攻还是退守,瓜尔星军方都必须去筹划接下来的安排,暂时还没有人顾得上继续找他的麻烦。
在难得的短暂安宁里,顾渊向后靠在墙上,慢慢调整着呼吸,准备着新一轮的熬刑。
放下尊严,放开骄傲,不惜代价,不论前程。
熬下去,活下去……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刚刚成型,就忽然被另一道闪电似的光芒划过。
奇异预感腾入脑海,顾渊呼吸猛地一窒,双目倏然睁开,四周依然是寂静的黑暗。
视线掠过铁栅拴着的牢门,早已虚弱至极的身体忽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顾渊挺直身体,目光凝注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那道身影上,心跳忽然激烈得仿佛轰鸣。
不知哪来的力气,顾渊撑身扑到门口,被一双手臂隔着牢门稳稳扶住。
陆灯站在门外,微仰了头望着他,楼梯口的暗淡风灯下,乌润瞳眸蕴着清湛柔光。
在顾渊的情况出现新的变化之前,陆灯已利落地从那双手臂中脱身出来,按着高大的身体压在床上。
他的力道不足,几乎按不住顾渊本能的挣扎。望见甩在一旁的领带,索性利落抄了起来,将两人的手腕紧紧缚住。
有了借力,陆灯用身体压制住对方无意识的挣动,摸索着握住那只悸栗着的手掌,右腕的智脑恰好抵在顾渊的智脑上。
非智能的备用系统不会报警,在宿主的操控下飞快运转,绕开层层屏障,将监控音像一并调了出来。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片和气的客套笑意。
陆灯阖上双目,在脑海中快速过着酒宴上的每一帧画面,终于在顾渊手中的酒杯上停住。
在接下那杯酒时,顾渊的身形曾经半醉地一晃,洒了几滴在手腕上。
在顾渊佩戴智脑的报警记录里,果然显示着特殊成分超标的警示。
酒里的成分是从碎星草里提取的药剂,特产于瓜尔星,被专用来对人诱供,服下去会令人陷入类似醉酒的状态。在身旁人的诱导下,会仅凭本能行动,泄露出潜藏在心底的真正秘密。
瓜尔星人果然还是不完全信任顾渊的。
无论是否发觉了酒有问题,这杯酒都必须喝下去。顾渊现在的症状,也一定与酒里超量的诱供药剂有关。
指尖触到智脑内侧隐藏的开关,陆灯眉心蹙紧,细细摸索几次,确认了电刺激脑域的开关依然是关闭的,才终于稍松了口气。
电刺激脑域神经元,是能够抵抗诱供药剂最有效的办法,却也会对人的大脑造成强烈损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开启过电刺激的人都会被阵发的眩晕和剧烈头痛所困扰。
在原本的剧情线里,顾渊不能以来找自己为借口脱身,一定是靠着开启智脑电刺激扛过了瓜尔星最后的试探。
而在那之后,他大概也正是因为无法保持长时间的清醒,才会百密一疏,被反抗组织找到可乘之隙,最终倒在了暗杀的枪口下。
虽然这一次没有开启电刺激,诱供药剂的副作用却尚未过去。顾渊在混沌中依然记得不能伤他,挣扎着低低吸气,想要挪动向外避开。
陆灯紧握住那只手,将身体覆下去,把人牢牢拥住。
隐约察觉到不适的禁锢,男人眉宇蹙紧,喑哑着低喃出声。
猜测着他是想要什么,陆灯俯身下去,凑到他耳旁,低哑的声音伴着灼烫气息打在耳畔。
“执光……”
顾渊无力地挣动着,胸口轻微颤栗,寻找着少年的痕迹。
异族的侵略者利用他,母星的同胞仇视他。他在刀尖上行走,步步刀光剑影,寸寸如临深渊。
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走到了这一步——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再分不清少年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突如其来的温暖,从未奢望的陪伴,混乱世道中仅剩的一片净土,牵挂,安慰,希望。
深渊中唯一的一点光芒。
陆灯呼吸微滞,定定望着顾渊因为痛苦而微微翕动着的眼睫,迟疑着抬起手,碰上在极度挣扎中溢出的一点晶莹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