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已注定打不长。重型高级机甲全部毁于一旦,瓜尔星内部空虚,临近几个势均力敌的星球都在虎视眈眈,军队迟早要从加黎洛星撤离。
在这之前,他们必须要弄清楚,顾渊所做的一切究竟只是为了加黎洛星,还是有其他星球在背后暗中操纵,又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顾渊静伏在黑暗里,许久才动了动,支撑着身体慢慢坐起。
破碎的指尖在黑暗中艰难摸索,触及颈间的木质平安扣,连同痛楚冷汗一并缓缓收紧。
早已预料到束手就擒之后的境遇,于是似乎也就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只是熬刑罢了,听着一声迭一声传来母星胜利的军报,看着眼前瓜尔星人恼羞成怒的疯狂神色,总比被同胞戳着脊梁骨骂叛徒要好过得多。
冷汗滑落进眼角,顾渊阖上双眼,仰头将后脑抵上冰冷石壁,尽力将意识集中在那一束微光上。
已经是标准化考试的最后一天,也不知道陆执光考得怎么样,在他们一起安然守在别墅的那些日子里,自己陪着他做过的题目,讲过的知识,究竟有没有在考场中用得上。
他的少年向来聪明,一定是能考得很好的。
仿佛找到了止痛的良方,那些温暖安宁的记忆被他小心翼翼地提取出来,反复回想每个细节。暖意溢满胸口,寒冷、饥饿、疼痛,仿佛都在某一瞬变得极为辽远。
顾渊回想着,唇角挑起微不可察的柔和弧度,因为疼痛而隐约悸栗着的眉宇间,一瞬间浸染过安宁暖意。
黑暗中,脚步声踢踏传来。
牢门开合的声音渐次响起,缥缈的食物气息勾起腹间火烧火燎的疼痛。
顾渊挪动手臂,指尖探入口袋,摸索着碰到那一块奶糖,在掌心攥了一阵,又轻轻放开。
瓜尔星人已经将他当成了必死的囚犯,连囚服都没有给他替换,竟也阴差阳错让他留下了这些东西。
他所在的牢房不会被发放食物,只有三天一次的营养针维持生命。这块奶糖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陆执光给他的,被他随身带着,一直留到了现在。
还不到必须动它的时候。
原本以为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回忆,分开之后却只觉得少年留下的痕迹太少,于是宝贝似的精心珍藏着,一点都不舍得抹去。
疼痛和饥饿都是能熬过去的,熬得久了就成了麻木,在麻木的寒冷里,虚弱的倦意一波接一波涌上来。
脚步声已经离开,大门闭锁的电子音响在寂静的黑暗里。
难题被抛了回来,无论进攻还是退守,瓜尔星军方都必须去筹划接下来的安排,暂时还没有人顾得上继续找他的麻烦。
在难得的短暂安宁里,顾渊向后靠在墙上,慢慢调整着呼吸,准备着新一轮的熬刑。
放下尊严,放开骄傲,不惜代价,不论前程。
熬下去,活下去……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刚刚成型,就忽然被另一道闪电似的光芒划过。
奇异预感腾入脑海,顾渊呼吸猛地一窒,双目倏然睁开,四周依然是寂静的黑暗。
视线掠过铁栅拴着的牢门,早已虚弱至极的身体忽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顾渊挺直身体,目光凝注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那道身影上,心跳忽然激烈得仿佛轰鸣。
不知哪来的力气,顾渊撑身扑到门口,被一双手臂隔着牢门稳稳扶住。
陆灯站在门外,微仰了头望着他,楼梯口的暗淡风灯下,乌润瞳眸蕴着清湛柔光。
一时没能想出该怎么回应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淤滞在胸口的郁气倒是被搅得七零八落。顾渊心底哑然,索性也半真半假沉了面色,顺势追问:“为什么逃学?”
面前的少年目光微闪,唇角轻抿起来,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顾渊莫名生出隐约紧张,依然不动声色等着他的回答。
下一刻,柔韧温暖的身体却撞进他的怀里,把他忽然抱了个满怀。
这次的拥抱似乎和平时不大相同,怀里的身体放松得很,倒是两臂抱得结结实实,力道被毫无保留地交付出来,肩颈后心也都全无防备地亮在他面前。
轻而易举就能抱个满怀,也轻而易举就能利用他露出的空门,把人制住甚至击杀。
顾渊目色愈深,缓缓抬起手臂。
清脆的提示音忽然响起,电梯门向两侧打开。
光线也透过餐厅的落地窗,从身后射落进来,在怀间少年柔软的额发上轻巧一跳,落进胸口,叫心底的某处微微一动。
眼底锐芒被柔和覆盖,顾渊回臂将人圈在胸前,轻轻拍抚了两下怀中的脊背。
用自己唯一知道的方式诚恳道了歉,陆灯在他的臂间扬起头,发现目标人物的神色果然有所缓和,目光亮了亮,又把手里的冰淇淋举了过去。
“我不吃,你吃吧。”
轻轻将少年在怀间一揽,顾渊就将手臂放开,牵着他的手走出电梯,沉吟片刻才缓声开口:“我送你回家,好吗?”
秘书调查了所有可能和陆执光这个身份有关的信息,却查不出任何特别的内容。昨天把人送回去的时候,他被挡在了门外,如果对方真有什么秘密,大概也就藏在那扇门里面了。
逃学已经被抓了个正着,唯一的补救办法,似乎也就只有回家好好写作业了。
陆灯小口抿着冰淇淋,听话地点点头,主动牵着顾渊出了美术馆,一路往家里走了回去。
美术馆就坐落在城郊空旷的平场上,他的住处离这里并不算远,原本也是沿着导航一路走过来的,七拐八拐地绕了十来分钟,破旧的贫民区就出现在了眼前。
眼前的景象忽然从繁华转为破败,顾渊神色微动,脚步不由稍顿。
美术馆位于瓜尔星的占领区,被修缮得华丽精美,如果不是这样走过来,他还从来没意识到过原来这两个地方这么近。
如果确实不是什么别有用心的接近,只是逃了学到处乱跑,也是有可能跑到那个美术馆去的,说不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察觉到身旁的脚步放缓,陆灯也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身旁轩挺的男人,恰好迎上漆黑瞳底一闪即逝的浅淡光芒。
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顾渊将那一句抱歉按下,揉了揉少年的额发:“还想吃烤鱼吗?”
被拖着进了电梯的时候,少年是念叨着各色菜式的,只是顾渊那时心里太乱,也没用心去听,到头来也只记住了最后的几样。
现在已经临近中午,如果吃烤鱼的话,下午的学大概也不用上了。
陆灯目光微亮,唇角抿起轻缓弧度,期待地仰起目光:“可以吗?”
不知道少年心里打的小算盘,见到那双乌湛的瞳眸亮起来,顾渊眼中就拂开些笑意,继续揉着他的脑袋:“我请你吃,算是今天的谢礼。”
立即有了新的动力,陆灯点了点头,牵着顾渊走进破旧阁楼,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爬到门口,把门打开。
……
看到满满一屋子的练习册,顾总裁脚步一顿,终于肃然起敬。
早知道现在学生的压力大,可直到现在才有了直观的感受。几乎顶到天花板的练习册堆得颤颤巍巍,屋里必须要小心侧身,连转个身都有着不小的难度,时刻都令人担心着只要动作稍大,就会被淹没在知识的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