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水吗?”他倒了水递过去。嘲风摇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月窝村。
石屋依旧。夜昙从绣娘那儿取了手套和鞋子,一路跑回去,一眼就看见石屋门口的石桌石椅。
桌前站着一个劲装男子,男子手里高举一坛酒,说:“今献上美酒,恳请先生出山,杀一个人。”
夜昙停下脚步,石屋里,少典辣目的声音远远传来:“滚。”
外面男子一愣,显然他不是第一次来找少典辣目,但却是第一次被拒绝。他问:“难道先生近日已经不喜欢这九丹金液了吗?”
石屋里,少典辣目没有出来,却一团火球自屋里飞出来。
“莫挡路。”他的声音满是不耐烦,“阻了我等的人。”
他说他在等人。夜昙莫名其妙的便是心里一甜,脚步如风一般轻快:“少典辣目!”
门口的男子好不容易才拍灭身上的火,他率先看过来,但几乎是瞬间,少典有琴如一阵狂风,已经刮到了夜昙面前。他的红发依旧张狂而热烈,白衣上金红的纹路隐隐流光。他伸出手,却在将要碰到夜昙时骤然收回。于是一双手不知如何安放。
夜昙发现自己看见他竟然也是高兴的,她递上手套和鞋子:“来,把手套戴上,鞋子也穿上。”
少典辣目顺从地接过手套戴好,然后弯腰穿鞋。夜昙的目光,便同他身后的人对上。那人也在打量夜昙,不怀好意的模样。
夜昙皱眉,问:“他是谁?”
少典辣目右手一抬,一团火球掷过去。那人飞快地就滚了。少典辣目戴上了天光绫所制的手套,夜昙一脸期待:“应该可以了,你试试?”
少典辣目摊开双手,认真打量。夜昙随手摘下自己的头花,放到他掌心。
果然,那头花毫无烧焦的迹象。
少典辣目将头花重新簪回她发间,夜昙拉着他的手:“来来!”
她把少典辣目拉到远处,泥土里,一株茉莉花顽强盛开。夜昙拉着少典辣目的手,去触摸那花瓣:“你看你看!是不是可以随便摸了?”
少典辣目凝眸注视,洁白的茉莉在他一绫之隔的指间吐蕊,芳菲醉人。
——它没有枯萎。
夜昙得意洋洋:“以后呀,你想摸什么就可以摸什么了。”
“想摸什么就摸什么?”少典辣目问。
夜昙说:“对啊!不会再起火了。”刚说完,少典辣目的一双手就捧住了她的脸。夜昙抬起头,看见他双瞳明澈,几道火纹流转,如同秋水中飘零的丹枫。
夜昙扬起一个笑,问:“我美吗?”
少典辣目低低地道:“嗯。”
这个答案,是永远也不可能从少典有琴嘴里听到的。若是他在,必然又是一番讥讽。夜昙连台词都给他想好了——他无非就是清高孤傲地说:“红粉骷髅、白骨皮肉,着眼于表面者,无知且肤浅。”
哼!还是少典辣目可爱。
夜昙逗他,问:“我有多美?”
少典辣目思忖半晌,说:“我行走不便,未曾见过多少风景。但你笑靥是晴,愁眉如雨,像这人间四季。”
“怎么话这么甜,让我看看,是嘴抹了蜜吗?”夜昙伸出手去摸他的唇,不料他脸上也滚烫无比。她被烫得哎呀一声,手还没缩回呢,少典辣目便握住他的手腕,轻吹她的指尖。
其实他呼出的气息也滚烫无比,但夜昙没有缩回手。
他焦急的时候,眉心都皱成一团,很有些玄商君的影子。但却比玄商君真实得多,玄商君拒绝人于千里,而他就在眼前。
触手可及。
“疼吗?”他问。
其实这一点点烫伤,是什么事都没有的。但面前有人上心挂怀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哼唧一阵。夜昙说:“疼。”
少典辣目于是一脸焦急,道:“在这等我,我去给你找药。”
他转身离开,如同一阵暖风。蛮蛮气得:“你作不作?就这么一点烫伤,至于让他找药吗?”
夜昙说:“所以说,你一只鸟是不会懂什么叫撒娇的。”
蛮蛮摇头晃脑:“我蛮蛮当然是懂什么叫撒娇,可我知道什么叫作精!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
“哈!”夜昙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本公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第114章
少典辣目去找烫伤药了,夜昙进到石屋里,这才看见,自己去桃夭阁这一趟,少典辣目做了很多石制的器具。他门前摆着石桌石凳,屋子里也是石床、石椅什么的,果然是摆得满满当当。
夜昙挨个伸手去摸。这些器具做得其实十分仓促,但是每一件都打磨得非常光滑。墙上还雕了花,足见用心。夜昙的指尖沿着那雕花的刻纹,寸寸抚摸。
蛮蛮扇了扇翅膀,撇嘴:“几个破石头,要不要感动成这样?”
夜昙说:“我长这么大,除了姐姐,从来没有人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一抹清甜的笑意在她嘴角漾开,“偏他记得这样牢。”
蛮蛮气得:“几块破石头,值几个钱?你说一声,回头我家少君就能命人给你刻一万个!妖族工匠的手艺,不比少典辣目精湛?”
夜昙说:“那不一样的。”
一人一鸟正说话,突然,外面有人进来。
夜昙以为是少典辣目,不由迎出去,问:“这么快就回……”来字还没出口,一柄雪亮的宝剑架在她脖子上。这剑来得悄无声息,连破风声都没有!
好快的剑!纵然夜昙也见多了高手,但仍僵立当场,半点不敢动弹。直到这时候,她才看清面前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你谁啊?刺客?”她问——刺客来杀少典辣目干什么?
蛮蛮也吓得毛都奓起来了,在她耳边小声说:“不会是魔族吧?”
夜昙又仔细看了一眼,说:“不是,他身上没有刑天战纹。”
她在说话,那个蒙面刺客也在打量她,半晌,他说:“你们说目标是红头发。”
夜昙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她忙扯起自己一缕头发,说:“你看清楚,我头发是黑的,黑的!!”
蒙面刺客当然看清了,不然她已经死了。他收起剑,说:“我不杀你。我等红头发。”
夜昙摸了摸依旧凉嗖嗖的脖子,开始拍马屁:“你倒是还挺恩怨分明的。”
蒙面刺客在石屋外的石凳上坐下来,宝剑入鞘,横放在桌上。他冷冰冰地道:“杀你要加钱。”
……看来是个杀手。夜昙啧啧了一声,右手托起一颗金红色的明珠,说:“可是我杀你却是免费的。”
蒙面刺客一愣,尚未回神,眼前轰然一声巨响。如此近的距离,她毫无征兆地动手,蒙面刺客应对不及,被万钧雷霆劈了个正着!
他全力一挡,却仍不支,直接昏倒在地。蛮蛮躲得老远,碎石仍然溅了它一身。它拱出来,抖着毛喊:“昙昙啊,你干了什么?什么时候你修为如此惊人了?”
夜昙吹着手,手里一颗金红相间的宝珠明亮通透,只是用了一次,这宝珠已经有一道裂痕。夜昙举了举它:“这是初见普化天尊时,他送的见面礼,说是叫五雷珠。果然威力不凡。”
蛮蛮跳到她肩旁上,拍了拍翅膀:“你刚刚跟他说话,就是在找这东西对付他?”
“不然呢?”夜昙得意洋洋,“他的剑这么快,本公主当然要想办法先转移他的注意力。小样儿还蒙面,让本公主来看看你长什么样!”
说着话,她手中美人刺一挑,蒙面刺客脸上的黑巾飞起,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容颜。
——那张脸,是夜昙现在化成灰也不会认错的五官。
少典有琴……
夜昙真是没了脾气——你干什么要来刺杀你自己啊?自己跟自己还能内讧啊?
旁边,蛮蛮小声问:“这个……是闻人有琴不?”
夜昙摇摇头:“闻人有琴看起来比我都风情万种。这个冷若冰霜,肯定不是。”她捡起蒙面刺客的宝剑,看见剑身上刻着三个字——梅有琴。
好吧,看来这就是第三块陨石无疑了。
一想到后期要打好关系,而现在自己把他打成这样……夜昙就想用那块蒙面巾把自己的脸蒙上。
“我先带他离开,免得少典辣目回来说不清楚。”夜昙一把将梅有琴扶起来,半背半搀着说。然而刚要走,风中就带了一股子暖意。蛮蛮说:“糟糕,少典辣目回来了!”
……夜昙二话不说,返身就将梅有琴拖到房里。可藏在哪呢?
啊,有了!她灵机一动,将梅有琴使劲儿往床底一塞,再一脚把他的剑也薅到床下。外面石门一响,夜昙忙在石床边坐好。
少典辣目果然是赶了回来,他疾步行来,双手揽上夜昙的肩,问:“方才听到巨响,是发生何事?”
“呃……”夜昙说,“刚才有刺客来杀你,但是见你不在,他就走了。”少典辣目微怔,夜昙赶紧补充:“因为特别生气,所以临走之时,打碎了院外的桌子。”
少典辣目问:“你没事吧?”
正在这时,床下梅有琴伸出头,想要爬出来。夜昙只好用力一踱,将他踹晕。踱他脑袋时,她身子往前一倾,正好贴在少典辣目胸口。少典辣目身体僵硬,夜昙没办法,只能将头抵在少典辣目胸前,一边挡住他的视线,一边用力将梅有琴踢回床底。
少典辣目有点感觉,想往下看,夜昙赶紧依偎在他胸口,硬着头皮说:“我没事啊。可是他好凶的,人家都吓坏了。”她声音娇弱无力,蛮蛮听得想死。
“是我的错,不该放你一人在此。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有。”少典辣目拍拍她的背,从怀中掏出一小盒烫伤药,握住她的指尖,笨拙地替她上药——他尚不习惯这天光绫的手套。
夜昙的指尖,其实连油皮都没破一个,他神情却极为认真,仿佛那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伤势。涂完之后,还轻声问:“还疼吗?”
蛮蛮都看不下去了——疼什么啊!就那么一点烫伤,你要晚点回来,她都好了!
夜昙任少典辣目吹了一阵,心里却十分焦急——怎么把梅有琴弄出去?有了!少典辣目喜欢喝酒,我把他灌醉,不就能把梅有琴给带走了吗?
啊,本公主真是冰雪聪明、智计无双!
于是她说:“辣目,我陪你喝酒吧?”
“喝酒?”少典辣目微怔,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喝酒。他说:“好。”
此时,妖族,乱石荒山。清衡君少典远岫是被吵醒的。
“清衡君,救命啊!”一根蒜苗凑到他耳边,几乎是尖叫。
清衡君真是不知道,这么小的一根蒜苗,怎么可能发出这么刺耳的声音。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一样。头还有些昏沉,他坐起身来。
兄长的那块陨石呢?自己被他下药迷晕,然后呢?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外袍。这哪里来的?他扯了扯这袍子,发现自己身下还有一块木榻。很显然,他是被他哥连床一起扔了。
——这是有多嫌弃!
他正无语,那蒜苗已经哭开了:“二殿下,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小胡荽啊!五辛族好不容易才出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不能被奸人害死啊!”
清衡君这才回过神来,说:“胡荽?”他好半天才想起那个小仙娥,说,“她不是在天葩院吗?”
蒜苗急得扒拉他:“有人要害死她啦!!”
清衡君有心再去找桃夭阁那块陨石,但胡荽毕竟是性命攸关。
他问:“她在何处?”
那蒜苗正是五辛族的族长胡蒜,他原已做好准备,无论如何也要哭求清衡君。但想不到,清衡君竟然一口答应。他反倒是犹疑了——这位殿下,虽说一直隐在兄长身后,无甚光芒,但他可也是天帝陛下的亲生儿子!这是如何尊贵的身份?
可如今,不过是听说一个小小仙娥有难,他竟也毫不推脱。
胡蒜说:“殿下……”
清衡君说:“既是性命悠关,就赶紧带路,不要耽搁了。”
胡蒜头前带路,说:“是……是。”
——多年以来,天界神族盛赞玄商君,但其实这位清衡君,也是个贤德之人啊。
第115章
天界。
碧穹带着胡荽回到重墨台。她骄娇蛮横,但若真论起折腾人,不过也就是些抄书、罚跪的法子。
胡荽来自五辛族,本就耐得劳苦,这点事其实不算什么。但旁边,步青瓷就看得冷笑不已——丹霞上神还算有点手段,但她这个女儿却真是金玉其表。内里就是一个草包。
她亲手泡了一壶茶,说:“我这次来,给碧穹仙子带了好茶。仙子尝尝。”
碧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茶,但见茶汤雪白,香气四溢。她尝了一口,只觉唇齿留香,顿时说:“确实是好茶。我怎从未饮过?”
步青瓷暗笑,盐精本就十分稀少,入茶对草木之妖更是剧毒,天界早就禁用。碧穹当然不会知道。她回头叫胡荽:“你也过来喝一盏吧。”
胡荽就是个小仙娥,她也没见过这等罕见的茶汤,擦了擦手就上来。步青瓷亲自捧了茶给她,她小尝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也就喝了。
步青瓷淡淡一笑,说:“这小仙娥有碧穹仙子教导,我便先走了。”
碧穹点点头,回头又凶胡荽:“看什么?还不快继续抄书!”
胡荽来到桌前坐下,刚握住笔,只觉腹中如火。她冷汗涔涔而下。碧穹见状,立刻瞪眼就骂:“让你抄个书,你还敢装病了?给我抄!”
胡荽脸色惨白如纸,汗水越滚越多,不一会儿,她就浑身发抖。
碧穹满脸狐疑:“你这贱婢,装得还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