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衡君看看兄长,玄商君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天规。”
我去!夜昙凌乱了:“这么多?!全都要背?你们神族是不是吃饱撑的,闲极无聊啊?”
玄商君御下严厉,素来最是不喜旁人牢骚抱怨,然这偏偏是她最擅长的。清衡君少典远岫赶紧说:“来到神族,当然要牢记神族禁令。”
可夜昙就是打算讨价还价。她咬了咬手指,说:“那……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回离光氏,等背熟了天规,再来神族。怎么样?我发誓,只要回到离光氏,天规什么的,一天之内我肯定倒背如流!”
玄商君根本不看她,转头对清衡君说:“你亲自督促她,面见父神、母神之前,须牢记天规禁令、熟悉神族礼仪。”
话落,拂袖而去。
“喂!”夜昙追过去,“你到底有没有长耳朵啊,我是说放我回离光氏!”
玄商君没有回头,好像他真的没长耳朵。
清衡君吹了声口哨:“别喊了,他能忍到现在才走,已经很给离光氏面子了。你先诵读天规啊,我过一会儿来看你。”
夜昙瞪他:“你要去哪里?”
清衡君摊手:“我护卫不利,得去弼政殿领受三重雷火之刑啊。你没听我兄长说?”
“你也太听话了吧?”夜昙气哼哼的,“我饿了,先给我弄点吃的。”
“饿?”清衡君好久没听到过这个字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扒扒头发:“哦哦,你尚未修习辟谷之术。你等着,我让仙婢送些糕点过来。神族的素糕纤云弄月不错,你可以尝尝。”
“听名字就不怎么样。”夜昙嘀咕了一句,又说,“算了。这个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你解决?”清衡君倒是有点好奇,“嗯,一直听说离光氏的青葵公主温婉贤淑,琴棋书画乃至医术、厨艺都十分精通,你自己做也好。”
“呃。那倒不是。”夜昙低下头,开始解自己的衣带,“我给你看看我的大鸟!”
“啊?!”清衡君双眼睁大,一脸悚然,“大、大大大……大鸟?”
夜昙却很快从自己胸口揪出一只青赤流光的怪鸟来。她揪着怪鸟的翅膀,不顾它双爪乱蹬,将它提到清衡君面前,说:“对呀,大不大?”
少典远岫差点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心肌梗塞的上神。
“大……大。”他含糊两声,一边擦汗一边说,“蛮蛮乃是天生灾兽,你将它带入天界作甚?”
夜昙说:“这鸟做得一手好饭,你先去受刑吧。完事后赶紧回来,我等你开饭。”
清衡君仍心有余悸,看看她又看看那“大鸟”,说:“那我先去了。天界禁令颇多,你不要乱走。”
夜昙挥挥手,赶他如赶狗。
蓬莱绛阙,仙乐空灵、清风浩浩。
玄商君跪拜神帝、神后:“父神、母神。”
天帝少典宵衣正凝视殿中溯源镜。只见镜中一片雾海茫茫,似水却无波。玄商君心里一跳,这不是别处,正是归墟。
传说中,充斥着混沌之炁的天地裂隙。
他低下头,天帝问:“此行迎接青葵公主,可还顺利?”
玄商君说:“回父神,归来时与魔族起了点纷争,但青葵公主已经成功迎回天界,安置在天葩院。”
天帝微微颔首,旁边神后说:“既然已经入了天界,为何不带来让母神和你父神见见?”
那自然是因为此女跳脱顽劣,恐驾前失仪,不宜直接面圣。玄商君说:“已经让远岫教导她天规礼仪,不日后便可前来拜见父神、母神。”
他这般说,殿中顿时一阵沉默。
三人同时看向溯源镜,镜中灰白一片。天帝食指轻拨,镜面轻移,只见古铜色的封印如同一条巨龙,将这天地裂隙环抱禁锢。
远远看去,龙腹如同半透明。
当溯源镜掠过龙目,便能隐约看见琉璃般通透的龙目中一条黑色的裂纹蜿蜒开来。烟灰色的雾气正从中缓缓溢出,丝丝缕缕,如烟如雾。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觉得不祥。
天帝右手食指轻按龙目,镜面如水波漾开:“蟠龙古印破裂在即,必须尽快修补。你……”他眼神坚毅,然而说到这里,却也是微微一顿,“早作准备。”
神后双唇颤抖,欲言又止。玄商君跪拜道:“儿臣随时候命。”
他双手合在双胸,一施礼,手上紫黑色的魔息分外显眼。
神后一眼看见,急问:“你受伤了?”
玄商君垂手,以衣袖遮掩伤处:“一点小伤,母神不必担心。”
少典宵衣的神情却渐渐冷肃:“魔族是谁前来迎接公主,竟能伤你?”
神后说:“有琴已然受伤,陛下还是请乾坤法祖为他诊治吧。”
少典宵衣说:“他自己便通晓医术,何必惊动他人?”
眼看母神又要受到斥责,玄商君自然不会提及夜昙,忙道:“是魔尊长子乌玳出手,儿臣对战中一时不慎,方才为他所伤。”
少典宵衣沉声道:“一时不慎?眼见修补蟠龙古印在即,这是何等大事?四界存亡当前,你竟然如此疏忽大意!”
玄商君再次跪拜:“儿臣认错,甘愿受罚。”
少典宵衣虽然不悦,却终究还是上前,以自身灵力驱他伤口魔息。玄商君伤口上的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正在这时候,殿外有仙侍通禀:“天帝、天后,南极仙翁求见。”
第15章:
“嗯?”少典宵衣收回手,说:“宣。”
不一会儿,寿星南极仙翁一个头叩倒在殿上:“陛下,您要为老臣作主!”
少典宵衣皱眉:“何事?”
南极仙翁泪眼汪汪:“陛下知道,老臣坐骑乃是一梅花鹿。就在方才,有人锯走了它头上幼角!”
“大胆!”少典宵衣震怒,“天界几时出了如此狂悖恶徒?”
然而话音刚落,外面太乙真人进来,一脸悲愤:“陛下,贫道座下仙鹤一千年才生一枚卵。贫道好不容易凑足三枚,原想孵化为幼鹤赠予弟子,谁知却被人偷走,还煮成了茶叶蛋!”
少典宵衣震惊了:“竟有此事?”
按理说,这些事,自有神霄玉府普化天尊处理,不至于闹到蓬莱绛阙才对。他与神后互看一眼,皆十分不解。
而事情还远没有结束。茶神陆羽也匆匆来报——其山上新茶被偷了大半。甚至连茶树都被人砍了当柴烧。
蓬莱绛阙一片嘈杂,少典宵衣当然知道,既然神霄玉府没有处理,而是直接闹到他这里,自然是因为行凶作恶的人,各路仙家不好处置。
但少典氏素来极重家风,天界禁令又严苛,何人如此猖狂?他问:“究竟是谁胆大妄为,各位仙家不必为难,只管禀明。天规禁令之下,绝不姑息凶徒。”
各路哭诉的神仙互相看了看,还是太乙真人犹豫着说:“回陛下,是……离光氏的青葵公主。”
少典宵衣:“……”
神后:“……”
玄商君:“……”
这闹到御前,便不奇怪了。她乃未来天妃,谁敢处置?何况凡人体弱,她一个人族公主,生得娇娇软软的。诸仙连追赶都不敢——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是不好交待。
没办法,只好上这儿来告状了。
半晌,少典宵衣怒喝:“清衡何在?!”
南极仙翁小心翼翼地道:“回陛下,二殿下刚从酒神少康那里偷了两坛子美酒,估计现在正同公主对饮。”
“孽障!”少典宵衣啪地一声,将案上茶盏摔了个稀碎。神后忙道:“陛下息怒。有琴,远岫散漫,公主本就初入天界,交给他,恐怕无心向学。还是暂时由你管束教化吧。”
“这……”玄商君看了一眼少典宵衣,犹豫道:“恐怕于礼不合。”
一时之间,周遭声音骤然静默。少典宵衣说:“无非是教些规矩礼仪,你素来乐为人师,座下门人弟子本就不少,多她一个,也无甚不妥。”
他既然开了口,玄商君也不能多说,只得道:“儿臣遵命。”
少典宵衣怒意未平,沉声道:“严加管束!今日之事,也须给各位仙家一个交代。神族由不得任何人胡作非为。”
玄商君一想到那女子,眉头就皱成了川字:“是。”
——自己离开不过两个时辰,天葩院到底发生了什么竟闹得诸神不安?
天葩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就在一个时辰前,清衡君受刑回来,就嗅到一阵浓香。这是……什么味道?他走进去,竟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是何种香料。
进到后院,他一眼看到院中架起的火堆。对,火堆。火烧得正旺,一股茶香扑面而来,令人神魂一清。
“你在干什么?”他一脸不解。夜昙正忙着添柴,而她那只怪鸟蛮蛮,胸前系了个围裙,正忙着往柴堆上的大锅里放着各种香料。那勾得人垂涎三尺的香气,正由锅里散到四处。
“咦,你回来了?”夜昙擦了擦头上的香汗,“就等你了,来来,吃饭。”
清衡君背上血迹森然,三重雷火之刑虽不致命,却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他看了一眼锅里,只见里面半锅骨头汤熬得发白。上面漂浮着厚厚的一层油,还搁了辣椒、花椒、八角、生姜、大蒜……
如今红汤滚沸,夜昙夹起一片鲜嫩的牛肉,在浓汤里涮了涮,递到他嘴边:“来,张嘴,啊——”
少典远岫不由自主张开嘴,肉片软糯,入口即化一般。鲜辣之味在舌尖弥散开来,令人忘忧。
夜昙问:“好吃吗?”
少典远岫点头,神族口味清淡,这样香辣之物,他鲜少品尝,倒也是别有意趣。夜昙说:“我还给你煮了一个茶叶蛋,可惜没有酒。”
清衡君不由就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好酒。”
夜昙立刻挥挥手:“妙极!快去快回!”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你没有看见我身上的血吗?”
夜昙正指挥蛮蛮多搁辣椒,闻言说:“看见了啊。”
她的反应,跟他见过的所有仙婢不同。少典远岫立刻问:“为何一句关切之言都没有?”
夜昙果然是毫不关心,说:“这么一点小伤,你堂堂神君,何用关怀?再说了,一两句关切之言,说来容易得很,却又有何用处?不如你多带点酒,我还可以替你略为清洗伤口。”
……也是。少典远岫出了天葩院,外面立刻有仙婢惊叫道:“清衡殿下,天呐您受伤了!疼吗?”
少典远岫啧了一声,果然是一点用也没有。
第16章
玄商君过来的时候,天葩院酒香、茶香混杂,他皱眉,直入后院。只见后院数顷药圃之前,一口大锅用火神祝融的不灭火种点燃了茶神的茶母树枝。
旁边放着三颗已经煮好的茶叶蛋,来处不用说——南极仙翁还在哭嚎呢。锅里不知道什么肉煮得咕噜咕噜,一只灾兽蛮蛮正围着个小围裙,不停地往锅里下放各种肉、菜。
旁边,清衡君少典远岫正和离光氏的“青葵”公主相对而坐,推杯换盏,开怀痛饮。
……
两千七百年来,玄商神君第一次知道何为青筋暴跳。
他厉声喝问:“你们在干什么?!”
清衡君应声跳起:“兄、兄长?!”
夜昙喝得飘飘然,见了玄商君,不由招手:“少典有琴,你来啦?过来坐,蛮蛮,添副碗筷。”
玄商君脸色阴沉得如乌云罩顶,他一指少典远岫脑门,少典远岫吓得上身后仰,差点倒地上。玄商君怒喝:“你……我命你督促她学习天规礼仪,你就是如此教她?!”
蛮蛮迅速躲进了草里,连根羽毛都不露出来。少典远岫擦了擦额上冷汗:“兄长息怒,这实在是……”
玄商君不想听他狡辩,又怒指夜昙:“还有你!你身为离光氏公主,自幼被神族定为天妃!然而言行举止,如此不修边幅,成何体统?!”
“不修边幅?”夜昙又夹了一块肉,一脸莫名其妙,说:“我不过就是做了顿饭,怎么就不修边幅啦?”
“不知悔改!”玄商君怒极,突然看见锅旁边,放着一卷苍青色的皮……牛皮。他深深吸气,看向锅里的眼神都变了。
半天,他问:“你……肉从何来?”
夜昙说:“我宰了头牛哇。后院有头牛在吃草,我就抓来了!现杀的,保证新鲜。你不尝尝肯定后悔!”
锅里的肉冒着腾腾热气,玄商君却浑身都冒着寒气。
清衡君连跪都跪不稳了,颤颤巍巍地说:“青葵……那……那头牛是不是只有一条腿、没角,全身青苍色……”
夜昙说:“对啊。我看它三条腿都被人吃了,太可怜了。索性给了它一个痛快。唉,谁让我一向心软呢。”
她越说玄商君的脸色就越难看,终于他怒喝:“离光青葵!!”
清衡君冲上去挡在他面前,只怕他一掌把夜昙打死:“兄长,兄长息怒!她也是一时无知,兄长要罚罚我,千万不要跟一个凡间丫头计较!”
夜昙再把一片牛肉塞进嘴里,两颊像鼓起的包子。她问:“怎么了?请你们吃饭还这么多事的?”
他现在可能更想吃你……清衡君看看石桌上这一锅红汤,以手捂额,问:“青葵,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牛,叫夔牛啊?”
gu903();夜昙捞了一块牛筋,说:“听过啊。夔牛又叫雷兽,入水生风雨,声音如雷鸣嘛……”她说到这里,看了一下锅。清衡君小声说:“那你知道兄长的坐骑,正是夔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