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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长元宫。
宫殿宽敞,两侧梁柱挂着明黄的帏帘,檀香几缕香烟,气氛微沉。
皇帝一袭轻便的玄衣坐于金壁下,矮桌上摆放着一纸文书,上写着朱砂字。
在他身侧的正是燕卿皇后,正神色不佳,这几日里,太子身卧于床,她昨日去见了一面,哪里见得到大儿子往日的神采,面色过于苍白,久病不愈。
皇后看向殿内的袈裟僧人,单手立掌,面容清冷,年至半百,在他身旁,太医令和礼部尚书皆来了,躬着身静候。
青灯法师通晓天机,除非祭典仪式,是随意不会入宫。而朱砂书上所写,太子命数中煞气太重,以至阴气凝聚,往后三年皆为大犯太岁,久病成疾,只怕到时生死难定。
皇帝面容深沉,将那朱砂书合起来,早年他也曾出家为僧,佛门善念因果循环,命数一说皆是空无虚妄。
但青灯法师非寻常僧人,本应佛与道两法信念不同,他却亦佛亦道,奔走苦行山河三十年,神机妙算的名号广传于世,最后落于寒阐寺静心修行。
虽如此,细细想来,皇帝是觉得东宫那小子不对劲,“太子这病同这命数有关?”
青灯法师不语,算是默认,皇后微微紧眉,这必毕竟是大儿子,却遭贼人相害,几个月来不见好转,还越发严重。
皇后问道:“可有解法?”
青灯法师低首,不答反问:“太子身为储君,是否可予成家?”
听言,帝后二人相视一眼,皇后开口道:“本是该开春为太子选秀,定下正妃人选,怎知年前出事,便将此事放下了。”
“选妃事宜还是应筹备着。”青灯法师道。
礼部尚书接过话道:“法师的意思是要寻个女子冲喜?”
青灯法师侧身对向他,开口道:“非也,太子殿下所要寻乃为命定之人,为其相伴左右,共渡劫数,岂是随便冲喜可行的。”
皇帝瞧着底下几人,手放于案上,久久不语,听这言语,心中算是有了定数,敢情谋的是这?
皇后则看了一眼他,思索片刻,轻轻道:“这事儿我看行,太医院治了这般久,太子越发体弱,找个福气好的女子来,兴许就转福了。”
殿内几人皆在等着皇帝发话,既然青灯法师都来长元宫提了此事,他挑了下眉,淡淡道:“此事便交于礼部去处理。”
礼部尚书连忙上前叩首领命,青灯法师微微躬身,再次开口:“太子正妃应定于低阶官级,军户以至民间,勋戚大臣避之,亦其势使然,顾于国家有益。”
皇帝神色淡然,顿默片刻,道:“法师所言有理。”
勋戚大臣借臣女为妃,以致权势庞大,此等问题自古都有,他也曾斟酌过。
皇帝转而命礼部听从法师安排便是,对此并无介怀之意,他的皇后早年也是民间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安排妥当
大忽悠法师
第36章告示
谢七画的那幅画像,实在是不能看,别说看不出相貌了,都看不出这是个人。
宋意欢即便是无奈,也只好让他先去洗洗墨迹,忙活一宿还是歇息下再说。
这事便传到宋府怡院,宋意欢午时过去,便同宋初尧提了谢七想起家中妻子的事,就连母亲陆云涟都关心了几句。
谢七这人在府里,虽吃得多,还残着手,平日里东奔西跑的,时常帮点张管家,也还算招人喜欢,自然是希望他早已寻回身世。
待到谢七休整好,手臂的纱布也换上新的,宋意欢便将他叫来,宋初尧作画精湛,身为女儿,她还是有些技艺的。
人是她救的,宋意欢不好劳烦父亲,便让谢七口述,在书房中自行动手作画。
柳薇来换了两盏热茶,这二人都没弄好。
待良久之后,宋意欢放下朱笔,看着书案上的画像,虽然可能同真人有些差距,但也比谢七那张好得多。
宋意欢将画卷端起来细瞧,谢七立于她身后,神色有些紧张,她瞧了瞧他,又瞧画像。
以谢七的口述,这女子年十六,样貌出众,明媚动人,宋意欢怎么看有些相似锦宓公主,她道:“这是你的妻子么?”
谢七点了点头,认真道:“正是,比你画的还好看些,左颈侧有一点红痣。”
宋意欢微微蹙眉思索,前两日在听雨院中,锦宓公主揽着她同睡,透着推门外的光线,似乎曾瞥见一点红色,不大也不小,刚刚好。
宋意欢心间略沉,将画卷放下,“这像是锦宓公主,兴许是弄错了。”
谢七将画拿起来细瞧,缓缓道:“这是她,盛朝天玄二十五年,我与她成婚。”
至二十六年,她辞世而去......
宋意欢愣了愣,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如今是天玄二十二年。”
谢七与她对视,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
宋意欢见他坚定的眼神,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或者说痴人说梦。
只见谢七小心翼翼将画像收起来,“多谢宋小姐,这画便给我吧,待以后必有答谢。”
宋意欢看了看那画,只好道:“可能是出了点偏差,但你莫到处说这是你的妻。”
谢七微顿,顺着她的话点首。
闹了这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白费,宋意欢让柳薇把书桌收拾了,虽然谢七神神叨叨的,但若是下次遇见锦宓公主,便同她打探几句。
甚觉乏累,宋意欢便差走谢七,自行回房去歇息,待用过晚饭之后,柳薇端来清水洗洗脸。
“奴婢看谢七是真傻了。”柳薇道:“公主哪里出过嫁,如今才豆蔻之年。”
宋意欢将干净的帕子拧尽水,轻轻拭脸,细细思索着,盛朝八大士族,穆薛程陆,燕谢苏周。
宋意欢一愣,平西王府谢家,常年镇守辽西,其世子名为谢启衍,自幼在京城长大,前年虽二皇子李昭景去南境平乱,尚未归京。
宋意欢手中帕子差点没拿稳,方才都被谢七东绕西绕的,都把她绕糊涂了。
这位平西王世子同锦宓公主关系可不一般,犹记得前世,谢世子并没去往南境,而是三年后皇帝赐其与锦宓公主完婚,婚后不过两个月,便出征辽西。
之后再到穆奕同薛渝言大婚,而她也是死在那个时候。
如此说来谢七口中,天玄二十五年与公主成婚,也就是三年后……
想到此,宋意欢用清帕捂了下双眼,便放入盆中,柳薇见她神色凝重,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宋意欢缓和了下眉目,擦拭手上的水,道声无事,便让柳薇将用具端下去了。
随后宋意欢便靠在榻上,轻按着鼻梁,是她想得太奇幻了吗,这个谢七不会就是平西王世子吧,可他又怎么知道三年后公主同他成婚呢。
宋意欢放下手来,有太子殿下就已经挺奇怪的,还有平西王世子,似乎头有些隐隐作疼,还是先休息下再说,不要再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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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春日暖阳,盛京城出了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街坊四邻都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礼部的人在皇城墙下张贴告示:大盛女子年十五岁以上、十九岁以下,入宫为太子殿下采选正妃,勋戚大臣皆不得立,低阶官级由官宦采选入宫,民间女子备使,令各给钞为道里费,送赴京师。
隔壁的王财主家媳妇说是:“东宫太子身患毒症,体弱多病,这会儿张贴告示出来,莫不是为了冲喜。”
又听另一妇人说:“哪儿啊,人寒阐寺的青灯法师递贴都到长元殿去了,为太子寻命定之福女,入了东宫是堂堂太子妃,不是什么冲喜的小媳妇。”
光是这勋戚大臣除外,民间女子采选这一条就颇动人心,凡是身世清白的女子皆可备选。
这盛京城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总之入宫采选之后,由青灯国师主持卜卦定下太子妃,为太子祈福。
听了这事,宋夫人连忙赶着来了宋意欢的南苑,轻拍着她的手,把这件事同她说了,这眉目里皆带着喜色。
倒是宋意欢心头一抖,她实属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大盛也二十来年没有选妃选秀一说了。
于听雨别院时太子殿下同她说过选妃一事,这得有多少人,如果殿下不失言,这哪是选秀,分明是选她。
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入东宫,得了美名也不用遭人说府邸身世低。
想着想着,宋意欢摸了摸娇颜,其实太子殿下对她挺好的,起码这样不用难堪了。
告示没几日后,盛京几家女子备了选,宋夫人陆云涟正想着需不需给司礼公公送礼,宋意欢将她劝住,莫想这些歪门子,不必担心。
这话说后第二日,宋意欢正在庭院中晾晒药材,司礼公公便来了宋家,陆云涟携着人出去迎接。
那宦官客客气气的,见到宋意欢瞧了好几眼,笑着道:“不愧是盛京美人之首,这举手投足间都娇滴滴的,咱家见这事儿好说。”
宋意欢抿唇一笑,行礼回道:“多谢公公夸赞。”
那司礼公公便给了入宫的玉牌,采选入宫备使是好事情。
待人走后,宋意欢看着那玉牌仿若松了口气,想起太子那张冷颜,心中不知是高兴还是放松,近来可莫出什么事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幼年时小太子喜欢意欢,被皇帝一句话点明,教他媳妇是要抢的,然后太子追妻的方向就歪了,上一本《和尚》番外有提
第37章春雷
酣春三月初,莺飞草长,正是踏青的节气。
而盛朝多年来不曾有选秀,礼部正筹备选妃事宜,京都茶馆里也热闹起来,说着谁家的女子被定了采选。
十五岁以上、十九以下且品行端正的女子,这可不好招,不是年纪不够,就是年纪太大,或者为重臣之女,皆不符合条件。
听闻几日来盛京城里,司礼公公走访的只有几家。
宋意欢本有在考虑谢七的事,但平西王于辽西镇守,她不能确定自己所猜想的是否是真的,询问谢七,他也是满口不记得不知晓。
宋府上下忙着她采选的事,于是暂且先放着。
这么久来,听雨别院那儿也没什么话带过来,宋意欢难免忍不住去想,他的事务应该很多吧。
眼见这选妃的日子将近,盛京采选的女子不多,但各州是来了不少女子,街道上的马车行人尤为熙攘。
庭院里的草木新枝正发,报春花开得艳,屋内的炭火也都已撤下,前几日各房的被褥都拿来出晾晒了。
宋意欢半靠在楠木摇椅上阖眸轻歇,眉目如画,唇红娇艳,身子上盖着薄毯,如今越发柔媚了。
摇椅左侧放着小桌几,茶水蜜饯。
今日这天有些阴阴的,暖阳没出来多久又躲起来,柳薇候在她身旁说起盛京各大士族的事,穆家好像想让穆洛落参选,可样样不合。
薛武候为此也去殿前探过耳风,此次皇帝态度很明确,前朝后宫干政,外戚专权,太后韩家妄想夺位,后由皇帝起兵讨伐,这天下才重回李家手中。
如今太子选妃为民间中选,也是考虑了这一层因素所在,朝中某些大臣即便有异议,但如是上奏那就是有以妃嫔专权的心思,谁也不敢说什么不是。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上来报说是怡院来请她过去,这话使得慵懒的宋意欢连忙坐起身。
这两日来陆云涟请了个礼节的嬷嬷,从茶艺,书画,礼仪等方面教导宋意欢许久,这些以前不是没学过,是陆云涟又怕她到时出乱子。
好不容易得机会歇息,又来叫人,宋意欢从椅上站起来,回那丫鬟道:“近来南苑的香料用完了,让香记铺子调的香,我正要去取,今儿下午便不去怡院了。”
那丫鬟道:“可后天便是选秀了,这等事小姐交给底下的丫头去取吧。”
“这香难调,是怕香记的出差错。”宋意欢回了一句,便让来贵把摇椅薄毯拿回屋里去。
把丫鬟推辞后,宋意欢领着柳薇出了府,香记铺子离得不远,便没有乘马车。
这说着,柳薇瞧着自家主子淡然的模样,见她找借口躲了夫人,道:“小姐不着急么,少说也有百来人,只选一位正妃,到时不知是谁呢。”
街道上行人来往,宋意欢步伐轻缓,发髻步摇不见怎么晃动,她细语回道:“不急。”
待缓缓走到香记铺,跟伙计取了香料闻着,似乎觉得这香料有些问题,宋意欢不懂香,但懂医理,闻是医术要学之一。
正专注时,外头一阵春雷阵阵,宋意欢惊了一跳,她回首看向屋外。
今日这阴沉的天色,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地面逐渐潮湿,行人纷纷奔走避雨。
柳薇轻轻道:“这下好了,出来时也没带上油纸伞。”
春雨绵绵,还不知要怎么下呢,宋意欢抿了下唇,不作言语。香记铺的伙计便邀着等等吧,兴许一会就雨停了。
宋意欢把银两结给他,寻处椅子坐下来,托着脸瞧那淅沥的雨,这不等还好,等了,只见店铺二楼下来一女子。
正是薛家千金薛渝言,衣着光鲜,店里的掌管迎着她,是刚从雅间品香下来。
薛渝言见了宋意欢先是意外一愣,便笑脸吟吟的走来,“真巧,在此遇见宋小姐,可也来取香?”
记得此次选秀是与薛渝言不沾边的,正好她同穆奕可谓是两情相悦了。
宋意欢客气回她一声,道这雨大便等着了。
薛渝言颌首,目光落在宋意欢手上的香料,笑道:“反正也是见着了,宋小姐若是有什么想要香,同我说说,让伙计赠一份给你,不碍事。”
听这言语便像香铺是薛家的产业,宋意欢瞧了瞧手里的香料,回道:“这一份便是了,别的也不想要。”
此时的落雨未停,屋檐下雨水冲刷着。
薛渝言顿了顿,只好不再求强,让随行的丫鬟取了两把油纸伞来,回眸对宋意欢道:“不好意思,还有把伞,我需得给武场的兄长送去,便不能借你了。”
宋意欢笑了笑,“薛小姐说的什么话,我也没问你借。”
薛渝言道:“我仅是同你解释一下,免得晓得我不通情达理了。”
言罢,二人不再有言语,薛渝言身旁的丫鬟给她撑起伞,随后便走去细雨中,大有神气似的。
gu903();柳薇呸呸几声,“不就是几把油纸伞和这香记铺子吗,有什么可傲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