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依旧倾盆而下,砸在地面屋檐上发出的响声模糊了嘈杂的西厢房。
叶景行闭上眼,躺在屋檐下,身边围着人,可带着水汽的风依旧落在他脸颊上,混乱的思绪稀释了手臂断裂带来的剧痛。
舒云宜之前的喃喃自语他听到了。
——是你吗?
是谁?她刚才在看谁?
“孙大夫来了。”陈黄拉着年迈的老大夫大声喊着。
“快给世子看看。”邱娘子眼疾手快拉住邱大夫,把人往世子这边推过去。
“这只手好想不能动了,不知道有没有内伤?”叶夜让出位置说道。
孙大夫哎哎了几声,连忙伸手去触摸他的手腕。
“怎么这么冰?去拿条毯子来。”他连忙说道,“小心风寒。”
被人墙堵在外面的哑叔的手从人群中传过来。
众人从他手中接过毯子。
“不要围着,散散。”孙大夫赶人离开。
“胸口疼不疼,脊椎难不难受,呼吸可有困难。”他把着脉,仔细问着。
叶景行摇了摇头。
“可有呕吐眩晕感,会不会头晕目眩,手脚发麻?”
叶景行依旧摇了摇头。
“那应该没事。”孙大夫收了手,“舒大夫更擅长内科,等手包扎好让她来看看。”
叶景行眼波微动,人群散开后,视线陡然宽阔了起来。
舒云宜和玄子苓已经消失不见了,地下只留下一根银钗。
“有些痛,你忍了忍,骨头已经断了,抬起前院,要上甲板固定住。”
孙大夫一看便知晓大致情况。
“对以后有影响吗?”叶夜焦急问着。
孙大夫琢磨片刻后说道:“世子年轻,好好养着,应该是没大碍的。”
“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可不能随便乱动。”
“刚才三娘子也被砸到了,你去看看。”一直沉默的叶景行说道。
孙大夫摸着胡子连连点头:“弄好你的,就去看一下舒大夫。”
邱娘子脸上情绪倏地一僵,抬眉顺着叶景行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根银钗。
她面色阴沉,手指紧握。
世子受伤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叶景行对外说是白日里不小心摔了一跤,运气不好摔断了手,如今住在玄明堂修养。
“回江府更好啊。”叶夜捧着擦脖子的碗,苦口婆心地劝着,“这里太吵了。”
玄明堂治疗风格格外奇特,对有疑难杂症的病患会特意准备一个屋子给他们住,只需提供一点住宿伙食费就可以了。
叶景行如今就住在这里。
别人都是好几人一间,只有他是单独一间。
毕竟叶夜一瞪眼,赶走了不少人。
“挺好的,人不是都被你赶走了吗?”
他翻看着送来的紧急情报,左手打着草药,挂在脖子上,脖颈也有一些伤痕,扶着墨绿色的草药。
他岔开话题,脸色苍白,眼睛精亮:“今年多屯粮,让船队多带些粮食回去,种田的人也多找一些带回去。”
他耳朵突然一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中的纸塞到叶夜手中,紧接着半阖着眼,虚弱地躺在床上。
叶夜震惊地睁大眼,没一会就听到敲门声。
“我能进来吗?”是舒云宜的声音。
叶景行没说话,只是睁眼看着叶夜,一脸冷酷无情。
叶夜身子比脑子快,哎了一声,连忙去开门。
舒云宜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虽然没有守内伤,但背上那块淤血还是要去的,活血化瘀的药,我特意多放了点甘草,不苦的。”
叶夜站在一旁,突然被人戳了下腰子,迷茫地低下头。
叶景行看着他,正准备打眼色。
舒云宜放下药碗走了过来。
“手上的药换了吗?固定板不能动。”
她坐在圆凳上,伸手碰了碰包裹着的手臂。
叶夜贴着墙站着,耳朵警惕地竖着。
“脖子上的药还没涂。”叶景行虚弱地说着。
叶夜眉心一跳,张了张嘴,突然收到世子的视线,讪讪地住了嘴。
“那药呢?”舒云宜环顾一周,只看到一个空碗。
“叶夜笨手笨脚倒了。”
舒云宜扭头看着叶夜。
“是,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太笨了。”
叶夜不亏是最会看眼色的人,立马打了一下自己的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大门咣当一声关上。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舒云宜端过药碗,细声说道:“喝了吧。”
叶景行盯着药,不说话。
“这药不苦。”
“右手没事。”
“自力更生。”
三句话把叶景行所有的话都堵在嘴边,他认命地端起药一饮而尽。
舒云宜顺手把药碗放在一旁。
“伤口还疼吗?”她伸手把着脉。
“有点疼。”他可怜兮兮地说着。
“哪里疼,怎么疼?”舒云宜皱眉,严肃地问着。
“那里都疼。”
舒云宜动作一顿,抬眉,面无表情:“那就是骨头接坏了,我让孙大夫给你敲断了,再接一遍。”
叶景行想起接骨时的疼,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那也不用。”
“那就好好说话。”舒云宜不解风情,冷冷说着。
“不是很疼,还可以,就是阴天的时候会不舒服。”叶景行无奈说着。
舒云宜沉思片刻:“这几日湿气重,怕会受寒。”
“是啊,这个屋子潮气很重啊。”叶景行漫不经心地说着。
舒云宜看了他好几眼。
叶景行无辜地回视着她。
“你怎么不回太傅府养伤。”舒云宜含糊地问着。
“哎。”叶景行叹气又不说话。
“怎么了?”舒云宜下意识皱眉。
“这样只怕养病都不安心了。”他幽幽说着,颇为惆怅。
舒云宜不说话。
世子在京都受伤不是小事。
他如今一口咬定是摔伤的,坚持不和玄明堂扯上关系。
若是回了太傅府只要每时每刻都要被人叨扰。
舒云宜嘟囔着几句。
叶景行依旧是一脸哀愁之色。
“算了,等会让叶夜带你回之前住的地方吧,我让张婶收拾一下。”舒云宜板着小脸说着。
“我监督你养伤。”
叶景行露出为难之色。
“这样不好吧。”
舒云宜冷笑:“少来,我又不是傻子。”
她从被褥中抽中一张薄纸。
“还日理万机处理政务呢?”她把那张薄纸拍在他胸前,“脖子上的药新鲜的很。”
她伸出食指摸了下脖颈处的草药。
“色泽鲜艳,水润浓稠。”
“又骗我!”她伸手把粘在手指上的药,顺手摸到他脸上。
“伤好了,找你算账。”
她气得端起空碗转身就走。
叶景行摸摸鼻子,尴尬地把那张纸随手放在桌子上。
“三娘子。”
舒云宜端着空碗回前院的时候,拐弯处突然闯出邱娘子。
“邱娘子。”舒云宜惊讶地看着她,“怎么没在学堂?”
“我听说老师绣花很厉害,想请教一下。”她笑脸盈盈地说着。
舒云宜眨眨眼。
“世子喜欢兰花,我们绣个兰花好不好。”
舒云宜歪着头,细声说道:“可我最近忙得很,张婶也很厉害。”
她眼尖,看到门口的张婶:“张婶,邱娘子想要绣荷包,你教她一下吧。”
张婶探出脑袋,直点头。
邱娘子看着忙不迭跑远的人,一张含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张婶,这个银簪是不是老师的啊,我无意间捡到的呢。”邱娘子一扭头看着张婶,娇滴滴地问着。
张婶细细打量着:“对啊,是三娘子的呢。”
邱娘子握着银簪的手一紧,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第47章内部危机先生归
玄明堂失火的事情成了一桩疑案,那个脚印一直查不出是谁的,官府来了几趟也是无济于事。
玄子苓只好加强西厢房的防守,叶夜把剑南道来的人都编了巡逻的队伍中。
玄明堂都是老弱妇孺,真要出事,也顶不上用。
“之前南下买的草药有损失吗?”叶夜抱剑问着。
玄子苓仔细检查了屋内,这次退到门口,一边锁门一边解释着。
“还好前几日云宜见天气好晒草药晒得勤快,哑叔怕麻烦,直接挪到东厢房去了,这里的都是之前陈旧还未销制好的草药。”
“就是有些可惜。”他关上门叹气着。
“之前京都没草药的时候,特意收来的,本来打算花时间整理一番的。”舒云宜叹气。
叶夜眯着眼沉默了一会。
“什么时候搬去东厢房的啊。”他跟上两人,随口问道。
“没几天吧,就三天前。”玄子苓想了想,“就那天我们搬好沙包的那天,顺道一起搬去东厢房的。”
“你们沙包怎么搬的?”
玄子苓哀怨地看着他。
舒云宜憋笑。
叶夜疑惑地看着他。
“你若是在,我就不用多花十一两银子请外人来了,那外人手脚还不干净,到处乱晃。”
叶夜无言,不得不板着脸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叶夜啊。”玄子苓疑惑地看着他。
叶夜翻着白眼,从腰间抽出自己的令牌:“振威飞骑尉统领,正五品。”
玄子苓连连拍手:“好厉害啊。”
他骄傲点头,与荣有焉的模样。
叶夜粗黑的眉毛连连皱起,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讪讪地收回令牌。
舒云宜噗呲一声笑起来。
怪不得叶夜和玄子苓玩得好,某些方面而已,两人相似得很。
“那个工人是哪里找得,你还记得吗?”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问道。
玄子苓无辜地看了一眼舒云宜,最后抬头想了想。
“那人当时在门口徘徊,说他好几天没吃饭了,想要打个工来挣点银钱,张婶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叶夜无语。
“你也不怕招了个坏人进来。”
玄子苓凉凉地说道:“若不是我们心大,你和世子怎么能安心待这么久?”
他迟钝地开始记仇,世子男扮女装诓了他们这么久,叶夜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叶夜语塞竟觉得无言以对。
他说的好有道理。
“那人的模样你还记得吗?”
玄子苓比划着:“个子不高,人很精瘦,嘴角有一颗小红痣,一直笑嘻嘻的。”
“对了,有点长短腿。”
舒云宜开口补充道:“因为这事张婶还多给了他一两银子。”
玄子苓连连点头。
叶夜不由挑了挑眉。
“倒是很明显的特征,要不是有恃无恐不怕被我们找到,要不就是初犯不懂遮掩。”
玄子苓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你觉得他是坏人,上次来踩点的。”舒云宜严肃问着。
“不排除,但玄明堂来来回回就这么点人,那脚印和你们对不上,只能是外人。”叶夜分析着。
“玄明堂应该也没啥钱请外人吧。”他斜了一眼叶夜。
叶夜笑得见牙不见眼,点头附和着:“对对。”
“算了,下次不要随便找其他人了,如今玄明堂也是大点了,那八个人你也可以用起来。”
叶夜板着脸嘱咐着。
玄子苓脸上闪过一丝喜意,但又勉强压住,故作推脱道:“不太好吧。”
叶夜冷笑一声。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利索地借杆子往下爬,搓着手说着。
“不过那个邱娘子,你少使唤。”叶夜吩咐着,用手抹了下脖子,“水匪出身,凶得很。”
玄子苓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一看便是闺阁出身,和其他三位娘子略有不同。”舒云宜笑说着。
她看着叶夜,好奇说道:“邱娘子喜欢世子。”
叶夜心大地点点头,突然眼珠子一转。
“不过这跟世子没关系啊。”他补充道,“我家世子洁身自好。”
“对了,三娘子怎么今日不去看我家世子啊。”他懵懂地问着。
舒云宜笑,倒也看不清神色。
“能吃能睡还能看密函,我去做什么。”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叶夜打了个寒颤,不敢说话。
“你知道京都为什么这么热闹吗?”一直沉默的玄子苓突然靠近叶夜,笑眯眯地八卦着。
叶夜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血流成河,你只觉得热闹。”
玄子苓一脸严肃:“是我的不会说话。”
“这几日的雨都冲不干净血。”舒云宜叹气。
叶夜不说话,眉心紧皱。
“很严重吗?”突然沉默的氛围,让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很关心?”叶夜扭头看着他。
玄子苓笑了笑:“只是好奇而已,我看先是章御史,然后又是妙太医,这么大的动静,我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对吧,云宜。”
舒云宜眨了眨眼,不说话。
这么大的时候,按理在京都早该掀起三层浪了,偏偏此事一点动静也没有。
要不是西城门口的血一直流不干净,任谁都觉得此刻的京都应该是风平浪静的。
叶夜叹气:“这事太复杂了,章御史弹劾太子一事你应该知道吧。”
玄子苓点点头。
这事一开始闹得就挺大的,后来莫名平息下来。
“如今已经牵扯到太医院了,据说妙太医曾高价收购草药,如今被查了,官家大怒。”
“现在已经牵扯了太医院三位太医了,连副院首都被牵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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