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您的腿……”贾元春一路上观察着,皇太孙的左脚一直停在马镫,而左腿几乎不怎么动。
皇太孙这次侧过脸来,他的侧脸与下颔有着优美的弧度,他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问下去,仿佛这是一个有趣的秘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贾元春的马缰。
终于到了小金帐,贾元春壮着胆子极快地下了马,她瞥了一眼仍旧坐在马背上的皇太孙,飞快地跑到胖娃和小高营帐处,喊他们去接皇太孙下马。就如她猜想的那样,赛场上最后的闲适,突然想要驰骋的兴致,不过都是因为他的腿伤已经无法支撑他剧烈的运动、甚至是下马后正常的行走了。
那日脾气暴躁的医生又被请来。
廖姑姑和苏公公先是着急皇太孙的情况,回过神来之后廖姑姑将贾元春拉到帐外,脸上带着焦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元春也很想知道皇太孙伤势如何,简短道:“殿下与人赛马,之后就这样了。”
廖姑姑怒道:“女史怎么不劝着点!”说完也自觉是迁怒,皇太孙殿下的脾气她是最清楚的,又问,“同何人赛马?”
“七王爷。”贾元春回答后,就看到廖姑姑面上的神色由生气心疼变为了“原来如此”,最后又变回更上一层楼的气愤。
看来此事背后还有蹊跷。
贾元春小心地问道:“殿下……还好么?”
廖姑姑叹了口气,避而不谈,只道:“女史忙了一天,早点歇息了吧。”
贾元春有些魂不守舍地回了营帐,抱着膝盖呆呆坐了一会儿,翻出竹背篓,在案上展开纸张,沉下心绪仔细记录起来。
一直到月明星稀,廖姑姑才回来。
贾元春忙丢了笔,迎上去,只见廖姑姑双眼红红的,不禁心中一沉。宫中掉泪是大忌,在东宫呆了十数年的廖姑姑不可能不懂,那这是发生了什么,可是皇太孙伤势加重了?
廖姑姑见贾元春盯着她眼睛看,偏了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贾元春接过来。
廖姑姑盯着她打开匣子,声音干涩道:“这是殿下要我还给你的。”
贾元春心中奇怪,难道是小冯氏那方帕子?可也不该还到她这里来啊。她将木匣子上面的竹片抽开,却见那枚珊瑚红的耳坠子静静躺在里面,不禁便愣住了。
廖姑姑没有多问,跪到毯子上开始铺被子。
贾元春心神恍惚地转过屏风,过了一会儿,打开她的首饰盒,将另外一枚珊瑚红耳坠子也放入小木匣。
那日她曾对太孙说过,蒲柳之质配不上他龙虎之体;皇太孙便允诺此后随她志向。现在他将这枚耳坠还回来,大约是践诺之举。八王聚会那天,他顶着腿伤从察花克不尔汗王手中赢来之物,现在就这么轻巧地还到她手中。
皇太孙本也大可以在今日当面交还给她,然而面对面她难免要窘迫羞惭;放在木匣子里,让廖姑姑转交,却免了她的难堪。也许皇太孙并没有花心思为她着想,很可能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君子……
贾元春慢慢躺在毯子上,很久都没有睡着。
“女史还没睡着么?”廖姑姑的声音从屏风另一侧传来。
“哦……对不住,是我翻身吵到您了么?”
廖姑姑道:“我也睡不着。”她长长叹了口气,“像今日这样的时候,女史还是该劝着点的。”
贾元春此刻也很后悔自责,听了廖姑姑的话,虽然她语气并不重,还是觉得嗓子有些哽咽,她安静了一会儿才道:“是我做的不够,还请姑姑多教导指点我。”
廖姑姑舒缓道:“女史客气了,不敢说指点,只是我在太孙身边一十三年,比寻常人更了解殿下些。”她渐渐说得动容起来,“自去岁殿下遭厄以来,自幼服侍殿下的那些人十停里面有八停都没了,如今只剩下我们几个老人了。世态炎凉,我和苏公公在外行走,有时也被位高权重者责难……其实这又有什么呢,我是太孙殿下的奴婢,苏公公是殿下的奴才,为了殿下我们就是粉身碎骨都是甘愿的……”
贾元春听得有些怔忪。
“……你看殿下,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也总是笑着,其实我知道他心里自责得很。出了太孙殿、出了小金帐,殿下便不许我们跟着,怕他护不住我们;有时候看着殿下带着伤、忍着痛,还要和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说笑着,我这心里啊……”廖姑姑深吸一口气,压住泛上来的泪意,“总之,如今在外面我和苏公公有看顾不到之处,还望女史能悉心照料着。我看了这几日,您是个心善干净的,盼着您能让太孙开心些……”
贾元春听到后面,知道廖姑姑是误会了,才听得眼泪一汪,此刻登时烧红了脸,好在黑夜里没人瞧得见,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解释,只好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