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树神婆娑皱着眉头,很久没有出声,只看面色就知道他很为难。
阿音泫然欲泣,“你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她没有形体,更不会有眼泪,但是只这声音已经足够悲伤。
“好吧。”宝树神婆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答应了。他退后一步,举手拔下玉簪,乌发如墨散落下来。
“阿音没有形体,下世久了没有寄居之处,恐怕会精怪侵蚀灵气。我将这玉簪交付给你,”宝树神婆娑注视着贾元春,言辞恳切,“请你妥善保管,给阿音容身之处。”
“我一定善为保管。”贾元春忙应承了。
“阿音有时候喜欢胡闹,但是性善心软,并无恶意的,请你……”
“哎呀,”阿音不满地插言道,“谁要你交代这么多啦?我都活了几亿年了好不好?”
宝树神婆娑摇头笑,左臂一挥,青袍当风,竟招来一片星海!
无数璀璨星子流转如雨,星雨越转越急,贾元春不由得闭上眼睛,耳边响起阿音轻快喜悦的笑声。
“每次凡间看到星雨,就是有神仙下世啦!”阿音的声音被迅疾的风扯成一丝一缕的,她笑着叫着,欢喜无限。
贾元春却在这女孩的叫嚷中,听到宝树神婆娑温和的声音清晰响起,“贾氏元春,记得玉成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之事。替我照顾阿音,多谢。”阿音激动的笑闹声还在继续,贾元春闭目叹息,多么幸福的司音神,活了几亿年还能保有这样的天真。
身体可以重活一世,心呢?
浑身一沉,耳边风声已停,贾元春试探着睁开眼睛。
入目是青色的轿帘,身下是舒适暖和的兔毛褥子,手中——却是宝树神婆娑交给她的玉簪。
阿音的声音从玉簪中飘出来,懒洋洋的,“不愧是极北之海最初的暖玉所制,真舒服呀。”
贾元春的目光从玉簪移到那握着簪子的手上。
指如青葱,肤如凝脂,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它的年轻鲜亮。
“压轿——”外面仆妇的一声高喊打断了贾元春的思绪。
轿子落地,轿夫回行一射之地,从西北角门退了出去。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尾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元春下轿。
早有丫头往内飞跑去报信了,这样得赏钱的机会谁不争先。
贾元春将那玉簪收入袖中,探身出轿子,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四顾一望,只觉故地重游、几欲落泪。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那是老祖宗的心头爱物。
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贾元春一眼扫去,只觉个个面目熟悉、却一个名字都记不起来。那些丫头早都笑迎上来,先是恭贺,“大姑娘给选中做了女史,真是阖府的大喜事。”又道:“方才碧玺来报说是将大姑娘从宫里接回来了,老夫人、二太太正念着呢。”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大姑娘回来了。”
碧玺。
这个名字落入贾元春耳中,掀起一阵惊痛。
“我怨!我恨!”碧玺伏在她床边,凄厉恸哭的声音犹在耳边。太后、月太妃、皇帝、珍妃、碧玺、她那胎死腹中的孩子……凤藻宫一整夜的大雪,勒紧她喉咙的明黄色丝绦……
“大姑娘?”丫头们见她举步不前,带着笑疑惑问询。
贾元春稳住心神,她重生了,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喂,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贾珠的呀?”阿音的声音忽然响起。
贾元春吓了一跳,见身边丫头婆子并无反应,犹如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咯咯,她们听不到我说话的,别害怕。我方才听那笼子里的鹦鹉、画眉闲聊,她们说最近奇怪得很呢,总有乌鸦往大少爷贾珠住的院子里飞,怕是大少爷要不好了……说你可怜呢,才从宫里回来,就要赶上哥哥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