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陶心中波涛汹涌,他弱冠之年学成下山,来到东齐。自然是准备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匡扶霸业,青史留名最好,至不济也要高官显爵,封妻荫子。想来凭自己的本事做到后者并不难,谁成想来到上京后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齐国尊古,崇尚魏晋之风,取消了隋唐以来的科举,重新采用九品中正制选用官吏。因而高门大族垄断朝纲,把持了几乎全部重要官职,只把一些事务琐碎,升迁机会较少的职位施舍给所谓的‘庶族’,馆陶山野之人,乃是庶的不能再庶的庶族,又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像别的庶族投身行伍,靠军功起家。所以四处奔走,屡不得用,最后迫于生计,屈身于相府做一名清客,一晃十数年,郁郁不得志,又偏好美食,花费颇具,吃过不少白食,这才落了个“秋风客”的破落名声。
若是一直吃白食,倒也没有性命之虞,毕竟齐国贵族都以养食客为荣。可这馆陶有几分憨直脾气,他感觉挺对不起东主的,因而用了五年时间,耗费了无数精力,走访乡里,查阅资料,写成了《齐国改良邹议》,呈于宰相,也为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
上官丞相看了《邹议》,正对齐国时弊,若能彻底贯彻,定教齐国老树新枝,重新成为最有希望统一神州的国家。老狐狸也清楚若是按《邹议》改革,将触动多少既得利益,引起多大反弹。以他上官家百年声威,自己权倾朝野倒是不怕,可若亲自挂帅,必然不好太过回护家族利益,对自己人望也会有影响。
因而他要一个傀儡来抵挡攻击,以便自己进退自如,关键时刻上官丞相还可以成为挽狂澜于即倒的英雄。他以为计划的提出者馆陶是最佳人选,所以他以高位诱惑馆陶出仕。在丞相心里,一个十几年没有当上官的人,一定很饥渴,哪怕是明知这蜜饯中包着毒药,也会毫不犹豫吞下。
然而馆陶不是正常人,他恼怒于丞相的无情,作为一个思维缜密的谋士,他早已在《邹议》中将改革分解为若干阶段,便是为了将反弹控制在丞相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谁知道老狐狸想吃肉还不愿意染腥,竟然连一点风险都不愿接受,竟要统统转嫁给自己!
对丞相是稍起颠簸的小风浪,可是足以把一介布衣淹死八遍。当官好,那也得有命去当啊,他还没娶媳妇呢。
今日算是与丞相彻底撕破面皮,换作他也不会放一个对本国内政外情了若指掌,更何况是下一步施政纲要设计师的家伙脱离自己控制。
馆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知道最近京里动静,本想通过小质子,见见背后手眼通天的铁老板,看看能不能为自己搏来一线生机,谁想到误打误撞,见识了这主仆二人扮猪吃老虎的模样。
~~~~~~~~~~~~
良久,馆陶才接着道:“可笑上官云鹤不仅无容人之量,还老眼昏花,竟把真龙当泥鳅。殿下使得好手段,竟然说动齐国太后,国师齐齐为您说情,上官丞相竟还以为您懵懂无知。可笑啊可笑,若干年后,灭齐者殿下也。”
秦雷摇头道:“那也得有命活到若干年后才成。方才先生不是说小子在劫难逃了吗?”
铁鹰对馆陶一瞪眼,插嘴道:“俺们已经瞒过那老匹夫了,殿下说他们会敲锣打鼓送俺们回去。”
馆陶也夹个茴香豆,调侃道:“是送你去黄泉路。”
秦雷起身一躬,尊敬道:“还请先生教我。”
馆陶起身回礼,也严肃道:“若没有赵无咎,殿下定然心想事成。但那百胜公与上官丞相意见相左,倾向于靠战争打醒齐人的自我陶醉,加上百胜军阵容鼎盛,未尝一败,所以贵国此时开战,正中百胜公下怀。您说他会看着殿下安然回国吗?”
秦雷接着问道:“赵无咎会反对我回国?”铁鹰也很焦急的看着馆陶。
馆陶摇头道:“不会,若在朝堂上与上官丞相分歧,必是一番口水,武人口拙,多半要输掉这嘴上官司。他们会选择更直接、更符合武人身份的方式……”
这时候起风了,秦雷望向窗外,黑云压城城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