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是暖的，只穿着毛衣站在她跟前，温淡道：“累不累？”

慕云知重重喘息：“当然累，你干嘛老是跟着我？”

“脚不听使唤。”

“什么？”

“脚想跟着小姐，心也想。”

也不知是不是云知的错觉，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天公也作美，温度似有回笼的趋势，巷子头顶那条不宽的可以看到天空的缝隙里飘落霜雪，漫天鹅毛落在他墨发和肩上，他眼神穿过这雪，轻而淡，温而柔的看着她。

慕云知愣了许久。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倒是握紧他披在自己肩上的衣服，拳头都被冻得有些发红。

闻谦垂眼一看，没继续这个话题，因为知道她善于逃避，但总有一天，他要让她逃无可逃，坦诚的面对他的新意。

大掌覆在她被冻红的小拳头上，慕云知的手被他牵住：“小姐要回去了吗？”

她赶紧把他扒拉开：“要，当然要。”

她转身，闻谦低沉清淡的嗓音响起：“那个方向没有出路。”

慕云知干笑：“我当然知道，我是要往那边走。”她转身，与他侧身而过，徒留闻谦一人站在飘雪的巷子里。

她鬼使神差的回头，闻谦仍旧站在原地，漫天风雪下，男人眼神安静的凝视她，慕云知忽然心口跳动起来，与他对视几秒，云知走回去，闻谦看着又走回来的小姑娘，唇角微牵。

“你走不走？”她停在他面前，眉心轻轻的拧着，是一副大小姐不高兴且不耐烦的样子。

闻谦笑意微深：“嗯。”

一前一后的上车，慕云知对今天约会被破坏十分不高兴，拿出手机想给廉诃发个道歉信息，手机忽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盖住，“小姐，在车上不要玩手机。”

慕云知不悦：“顾子息，你有没有觉得，你真的管得很宽，要不然你来做这个小姐好了。”

“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破坏我的约会，跟踪我，现在还拦着我，不准我发信息！”

她越往下说，嗓音愈发裹着怒气，眼神锐利的审视他。

闻谦看着她：“小姐就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吗？”

慕云知愈发生气，只觉得自己这小姐是当得越来越没有尊严了，哪家的小姐会害怕自己的助理？还天天躲着对方？她才不要这么窝囊！趁着这高涨的火气，慕云知冷声开口：“能有什么原因？”

“比如，我喜欢你。”

什么？

慕云知还没完全发出来的火突然就被堵在心口，尽数化作惊诧。

她其实有想过这个可能，但也只是想想，没料到他会直接的说出来。

这火气硬生生变成了惊慌，慕云知眨了眨眼睛，略怂的收起自己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悄悄的往离他更远的地方挪动屁股。

“不……不许开玩笑。”

“小姐。这种事，我不会玩笑。”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慕云知牙齿又开始哆嗦。

奇怪，她也不是第一次被男人表白，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太丢脸了，为什么要这么怂？

闻谦大约是发觉她的异样，轻轻笑了一声，慕云知将头低下去，隐约可瞧见耳垂上的红晕，闻谦的视线就落在上面，灼热得让她捂住耳朵，却挡不住他微哑的嗓音：“我喜欢你，云知。”

她心跳的频率一下比一下重，口干舌燥，胸口又闷又重，整颗心都快蹦出来了。

闻谦缓缓道：“我……”

“别说话。”她打断：“你应该知道规矩，你是不能对你的上司产生感情的，回去之后我就对沈管家说，让他把你调走。”

闻谦果然没有再说，深沉沉的眼神看着她愈发低的脑袋。

车上没人再说话，到慕家后，慕云知立即逃往自己的卧房方向。

她知道闻谦在看着自己，脸上发热，心口跳得很快，只能加快离开的步伐，似从前被她抱的时候那样有些狼狈。

跑进屋，她立刻靠在门上狼狈喘气，还觉得热，快步进浴室放水准备洗澡。

——“我喜欢你，云知。”

突然想起这句话，心口快要炸开了，慕云知捂住滚烫的脸蹲下来。

可无论怎么样，她和顾子息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她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她从小身处的圈子和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她，这种不对等的恋爱关系是不可能长久的，爷爷也不会同意，她纵然心乱如麻，却也能保持理智，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拍拍脸，慕云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来以后，要更加远离这个人。

**

慕云知把调离闻谦的事放在心上，第二天就立即找到沈管家，向他说明此事，当然是没有说闻谦跟自己表白的事，要是传到爷爷耳朵里，怕是会以为她没有好好工作，成天和自己助理瞎混。

沈管家想起上次在书房，慕老爷子下的命令，也觉得让闻谦离开小姐身边比较好。

“小姐放心，我会办好的。”

沈管家的办事效率当然是极高的，慕云知下午去公司，跟着她的人由闻谦换成了康奇。

而且还得到一个好消息。

来国内开辟市场的约翰先生，选择跟她合作。

慕云知听康奇说完后，还有些没有回过来神，她一开始是想抢约翰先生跟自己合作来着，只是上次去机场的路上被慕宥弄到了鬼屋，之后他们一行人又去了梨花镇度假，事情都已经过去快一个月，按理来说慕宥应该穷追不舍才对，怎么这个约翰先生突然就选择了她？

实在奇怪。

钢笔一下一下的敲在慕云知掌心，康奇哪能不明白慕云知在愁什么，“小姐，既然这种好事落在咱们头上，说明小姐往日做的努力有成效了，也说明上天眷顾咱们，慕总上次对您那么使坏，这就是他的报应。”

钢笔敲在她手心停住，慕云知坐在办公椅上转过身看向落地窗外面，一座座高楼大厦争相着似乎要往云间钻去，这个物欲纵横的世界向来优胜劣汰，反正都是别人找上她，她正大光明接受就是，至于这么谨小慎微吗？康奇说得对，慕宥到手的肥肉丢了，八成是上天给他的报应。

“找个合适的时间，咱们一起见见约翰先生。”

“是。不过小姐，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慕云知心情不错，将办公椅转过来，看着他问：“什么？”

“也快过年了，慕家一年一度的家宴到时间了，就在明天晚上。”

慕云知刚才还微微弯着的唇角现在有些凝固了，慕家的家宴几乎是她最不想出现的场合，二叔一家都会在，最重要的是她得面对慕宥和慕雯这两个明里暗里给她下套的姐弟，每年都有种上战场的感觉。

这约翰先生刚刚选择跟她合作，慕宥心里指定憋着火，明晚的聚会上八成卯足了火力怼她，只要一想到，慕云知就觉得头疼。

“我能不参加吗？”她用手撑着额头，几乎是绝望的呜咽一声，其实她也并不是那么骄傲得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亲人尖锐刻薄的话，所以为了保护自己，她也将自己裹上一层厚厚的保护膜。

每年的家宴都是双方打口战的时候，年年都是两败俱伤，还让爷爷不开心，但年年家宴都存在，慕云知甚至不明白这个小聚会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给他们仨吵架用的吗？

“小姐，您不能。”

云知呜咽着将脸埋进双臂里，“行，我知道了。”

既然都互相针对这么多年过来了，多明天晚上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小姐，我最近在家里听说一件事。”康奇的声音显得有些神秘。

慕云知因为家宴的事现在无比闹心，有气无力问：“什么？”

“老爷子开始怀疑顾子息来历不明，还将这事交给慕总去查，您说，他要是查出来什么，对你不是更加不利吗？”

慕云知蓦然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康奇，“这个顾子息到底怎么回事？他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谁都要查他？”

其实闻谦给她的感觉也很奇怪，她越来越觉得他不像个普通人，可查了这么多次没有任何奇怪之处，让她始终无法下定论，现在看来，让沈管家把他调走是正确的，假如继续留在她身边，指不定连累她。

“他们想查就查吧，但你最近也注意点顾子息的动向，有什么不对劲立即告诉我，与其让慕宥逮到他的把柄，转而来威胁我，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把这个祸害解决！”

康奇心中一凛，小姐还是能拎得清事的，纵然和顾子息关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只要牵连到慕家，立即就会变得护短。

这个顾子息，到底有什么秘密，竟然让老爷子都怀疑了？

**

慕云知每年的噩梦，慕家家宴还是如约举行，来的当然也没外人。

慕云知二叔一家平时很少来庄园走动，他们也不怎么管公司的事了，看起来很闲散，但慕云知知道，他们一家子都是有野心的，时刻准备把她拖下水。

二叔二婶一直表面装得很疼爱她，慕云知虽然不喜欢这样虚伪的感情，但能让爷爷放心，也跟着装了这么多年。

慕宥和慕雯的性子都是直来直往的，有什么不高兴的，餐桌上就开怼，特别是慕雯，从来不会给她留一丝颜面。

慕云知尚在衣帽间换衣服，就觉得胸口郁闷喘不过气，不知道等会儿的家宴上，又会出现怎样空前的吵架盛况。

毕竟这次，慕宥跟了许久的约翰先生选择了她，慕雯的代言也被中途截胡，这些都和她有关系，估计这姐弟俩想杀她的心都有。

陈管家过来告诉她晚宴已经准备好了，慕云知应声好，看着镜子里已经穿好衣服的姑娘，轻轻叹口气，带着“赴死”的决心前往吃饭的地方。

拉开门，竟然看到两天没见的闻谦站在门外，让她惊奇的是，他面色似乎有那么点苍白憔悴。

这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说话，只双眸沉沉的看着她，快要将慕云知看得逃跑之际，才淡淡垂眸：“早知道，我就不会那么说。”

慕云知一时半会儿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他抬眸：“小姐害怕我喜欢你？”

这才提醒了她，他是对她表白过的人，自从听到他的表白之后，她就让沈管家将他调走，也不知道现在干什么去了，这两天因为家宴的事弄得很心烦，早就把他忘到九霄云外，所以，现在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这件事吗？

“喜欢我的人很多，我干嘛害怕？”她总归不太敢和他对视，简单的扫了他一眼后，挪开视线，就连说话都藏着一抹装腔作势后的心虚。

面前传来低沉的嗓音：“那为什么要躲我？”

“没有躲。”

“小姐也喜欢我吗？”

慕云知蹙眉瞪他：“住嘴！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不要异想天开！”

一个来历不明的被爷爷怀疑的陌生男人，她明白，如果喜欢上会对自己多么不利。

她的视线终于放在他的脸上，闻谦轻缓淡笑，像在自言自语：“是我异想天开吗？”

“是！最好不要想一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你的喜欢，你的感情都烂在肚子里！”

说出这番话后，她自己先愣了愣，这样说未免太狠，她慌乱之下总是说出些容易伤人的话，然而现在这种情景，把这话收回来也不可能。

而且，慕云知总觉得闻谦听完这番话后眸中翻涌的阴郁气很重，阴森森的看着她，吓得她心突然抖了抖。

这个男人果然不是个好惹的，他究竟要干嘛？究竟接近自己要做什么？

慕云知心里慌得很，表面稳得风轻云淡：“好了，我得过去了，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她错身而过时，男人清冷淡漠的声音低低响起：“小姐，如果我偏要异想天开呢？”

慕云知后背发毛，撒腿就跑。

这人好可怕！

身后的闻谦倒是露出点笑意，这就开始怕了？那如果知道他的身份，她是不是得吓死？

**

因为和闻谦说话，慕云知到的时候已经迟到，在场的人要么是她长辈，要么是年纪比她大的哥哥姐姐，自然没有等她到才开饭的道理。

慕云知入席坐下，乖巧礼貌道：“爷爷好，二叔二婶好。”

老爷子“嗯”了声，也没询问她为什么迟到。

慕霆和妻子周韵温和慈爱的看着她，周韵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递给她：“云知，虽然你什么都不缺，但这是我和你二叔的一点小心意，希望你能喜欢。”

慕云知哪能听不懂周韵话中的深意，这是夹枪带棒的说她当这个继承人得到了不少好东西。

她面带笑容伸手去接，突然一道妩媚婉转的女声传来：“妈，你费心给她挑礼物，说不定她转头就扔了，你既然也知道她慕云知不缺好东西，还巴巴的送来有什么意思。”

周韵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慕霆瞪慕雯，“这是你妹妹，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

慕云知知道会发生口角，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心里觉得烦，但脸上没有露出什么。

老爷子只低着头吃东西，慕宥也神情冷漠，慕云知将礼物接过来，似乎没有听到慕雯的冷嘲热讽，笑着说：“谢谢二婶，我会好好保存的。”

周韵点点头，慕雯拧着眉看慕云知一眼。

慕云知刚把礼物放在身旁的凳子上，她二叔慕霆的声音就传来：“听说从国外来开辟市场的约翰先生选择和云知合作，我们小云知真是越来越优秀了，来，这杯，二叔敬你。”

慕云知眼角的余光果然看到慕宥神色微沉，她忽然怀疑这对父母是不是有意的，故意就是要挑起他们几个人吵架？

“二叔，约翰先生找我合作这事，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内情，不过既然人家选择我，我自然会做好份内的事。还有，怎么能让长辈敬我呢，这杯我敬您。”

她端起酒，听到筷子被重重摁在桌上的声音，那边慕宥不悦的往后靠，懒散的冷冷看着她：“装什么呢你？”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慕云知忽然觉得无比疲惫，她把高脚杯放下：“我没听懂你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你暗中使小伎俩，才让约翰先生厌恶我的吗？”

她什么使小伎俩让约翰先生讨厌他了？

“我没有。”

gu903();“还跟我装是吧，慕云知，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你真让我越来越瞧不起了。”慕宥冷淡的看着她眼睛说出这番话，语气淡漠得没有任何感情和温度，就好像，他们已经不是亲人，而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