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笑意更浓,“多谢夫人。”
卢青桑:“是余妈煮的,你该多谢余妈。”
说完她就是躺在竹凉床上不做声了,顺势在用团扇盖住脸。
裴琰:……
古代的空气没有污染,星星布满天幕。夏日的晚上,卢青桑最喜欢躺在院子里的凉床上看星星了。她拿了团扇,努力分辨猎户座与天后座在哪里,牛郎星与织女星分别是哪两颗,白色长练的银河清晰可见,耳边虫鸟在唱歌,隐隐还有紫茉莉与栀子花的香味飘过来。
在这种静谧安宁的氛围下,她眼皮发沉,不自觉睡过去,直到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才恍惚睁开眼睛。
“青桑,青桑。”
裴琰见她醒过来,懵懵懂懂的模样,与平时聪明的样子全然不同。他说:“困了就回屋睡吧,这里虽然凉快,但是露气重,睡久了要生病的。”
卢青桑瞬间清醒,蹭的坐起来,“我现在不困了,你说。”
“坐下说。”她拍拍凉床的另一边,在把案几上的水果往裴琰的方向推了推。
裴琰坐下来,正色道:“我去北镇抚司查过当年你父亲的案卷。你父亲当时并没有认罪就过世了。”
想想卢简的那个脾气,卢青桑苦笑道:“我父亲是宁死都不会认罪的,他并不傻,当年他被北镇抚司的人押解进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我猜那案卷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必定都是我父亲犯事的证据,以及其他官员对他的诋毁与污蔑。我爹在一群当官的里面格格不入,又无钱上下打点,旁人不落井下石也就罢了,决计不会为他说好话。”
裴琰感叹:“知父莫若女,你说的没错。但我是从另一方面着手,我在查这些上书弹劾卢公的人之间的关联。”
卢青桑急问:“可有查到程家吗,还有那个江西布政使?”
裴琰道:“表面上江西布政使与程家似乎都没有参与其中,但是高淳县尉蒋成乃是江西布政使最宠爱的如夫人的胞弟。卢公被押解进京后,由他暂代高淳县令一职,现在早已转正。蒋成、程文卿,以及江西布政使走得很近,关系密切。我已经派了亲信去江西与安庆暗查布政使与程家的情况,布政使近年来仰仗严太师,越来越高调,不可能抓不住他的把柄,至于程家只是小虾米,靠山倒了,自然也站不住。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父亲报仇。”
朝中一个势力滔天的严太师,这几乎就是一个遍布朝野内外的关系网。锦衣卫素来唯皇帝命令是从,论起势力来,远远不如这些朝堂上的文官。这拔出萝卜带起一大片,裴琰就算有皇帝的信重也招架不住。
卢青桑情急之下,按住裴琰的手,“一定要想周全了再动手,千万不能把你自己陷进去。不管怎么样,我们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你答应我,不要轻举妄动。”
裴琰含笑道:“好,我答应你。”
卢青桑想想觉得还是不够,“关于我父亲的事情,你若是有什么发现,或者想要做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
裴琰:“好。”
卢青桑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
裴琰反手扣住她的手,卢青桑挣脱不开,笑道:“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裴琰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青桑,我替岳父大人翻案,这算不算给他老人家的一份不错的聘礼?”
卢青桑怔住了。
裴琰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两下,道:“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说这个话,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这辈子若不是遇见你,根本没想过成家立业。”
卢青桑的内在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现代女子,裴琰这么说,不能让她害羞,反而让她生气起来。
刚才那份“聘礼”带来的感动消失,转而想起裴琰先前多次拒绝她的事情。
她呵呵冷笑两声,“裴大人,当初你可是对我爱答不理的!”
裴琰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来,他抓起卢青桑的手狠狠拍打自己的脸,“是我的错。”
这声音过于响亮,卢青桑吃了一惊,甩开手,道:“我手疼!”
裴琰:“……对不起。”
卢青桑抬眼看他,“你是不是喝醉了,现在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然后等明日酒醒后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裴琰:“我没喝醉,你不信的话可以立字据,等到了明天,我想不认自己说得过的话都不行。”
卢青桑淡淡道:“不必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卢青桑表面上对裴琰冷若冰箱,心里极力忍着笑,裴琰啊,裴琰,你也有今日。
她起身要走,裴琰很有些委屈,自从成婚后,两人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是一直以来相处很不错,他以为……他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
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不再遮遮掩掩,把自己心中所想全部都说了出来。没什么好丢脸的,最要紧是先哄好夫人,取得她的谅解。
卢青桑听完了裴琰的一席话,气得笑出来,“你当时是因为怕连累我,所以才拒绝我?”
“是,”裴琰垂着头,“兴安伯不安分,行事不羁,当严太师的犬牙,做过不少无可挽回的错事,我是裴家子弟,就算是收到连累,也无话可说,我只是担心会连累你。而且皇帝年老多疑,我现在做到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置,表面上是风光,实际上如履薄冰——”
卢青桑打断他的话,嘲讽道:“说来说去,你的意思就是都是为了我好,是吧?”
裴琰艰难道:“是。”
卢青桑冷笑:“那是你以为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你自己就代替我做了决定,你可真是厉害了。”
她是真生气了,困难总比办法多。古代音讯不同,就算真有什么事,两人改头换面离开京城,未必不能生存,或许还有机会出海,就算是远的欧罗巴到不了,南洋总能去吧,福建等地的商人多得是与南洋做声音的。
这些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人,眼界忒小,好像全世界就这一块地方。
裴琰也不分辨什么,老实认错,“是我想左了,后来我就后悔了。”
卢庆红硬邦邦来了一句,“天下就没有后悔药。”
“是,我原本知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青桑,当时我已经暗暗发誓,这辈子不会再娶别人,这是我心里对你做出的承诺。”
卢青桑无语了,半响才道:“你可真傻!”
“对,我是傻。好在后来皇家选妃,阴差阳错之下,你我结成夫妻,这是老天爷都在帮我,这一次我一定不会错过你。”
卢青桑忙道:“别,咱们两个是挂名夫妻,只能合适的时机,好聚好散,各自分开过活。”
裴琰眼里闪过一丝难过,很快就不见了,他乐观道:“随你高兴,愿意怎么样都行,我就跟着你,做你的长随护卫都行。”
卢青桑:“你堂堂锦衣卫大人,我可用不起你!”
第73章
裴琰十分认真地说:“用得起,只要你想用。”
卢青桑突然觉得这个话题挺没意思的,她摆摆手,“我回屋了。”
裴琰:“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是在逼迫你,只是想让你把我当成一个选择,当你想选一个人真正成婚的时候,考虑我,好不好?”
堂堂从三品的裴大人面对心爱的姑娘,言语卑微,把自己身段放得极低,甘愿做她的备胎。
卢青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裴琰厚着脸皮拦住她,成败在此一举,不然他就一辈子没有夫人了。
他恳切地看着卢青桑,双手合十,就像在拜观世音,“拜托你考虑一下!”
那模样既虔诚,又带着两份无赖,眼巴巴地望着卢青桑。
卢青桑扑哧笑出声来,“聘礼都还没有准备上来,我凭什么答应你?”
裴琰眼睛一亮,欢喜道:“好,好,我一定会做到。你这算是答应我了吗?”
卢青桑不想让他太得意,“你想多了,看你表现,看我心情。”
她弯腰拾起凉床上的团扇,款款而去。
裴琰望着她的背影,愣了一秒钟,兴冲冲地往书房去了。
卢青桑转过那颗老桂花树,发现了躲在树后的元宝。元宝来不及躲藏,碰了个正着,讪讪道:“姐姐,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卢青桑:“那就是什么都听见了。”
“我只听见了后面几句,裴大人说让你给他一个机会。”
元宝挤眼睛,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给姐姐做了两身里衣,想让你去试试,看合不合身,谁知听到裴大人在对姐姐诉衷情……”
“还诉衷情呢,你是看多了戏吧,”卢青桑一摇扇子,“我去试衣服。”
元宝跟在她身后进屋,不停地八卦,“幸好姐姐没有答应裴大人,就该拖一拖,让他着急,等他急够了,再答应,男人轻易能到手,肯定不会珍惜。”
卢青桑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一定会答应他?”
“可你们都已经成亲了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反正在外人眼里是真的。我还看过某出戏——”
“停停停!”卢青桑打了一个住嘴的手势,“你看的戏忒多了,都是跟着柳思学的!”
元宝捂着嘴巴笑:“要是柳小姐听到,她肯定是不依的,姐姐你自己还不是看过。”
卢青桑故意板着脸说:“小妮子话太多了,该嫁个人,让婆婆来教你。”
元宝害羞,吐出一句话来,“易嬷嬷是极好的人。”
话音刚落,才觉得说了不恰当的话,脸比煮熟的虾子还红,低着头支支吾吾的。
卢青桑看她那可怜的小模样儿,心中好笑,却也不再继续打趣她,而是转了个话题。
“不知道柳小姐在福建过得还习惯吗,说了给我们写信,到现在连信的影子都没看见。”
柳思是今年五月出嫁的,夫家是柳侍郎的同僚之子,这位同僚调到福建当官去了,全家人随任,柳思只得跟着夫家人去了福建。
“福建与京城的风土完全不同,她肯定要适应一阵子。”元宝说。
卢青桑道:“去福建挺好的啊,福建湿热,夏秋还有台风,但是那里冬季暖和,比京城舒服,而且靠着海,海鲜多啊,还有著名的佛跳墙!”
一想到佛跳墙,她恨不得口水都流出来了。京城的酒楼虽然也有这道菜,可是哪里比得上出产地的原汁原味呢。
元宝无情地打断她的遐思,“柳小姐嫁的是官宦世家,规矩不少,不能像我们一样随意出入。”
“确实。这就是养尊处优,衣食无忧的代价。”卢青桑感叹一声,“还是自己挣钱,自在。”
元宝道:“就是,我也习惯了自己做活养自己,天天被关在家里多闷啊。”
卢青桑心念一动,打开抽屉,翻出账本来算了算,道:“元宝,过来看,咱们辛苦了这一二年还是攒了不少钱,你的嫁妆银子是足够了,我来帮你置办嫁妆吧。”
她指着一个数字给元宝看,“这就是你存在我这里的银子总数,怎么样?”
“这么多!”元宝不敢置信,惊叫起来。
足足有两百三十多两银子。
“这也太多了。”
“这是你应得的。”卢青桑一项项说给她听。
每个月的月钱有多少,哪几个月超额完成业绩的提成,还有节日的节礼。
“还有这五十两银子是我给你准备的出嫁用的压箱银子。”
“不,不,太多了,姐姐,用不了这么多。”元宝急忙推辞,“你对我这么好,这五十两银子我不能要。”
卢青桑道:“你喊我一声姐姐,我拿你当亲妹妹看,妹妹结婚,姐姐给压箱银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收着,不许推辞。”
元宝鼻子酸酸的,低声道:“好,我都收着,谢谢姐姐。”
卢青桑一拍手,笑道:“那么,是不是现在同知易家过来下定了?”
元宝捂着脸,“都听姐姐的。”然后一跺脚跑了。
未免夜长梦多,卢青桑把元宝的意思告诉了裴琰,让裴琰给易晃说。易晃乐得一蹦三尺高,立刻禀明了母亲易嬷嬷,挑了最近的一个吉日,让媒婆过来说合,然后就是拟草帖、下定,元宝接了易晃送的金钗,两人正式成为未婚夫妻。
元宝订婚也只是通知了她爹娘一声,她爹娘先开始还有微有抱怨,后来见女婿在锦衣卫当差,是个官身,就不再说什么了。
……
几场秋雨后,一日比一日冷,宫里了老皇帝生了风寒,风寒好了后,精力越发不如往日,连仙师的神丹药效也不大。
丹药是越吃越多,效果却是一日比一日差,裴琰几乎天天都去宫里值守,早出晚归,两人也就早上才能见一面,晚上卢青桑都睡下来,他才回来。
京中比较重要的消息就是原礼部尚书杨建起复,被皇帝重新任命为礼部尚书,且皇帝日益信任他,甚至为了杨建大人驳回了严太师的折子。
京城的老百姓茶余饭后总会八卦一些达官贵人的事,比如某某大人家有悍妻,趁着某大人外出,带着一伙家丁抄了外室的宅子;比如某人擅写青词,被严太师看重,破格提拔进了六部,青云而上,比那寒窗苦读几十载的学子不知幸运多少;再比如杨建大人转了性子,从民间找到一位仙风道骨的高人进献给皇帝,得了皇帝的褒奖,现在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这位杨建大人乃是前朝老臣,最最方正的一个人,生平最讨厌佛道之术,如何给老皇帝引荐仙师,卢青桑认为这一定是个讹传。
哪知,裴琰告诉她,杨建确实给老皇帝引荐了一个仙师。
卢青桑诧异:“杨大人贵庚有六十了吧,这转变也太快了!”
裴琰今日从宫里回来得早些,这段日子都没有休息好,眼下有淡淡的淤青,他揉揉眉心,“杨大人并没有转变,这里面涉及到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