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父皇和母后,只有她一人知道。
长青扶着他,接话:“爷对长乐公主这么好,她定是欢喜的。”
欢喜。
秦翊之有些茫然,看着质子府外的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威风凛凛地守在傍晚些许微凉的寒风中,他向着远处眺望,便见着天边的皇宫露出尖尖的一角,若含羞带怯的少女。
这一世,她变了许多。
她没有来那桃树下,那一双剪水秋眸,曾含情带羞,若秋波递情,在见着他时蓦然绽放通澈光华。
他竟是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出现在她眼中了。
他怕偏离上一世的轨迹,苦等一年,不敢去惊扰她,只求着仍能在桃花树下见到那个聘婷无双的少女。
然后他们会相识,相知,相爱,最后厮守一生。
这一次,他不愿再去管什么国仇家恨,他只要她。
桃花枝在春风中微微打着颤儿,桃色绯然,花朵迤逦,点缀着素净的云彩,潺潺清溪,似天上人间,落英芳华尽汇一处。
三月的御花园,公子哥在南淮溪边笑闹,女子娇声软语说着知心话。
他等着那似踏月而来的少女,轻飘飘拖曳着曼妙的影子,含笑朝他走来,然后羞红了一张瓷白的俏脸。
一笑倾城,胜却桃花无数。
他没有等到,却在南淮溪的桃花树下,看见了她身旁站着一黑衣青年。
他盼了无数个日月,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却远远看着那黑衣青年俯下腰,神色温柔地为她抹去嘴角的碎屑。
一朵、两朵——
桃花嬉笑怒骂着哗啦啦落了他一肩膀,他鼻尖一动,闻到了似有似无的清香,桃花瓣更是喧嚣了,在风中捏着娇软的吴侬软语嘲弄他:呀,快看,那是不是你心上人呀。
心上人是天边月,意中人曾是枕边人。
他伸开掌心,一朵桃花迫不及待地坠落在他手中。
花开灼灼,举世无双。
前世他狠心将她一人丢下在太子府,不管不问,不理不睬。
他知道她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可他表现得多疼爱她一分,那个男人就越想要她的命。
人生总是落子无悔,他亦是不敢赌,不敢用她的命去搏。
他胸中也曾怀青云抱负,渴望终有一日一统海宇,四海来朝,御极九阙。
他们时间还长,不必急于儿女情长,等他建功立业,完成宏图壮志,了却恩恩怨怨,他们就可以谨守曾经的诺言,春来赏花泛舟,冬时温酒赏雪。
这么多年来,在天泽国备受冷眼嘲弄,赤炎国的豺狼在暗处窥伺着想要吃他血肉,他以为她同他一样,是受得了的,以为只要活着,他有一辈子的时间,陪她去解开那些心结。
然后他们待白雪满头,等柳絮飘飘。
可是她没有到。
他失算了她有多爱他,便有多恨他。
他的母后是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他的外祖父亦是战功累累的将军,却皆是死于君王的猜忌下。
宁愿冤死忠臣保全皇位,宁愿吃败仗也不肯自己的皇权受到丝毫威胁。
好一个贤君。
他外祖父为国土挂帅出征,他们家世代征战沙场,皆是忠良,可皇帝畏惧他外公功高盖主,竟然设计要他死。
他前世发疯一般地想着,蛰伏多年,苦心经营,为着一朝得势,将赤炎国搅得云翻覆雨,所以为达目的,他明知道她会生气,仍旧还是起兵攻打天泽国。
他让下人瞒着她,可最终还是瞒不住,看着她跪倒在自己面前,他心如刀绞,还是咬着牙将她软禁了起来。
那个男人坐在皇座上狞笑着说,临曜,吾儿,你给朕说说,你爱她吗?
他恨那个男人,恨不得扒他的皮,饮他的血,坐在他尸骨上醉酒大笑。
后来他做到了,却满脸带泪。
他将她弄丢了,连尸骨也未能找回来。
江山不能等,复仇不能等,但他以为佳人可以等。
上辈子齐王问他,长乐公主既然心悦于你,你为何不以她为筹码,去赌一赌这天泽国的江山社稷。
他一愣,沉着脸正色道:“此举非君子所为。”
呵,真是可笑,他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君子。
他心狠手辣,嗜血如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连齐王听了他这话,也是仰天大笑,说,秦公子,我们既是同路人,为何不坦诚一点。
我们都是被目的所驱使的小人,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
他无言以对。
现在想想,那日,他心里面想说的其实是——
我心悦她。
少女娇脆的声音依旧在他的回忆里嗡嗡作响,若枝头撒欢儿的雀鸟,勾得枝头下的游人心痒难耐,又满意一笑,头也不回地振翅飞走。
他又听到那日她说起那首定情诗的声音,碧绿的玉镯空落落的挂在她纤细洁白的手腕上,相互碰撞,叮铃轻响。
比之更清脆的,是她的笑语。
临曜,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这首诗中的女子虽然不得善终,可临曜哥哥,我心似她心。
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男二还是挺惨的
也许这就是男二和男主的区别吧,和情情爱爱无关,只与适不适合有关。
这大概就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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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面馆
天边亮起了几颗寥落的星子,和风容与,明日映天,皇宫的亭台叠榭渐渐清晰明朗,晨雾迢递,映着一轮隐隐的旭日昭昭。
几许天光落入殿内。
罗帐间,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少女缩在青年的怀中,乌发粘在她的脸上,睡梦正酣。
快要入夏,天也亮得早了许多,司矍一向习惯早起,他缓缓张开了眼睛,便见公主勾着脑袋缩在他胸前。
温香软玉在怀,他心中微动,僵着身子不敢有任何动作。
昨日公主缠着他不让他走,执意要他翻窗进来陪她睡觉,他说不过她,只得晚上趁着昭华宫的宫人睡下了,从窗户进来。
这是他肖想了数年的小姑娘,而如今,竟然就在他怀中。
清晨带着寒凉,傅知微皱了皱眉头,裹紧了被子,将头往他怀里面埋得更深。
他按捺住心中的异样,久久地注视着少女的发丝随着她的呼吸声微微颤抖。
公主吐气如兰,若刚出生的猫崽儿,乖巧柔顺地匍匐在他身上,而他的手正搭在她的腰肢上,软软的,像是捉住了一片飘忽不定的云彩。
怕触之即散。
他抬眸看了眼罗帐外,轩窗外的天空已经褪去了深邃的蓝色,透着一抹浅浅的碧蓝。
时候已经不早,再呆下去他就要错过饕餮阁售卖糕点的时间,他试探着抽出手臂,唯恐惊扰了怀公主。
傅知微感觉到青年的异动,呼吸乱了几分,动了动身子,而后扑扇似的眼睫一颤,便睁开了一双秋花映水的凤眼。
她打了个哈欠,将手伸出被子在软枕上磨蹭了几下,伸了个懒腰。
少女本是无心的动作,却让她和青年的距离近了几分。
司矍呼吸一停,要被公主无意的举动折磨疯了,手掌扶着她的腰肢制住她的动作,哑着声音说:“公主,别动。”
傅知微的眼眸中带着睡意未消的水雾,拉着软软的语调回道:“司矍,你要去哪儿。”
她的腰肢像是水蛇一样,纤细婀娜,牢牢贴合在他的掌心,司矍摒住呼吸,喉头滚动,半响才沉着声音回道:“饕餮阁的早点过了这个时候就买不到了。”
“那就不买,我好困啊,司矍,你不要动,让我再睡一会儿。”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透着点点鼻音,柔弱无骨地双手伸手抱住他瘦削有力的腰肢,有些不满意青年离她太远了,一挪一挪地蹭了过去。
“不吃了,不吃了,今日我让湘云给小厨房递了话,做了小米粥,还有荷叶莲藕饼,还有……好多好多。”
傅知微迷迷糊糊一一数着小厨房的菜单,又想到了寺庙里粗糙清淡的早斋,砸吧砸吧嘴,觉得肚子里面的馋虫都要被勾起来了。
眼前的小人儿裹着锦被,像是年糕一样黏在他怀中,司矍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再不起床,就要被人发现了。”
话虽如此,却舍不得离开她半分。
她就像是惑人心神的妖精,他长年累月练就的自制力在她的软语中丢盔弃甲,不堪一击。
傅知微哼哼唧唧往他怀中蹭蹭,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眸子一亮,睡意也尽数消散,用手钩住司矍的脖子,将他的脸同她拉近。
她贴着他的俊朗的眉目,笑着说道:“不如你带我去宫外面吃早点好不好,我还没有见过这时的京城呢。”
少女温热的气息带着馨香扑在他脸上,司矍脸一红,面上强装镇静说:“不可。”
倘若宫中的人早上发现公主不见了,宫里指不定要乱成一锅粥。
傅知微将头埋在他脖颈处,满不在乎地说:“没有我的叫唤,湘云只以为我在睡懒觉,不会进来瞧我的。”
“我们快些回来便可。”
她仰着头看着他,乌发蓬松地耷拉在软枕上,衬着她一张小脸莹白如玉,声音娇得能掐出水来:“就一次好不好。”
她伸出一根削葱玉指,抿着殷红的唇瓣,信誓旦旦保证。
“就一次,司矍,我保证!”
少女的呼吸若跌入他心扉的桃花香,司矍看着她,眸子中带了些许炙人的温度。
他终究是执拗不过她。
他败下阵来,无奈应下:“说好了,就一次。”
是今天的一次。
少女露出得逞的笑容,在心里面默默补充了一句。
**
鸡鸣声刚过,京城的商店还未开张,十里长安街旁拐角的面馆已经升起袅袅炊烟,锅碗瓢盆乒乓作响。
冯老二吆喝着自家婆娘起床生好灶火,将昨日擀好的面条往沸水里一丢,烟雾刺啦腾起,糊了他的双眼。他拇指一动,握着筷子往水里面一搅合,面条骤然软了身子,朝着锅底跌去。
简单打理好后,冯老二将布帘幕往屋外一撑,摆好有些跛脚的桌子板凳,头上绑着白巾,准备开张迎接第一位客人。
晨雾未散,熏得巷子内云烟缭绕,像灶头起火一样,看着呛人得很,冯老二翘着腿坐在板凳上,琢磨着今日指不定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街那头走来两人的身影,冯老二眯了眯眼。
待那两人走近了,冯老二定睛一瞧,那女子长得比街头那美艳勾人的小寡妇还好看,又带着庙里菩萨一样不食烟火的气息,那男子一身黑衣,身姿英挺,朗眉星目,若守护神一样守在女子旁边。
冯老二挠了挠头,迎了上去。
傅知微牵着司矍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京城的四周。
早上没有什么人,她便取了面纱锥帽,这面纱锥帽带在脸上就像是捂住了她的呼吸似的,怪不舒服,一天下来,她脸上都是黏糊糊的。
她见一虎背熊腰的壮年男子朝他们走来,害怕地往司矍身后一躲,用力扯了扯他衣角。
这人长得好凶。
司矍看了冯老二一眼,见他方脸厚嘴唇,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不过是街头寻常百姓罢了。
他将少女的小手握在手中,靠得同她近一些,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没事,就是家小面馆的老板。”
“我在这里。”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傅知微耳根微热,小声应了声,又凑他近了些。
带着他就很安心,做什么都不怕。
似乎,更喜欢他一点了。
她低着头,控制不住地红了脸。
看着面前二人的小动作,冯老二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对璧人长得是真的顺眼,他冯老二在十里长安街开面馆开了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娇小姐,公子哥,都没有今日这一对登对好看。
他搓搓手,还是出声问道:“客官,来吃面吗?”
司矍怕傅知微吃不惯这些街头小食,正要回绝,谁想到他身旁的少女却站出来,没有之前畏畏缩缩的样子,应道:“老板,吃面。”
他狐疑地看着少女。
傅知微朝他抿嘴一笑,拉着他就在桌子旁坐下。
宫里面的山珍海味都被她吃个遍了,上次去寺庙吃得那顿早斋,虽在宫里人看来连粗食淡饭也算不上,可她却馋得不行。
她嘴巴被司矍养刁了,日日京城大酒楼各式小点心给供着,如今却返璞归真起来。
冯老二应了声,赶忙去厨房里下面。
这一看就是贵人,怠慢不得。
不多时,素油小面上放着葱绿的葱花,雪白的面条整整齐齐码在碗中,面上还放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司矍抽了筷子,用茶水仔细过了一遍,才递给她。
傅知微接过带着茶水余温的筷子,露齿冲他笑了笑,微张红唇,挑起面条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
她眼睛一亮,手下的动作不停。
街头上坐在木桌上认真吃面的女子动作优雅端正,小口小口抿着面条,这街头上一碗寻常的小面,硬是被她吃出了些精贵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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