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设备精度原本就不够,我为了做出统计区分,强行缩小阈值,设备就崩溃了。”宋清漪想了想,打了个直白的比方,“好比一把厨房秤,它本来只能称5千克,我非要让它称10千克,它也只能崩溃给我看了。”
纪随弯了弯唇:“那为什么不换设备?”
宋清漪瞧了他一眼:“纪先生,这已经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了,你自己买的,你不清楚吗?”
“所以说,问题还是出在设备上。”纪随笑凝着她,“是设备没能跟上我女朋友的脑洞。”
宋清漪被他这么一逗,抿着唇笑了出来。
“你可真是会替我甩锅……”
可惜男朋友这么说说可以,宋清漪不行。她作为课题负责人,如果实验失败,难道要她和别人说是因为这个时代太落后了,跟不上她先进的脚步吗?
想想那画面也是够了。
为了解决数据阈值和小白鼠本身生理机能的问题,宋清漪一连半个月将自己困在实验室里,模拟了不下五种替代修正方案。
然后——
屡试屡败。
算下来,平均三天她就要失败一次。
这种打击频率,换谁都受不了。宋清漪多喜欢实验室的一个人啊,现在一进实验室就头晕,一看到电脑就两眼发黑。
而这个时候,宋清泽那个混蛋竟然还来幸灾乐祸:“听说你这次一败涂地,都能进教科书了?有没有想过,这也许就是你上次害我的报应?”
对此,宋清漪只有一个字——
“滚!”
什么人啊这是!
更虐的还是,连周望都来劝她:“要不先暂停吧?我替你想过了,你目前实验失败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实验设备跟不上你的要求,另一个是实验对象不好把握,但这两个问题,第一个甚至都不是说一个人或者一个团队能解决的,就算解决了,在实验对象这块儿上你也还得再花时间试错……你不如暂时放下,别把自己堵在死胡同里,等硬件设施成熟了,你再回来做这个?”
这世上最扎心的不是二逼青年蠢兮兮的幸灾乐祸,而是专业人士针针见血的劝退。
周望说的每一个字,这半个月来都在宋清漪脑子里回响了无数遍。
她也知道她没办法正面解决这两个问题,所以她拼了命地想别的办法,用别的模型,希望可以绕过去。
她躲还不行吗?她不正面交锋还不行吗?
可惜就是真的不行。
心力交瘁。
纪随来接她的时候,就见她蔫巴巴地趴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扎了个马尾,看起来柔柔软软又可怜兮兮的一团。
纪随忍俊不禁地摇摇头,走到她面前蹲下,让自己平视着她:“怎么还不换衣服?”
宋清漪耷拉着眼皮:“不去了,我要放弃了。”
“嗯,半个月前就该放弃。”纪随揉了揉她的头发,显然也并没有劝女朋友坚持的打算。
“……”
宋清漪觉得打击更大了。
所以她已经失败到从二逼青年到人生导师再到男朋友,全票赞成她放弃吗?
宋清漪扯了扯唇:“不好意思啊,容我提醒你一下,我如果放弃的话,你前期投入那么多,也要跟着血本无归了。”
纪随一脸认真地反问:“我怎么会血本无归?我不是早就满载而归了吗?”
宋清漪倒是一怔,还在想他怎么就满载而归了,眼前阴影落下,他忽地凑上前,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唇。
分分寸寸的距离里,他深邃的眸子直直凝着她,轻叹:“我找了你多久啊。”
宋清漪心尖儿一颤,刹那间蔓延出甜丝丝的酸楚。
好吧,只要投资人不觉得血本无归就好。
宋清漪慢吞吞地爬起来换衣服,准备去实验站收拾收拾,把这个课题彻底了结。虽然不甘心,但她想,偶尔有一次,她也该知难而退。
毕竟人生那么长……
人其实最难的还是做决定,一旦做出了决定,后面就容易想通了。
宋清漪慢慢接受了,在路上甚至还给电影虚构出了一个实验结果,连虚构数据都想好了:“嗯,虽然是虚构的,但逻辑完全说得通,效果逼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纪随笑着摇摇头:“所以数据作假都是这么来的?”
宋清漪撅了撅嘴巴:“我又没有发表,怎么能说是作假呢?”
纪随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宋清漪实在忍不住提醒他:“认真开车啊……你每次开车都不认真,武程呢?我好像半个月没看到他了,他也放假了吗?”
纪随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比得上霸道总裁的生命安全重要……”宋清漪轻哼一声,转头看向窗外,不想再分他心了。
然后,当宋清漪在实验站看到武程带着一个外国工程师团队在那里专注地调试一排崭新锃亮的试验设备时,她顿时福至心灵地领会过来武程在忙什么了,又霎时间有点懵。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转头看身边的男人。
纪随含笑看着她,也不说话。
“那是什么?”宋清漪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明知顾问,但又觉得不敢相信,“你帮我买的新设备吗?”
“买的不只是设备,我们可是连团队一起买了。”
说话的不是纪随。
武程看到他们到了,迎面走来。
纪随看向他:“可以了吗?”
武程点头:“已经调试好了。”
同时,如释重负一般笑了笑:“总算不负所托。”
纪随颔首,转头看向还未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的宋清漪,含笑道:“去看看。”
宋清漪直直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了下头,走上前去。
这是一个五人的德国工程师团队,英语里带着德国人特有的口音,用他们生硬又充满着骄傲的德式英语向宋清漪讲解这套设备,并教宋清漪如何操控。
宋清漪亲自上手的时候,他们看宋清漪的目光,复杂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忐忑。直到宋清漪随意采集了数据,对着电脑上的统计图轻轻点了下头,五人团队才爆发出了一阵如释重负的笑声。
“givemefive!”
宋清漪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纪录片里那种被无良资本家残酷剥削的无产阶级,好不容易完成了不可能任务以后,在苟延残喘地开心着。
宋清漪忍不住笑了,她转头,看向远处的纪随。
武程正和他汇报什么,他站在窗前,冬日暖阳带着金色的光芒打在他身上。他身姿挺拔,如冬日松柏,神情倒是有些随意,一手随意揣在口袋里,静静听着,意兴阑珊的样子。却在感受到她的目光时,如有感应一般地往她看来。
四目相交,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宋清漪用英语对工程师们说谢谢,帮了她很大的忙,这么短的时间,真的是辛苦了。
也不知道有意无意,辛苦这个词像是触动了他们身上某个机关,霎时间,各种苦水噼里啪啦全倒了出来。
包括武程如何找到他们,在他们拒绝后,怎么用情怀套路他们,骗他们应下来;包括武程给的精度有多么变态,目前为止根本没人做出来过;还有设计出来后,工厂做不出来,他们亲自去解决,几天几夜没睡觉……
宋清漪安安静静听着,唇角一直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
纪随走过来,她往他看去,笑容直达眼底,漾着琉璃般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结局啦~
第66章
纪随不仅帮她把设备换了,还同时运了六只猴子过来。宋清漪看着笼子里的猴子,一时说不出话,转头呆呆望着他。
纪随解释:“我问过专业人士,猴子对环境的敏感性与人类更加接近,不过最终决策还是需要你来做,我只是给你提供一种选择。”
宋清漪直直看着他,好一会儿,她轻声问:“所以你是想一次性帮我把两个问题都解决吗?实验设备,实验对象……你做事一向都这么喜欢釜底抽薪吗?”
纪随摇头:“不是喜欢,是习惯。”
宋清漪问:“你不是说,我半个月前就该放弃了吗?”
纪随含笑看着她:“是啊,半个月前就该放弃了。但现在已经是半个月以后,是时候可以重新开始了。”
宋清漪忍不住笑了,她摇了摇头:“你知不知道,设备和猴子都只是到目前为止的试错,这两个错误纠正了,不,甚至我都不确定真的是纠正了,后面可能还会面临更多的问题,也许不知道到哪一步我们就都没有办法解决,再也走不下去,那意味着,你前期投入越多,后面损失就更大。说不定,这将是你人生中做过的风险最高、最失败的投资,这样也值得吗?”
“投资?”纪随摇头,“如果让女朋友开心也算是投资的话,这应该不是我做过风险最高、最失败的投资,而会是我做过收益回报最高、最成功的投资。”
他抬起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你的实验成功不成功其实和我关系不大,尤其是在我已经达到最初目的以后。我只是在逗女朋友开心,就算哪天这个实验彻底失败了,我也会有别的方法让你开心。形式上也许会有不同,但本质上,那和我今天所做的事没有任何区别。”
“清漪,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宋清漪直直看着他,直到眼眶微酸。她忽地凑上前去,踮起脚尖,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谢谢你,纪随。”她哑声在他耳边,嗓音轻轻发抖。
纪随抱着她,含笑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宋清漪闭上眼,感受着这个男人身上如高山积雪般清冷干净的气息,过了好一会儿,她轻声说:“怕以后……我再没有拉黑你的勇气了。”
纪随闻言微怔,转瞬明白了她话中含义后,眼底霎时掠过一阵狂喜。
他抱紧她,在她耳边轻而笃定地说:“你不需要这种勇气,因为你永远也不会再有拉黑我的理由。”
没有理由,还要什么勇气呢?
所以,彻底沦陷也没有关系,不必为此而感到害怕。
她未明说,他也没有,可是她却听懂了他寥寥一句话底下郑重的承诺,听懂了他承诺给她的对抗往后漫长岁月所有不确定的底气。
她眼眶微热,鼻子也有些酸,一时不想说话,就这么抱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过了好一会儿,她转头在他耳边轻声问:“今年过年你有空吗?”
“嗯。”
“那,陪我回家,见见我家里的长辈,好不好?”
纪随身体微僵,徐徐转头。
两人这么近,几乎鼻尖碰着鼻尖,四目相对,他沉黑的眸底动荡着激动的喜悦。
宋清漪眼中忽闪着水光:“虽然很难,虽然你可能也不需要,不过我会让他们认可我们的关系。”
纪随静静凝视着她,许久,他哑声道:“我需要。”
……
然而宋清漪没有想到的是,今年春节已经来得比往年迟了许多,她依旧没有办法回去。
她是乌鸦嘴,她一语成谶,即使换了设备、换了实验对象,但后面还是有接连不断的新问题。想想也是,这么规模宏大的实验,她还是第一人,怎么可能一帆风顺?那简直不科学。
不过稍微好点的是,后面的问题再没这么致命的了,她一个个的都能解决,只是需要时间和精力。
就这个样子,到年底以前,能够用于《复乐园》结局的数据和因子肯定是出不来的,宋清漪也无法保证这个实验什么时候能出结果。纪随倒是无所谓,但其他演员和其他工作人员等不起。最后,赵安澜在这块儿留了余白,正式杀青,打算等宋清漪出成果后,再让男女主回来补戏。
剧组离开后,纪随又陪了宋清漪几天。不过他前期为了拍戏,公司那边只提前安排好了三个月的工作,现在时间早过了还近年关,那么大一个公司等着他回去主持大局。
宋清漪催他回去,纪随不放心她一人留在这边,想将武程留给她,倒是把宋清漪逗乐了。
“纪先生,我们在一块儿才多久?在有你照顾以前,这么多年我都是独当一面的,难不成现在谈个恋爱还把自己谈娇弱了吗?”
纪随皱眉看着她:“情况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你觉得不一样只是因为你还不清楚我以前都去过些什么地方,经历过怎样恶劣的自然环境。”
“那你和我说说,哪些地方什么样的环境?”
“emmm……说来话长,还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宋清漪拉着他的手,“放心吧,农家乐的冷水澡我都能挺过来,高原反应我也适应了,你只要随便给我留个信得过的司机就行。”
纪随看她一眼,不轻不重反问:“农家乐的冷水澡是你自己挺过来的吗?”
宋清漪:“……”
谢霸道总裁救命之恩可好?
最后,纪随给宋清漪留了一个女保镖兼司机,又把酒店的房费提前付好,离开前还尤其上心地更新了实验站宿舍区内的各项生活设施,确保即使哪天风大雪大,宋清漪不得不在实验站休息,也不会因为停水停电停气而受苦,把所有他能提前想到的事儿全未雨绸缪了一遍,这才勉强放心。
纪随离开那天早上,还体贴地先将宋清漪送去了实验站,然后才下山去机场。宋清漪本来都没怎么不舍得他,他这么一弄,她反倒依依不舍起来,想到要和他分开,眼睛就有点酸。
“如果我过年也不能回来,你就来这里陪我好不好?”她难得地赖在他怀里撒娇。
纪随低头,笑睨着她:“不然呢?难道我还能指望你回来陪我?”
宋清漪:“……”
为什么这个人总能把浪漫的话说得这么损?
他忽然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巴,低声道:“我回去后会尽快处理好公司里的事,然后就过来陪你。”
宋清漪点头,想了想,又讨价还价地说:“那你也不能因为我食言没有带你回家,生我的气。”
纪随失笑:“好,我不生气。”
宋清漪立刻得寸进尺:“连在心里不开心也不行。”
纪随只得哭笑不得地保证,他不会生气,也不会不开心,宋清漪这才松手让他上车。
她站在路边,想目送他离开,纪随催她进去:“外面风大,我看着你进去。”
真是贴心又煽情得不行,弄得宋清漪都想不顾一切和他回去了。
想她以前上山下海,仗剑走江湖,何其恣肆?何曾这么儿女情长?
不能接受自己这个样子,宋清漪一扭头,果断潇洒地走了,还背对着纪随霸气地挥了挥手,那背影,真是要多洒脱有多洒脱,要多无牵无挂有多无牵无挂。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纪随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