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需要十分钟,谢谢。”沈云灼的神情漠然且冷静,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同事们互相给了个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金发碧眼的女警官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枚指虎,“当啷”一声扔到桌面,“干得漂亮点Aaron,老娘早就看那人渣不顺眼了!”
沈云灼套上指环,在掌心轻轻握了握,由同事带领着走进第三间囚室。
几秒种后,伴随着拳拳到肉的凌厉风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辱骂和哭嚎在拘役所里回荡起来。女警官掏了掏耳朵,随手按下收音机广播频道,将音量调到最大,然后跟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惬意地晃动起了上半身。
十分钟后,沈云灼从囚室里缓缓走出,他浅蓝色的警服衬衫被汗打湿紧贴在身上,额发凌乱地盖住眉眼,发梢滴着水珠,胸前的纱布被血迹浸透一大片。
音乐戛然而止。
前辈惊讶地看着他的模样,下一刻意识到不对劲,风一样跑进囚室检查,紧接着爆出一声惊呼,“救护车,快叫救护车!Aaron你疯了吗?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断了!”
“死不了。”沈云灼取下指虎还给女警官,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只不过是余生都要躺在床上,在屈辱和痛苦中活下去了。”
做完这件事后,连日来压在他心里那些沉闷的感觉忽然一扫而空。
他越来越真切地体会到,当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并不能实现他想要的正义时,利用职务之便达成目的,不失为是一种有效的手段。在少年那天晚上讲述的那个故事里,骑士团长身上被众多角色乃至故事之外的人都寄予着希冀与厚爱,包括讲故事与听故事的人。
如果心愿能够跨越时间与空间得到传达,少年大概也希望他从谎言的世界里醒过来,推翻暴政,解救公主,做一个英勇而无畏的、真正的骑士。
只是现实世界与童话故事并不完全相同。故事可以停留在任何时间点戛然而止,而现实中,利用特权的同时也要做好承担后果、遭受反噬的心理准备。正如他刚才拼尽全力去攻击那个人身上每一处要害,而每一拳的力量都牵动着伤口,借由疼痛与撕裂感清晰地反馈回来。关于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沈云灼也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月底,沈云灼经由上级派遣的跨境引渡人员看押,几经周折回到了总部。上层非常人性化地没有在初次庭审中直接宣判,而是给了他一个月时间养伤,并且在养伤期间负责撰写两年来外派工作的述职报告。
虽然禁闭室的环境闭塞压抑,但比起真正的监狱要好很多,况且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整理这两年来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因为没有明确自我认知与定位而发生渎职、需要深刻自省的部分。那些记述也许会加重组织对他的判决,但沈云灼自认为没有必要隐瞒。
他只是会偶尔想起那个意外闯入他无趣的生活里的少年。他是一只轻盈的蝴蝶,是他充斥着黑白灰、混沌不堪的精神世界里的一抹亮色。
蝴蝶是渴望自由的,所以在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就此被困在监狱度过余生时,他才会用那种留恋的眼神去仰望那片湛蓝的天空。
同时他又是柔软而随性的,从不强加自己的任何观点给别人,哪怕总是时刻算计着来一场明显对自己更有利的交易,却永远将交易的主动权大大方方地拱手让人。
沈云灼总是在日复一日的监禁生活里、在撰写述职报告的枯燥而漫长的过程中,于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这个人。在这样不经意的某个瞬间反反复复发生过无数次后,他忽然意识到,这种感觉应该被赋予一个具备动词词性的命名,叫做思念。
如果可以再次见到他,也许应该跟他算一笔账。为何在他心上开了一枪,却能够走得头也不回,这可不是身为交易发起人应有的作为。诚意明显不够。
清晰而有力的脚步声从空旷而昏暗的走廊上颇有节奏地响起来,打断了沈云灼的思绪。
那是一种极为意气风发的脚步声,是上位者的姿态,从快速的节奏可以初步断定脚步的主人不属于这栋大楼里的任何一名高层,更不可能是他那位只在初审法庭陪审席上露过一面、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父亲。
“来情报局吧,我们,准确来说,是我个人——考量过你的综合素质,认为你更适合来我们部门发展。”男人隔着探视窗,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一抹稳操胜券的微笑,“只要你点点头,马上就可以重获自由,转职手续我已经替你办好了,只需要你最后签字按个指纹,情报局的大门就会全部为你敞开。”
沈云灼听说过这个人,年纪轻轻就坐上了特别调查局情报科第一把交椅,后面转到独立的情报局,与他父亲所在的部门虽属平级,但行事特权非常之高,可以越级办案。
情报局内部成员也继承了他们长官的优良传统,执行任务从不按套路出牌,作风独树一帜,可以说是某些守成派的眼中钉肉中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