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带着口罩,闷闷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不容乐观,也不必绝望,看起来有人帮他们简单控制伤势,但也仅此而已。伯劳没大碍,但什么时候醒我不好下定论。白鹳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要进入重症监护室,对了,他有亲属在吗?”
狄斫低声道:“那只伯劳就是。”
“真不凑巧……不是,真不幸。”医生感叹一声,“有什么事你直接询问护士,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再见。”
狄斫点头道了声谢,让开了路。
对话原君策都听到了,他拍拍狄斫肩膀:“护工我们会安排,他们醒了第一时间就通知你。先回去休息吧,养好精神才好应对那些事。”
“重九逃走了,老鬼被人袭击,厌辻现在下落不明。我就算回去了,也是睡不着的。”狄斫再次感觉到无能为力。
他清楚自己所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对手,那个家伙超出常人的强大力量,不是他所能对付的。对老鬼下手的会是他吗?逃出的第一时间就实施了报复?
那么接下来,他、也行还有秦霄蜀,都将陷入巨大的威胁中,他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我现在去找楚衣。”狄斫低声喃喃,转身要走。
原君策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冷静一点吧,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沉下心来。”
“他可能下一刻就会伤害到其他人,”狄斫尽力克制,却还是无法抑止不安,“我可以冷静,但我无法预知他会什么时候行动,冷静是无法阻止他的。”
原君策双手按在他的肩上,“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我才是损失最惨重的一个。你们魂魄俱全还可以投胎往生,而我的存在会被彻底抹除,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谨慎。相信我,可以吗?”
狄斫稍有些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他长长呼出肺里的浊气,点点头,让自己的头脑冷静。
“你的情绪波动太大了,当初宿白出事,你都没有表现得这么明显过。”原君策笑了笑。
在他看来,狄斫过于焦虑的模样有些夸张——即便比起一般人看起来冷静很多。明明可以不动声色独自谋划,默默实施封印重九,再多事情都能放在心里守口如瓶,这样的狄斫才是他所熟悉的。
原君策想起什么:“你怎么带着也行在外面,你那僵尸朋友呢?”
数千年前和秦霄蜀有仇怨的是重九,他对那些事毫无印象,不打算替重九背这个锅。秦霄蜀也分得清楚,他们之间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狄斫眉眼微动,那颗小痣像是跳跃了一下。他语调平平:“前天去到山村里,信号不好,霄蜀说暂时不用联系,回来再给我电话。”
这样啊。原君策没说话,心里却一下清朗。
突然获知老鬼遇袭,秦霄蜀又失去联系,他们还存在着共同的威胁,他好像找到了狄斫忧虑不安的源头。
有些事情不必明说,心中有数便可,原君策不多加评判,只是说道:“你先回去等消息,明天还要去接也行,你不想让也行看到师父这么没用的样子吧。既然没对鸟妖下死手,他们肯定可以活下来。”
说的也是,狄斫强行打起精神。也行对他崇拜敬仰,将他视为至高目标,他不能再让也行失望了。
狄斫勉强扯了扯嘴角:“我不觉得是没有下死手,而是另有人出手保住了他们的命。”
他不知道是谁出手相救,但他们匆匆来去,没有察觉现场有留下明显痕迹。至少这个人不弱,甚至是他们未曾见识过的隐蔽者。
狄斫有一个怀疑人选,没由来的,直觉可能会是他。
既然有所怀疑,狄斫没有耽误时间,回到家中短暂休息,一大早直接找上门去。
在路上通知了张三鳣他上午还有点别的事,也行需要多寄放一段时间。张三鳣毫无异议,只是说着也行想要和他通话,把电话递给了也行。
“师父,”也行稚嫩的嗓音听起来很严肃,“你受伤没有?”
狄斫哭笑不得:“没有。”心中暗道,果然也行心里种下了不信任的种子,他现在难道在也行心中弱到动不动就会受伤的地步?
“呼。”也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师父你可千万不能受伤啊,爸爸让我看紧你,不能让你做危险的事情。他说你要是受伤了,他回来就要揍我呢。”
“……他不会的。”狄斫咬牙道。
“我倒不是怕爸爸揍我,主要还是不想师父受伤。”
电话那头也行的声音又变得忧心忡忡,狄斫几乎能想象出来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不会的,我做的都是些安全的事。”居民楼近在眼前,狄斫匆匆说了两句,和也行道别挂掉了电话。
大跨几步上了二楼,狄斫按响门铃,目光紧盯门上的猫眼,依稀能看到猫眼暗了一瞬。
大门半开,乌丘居士出现在门后,见到狄斫施了一礼。
“施主,有事吗?”
浓郁的檀香味从那间屋子中涌出,狄斫退后小半步,毫不掩饰地仔细打量乌丘居士。
他看起来面色如常,睿智的双眼注视狄斫,从容不迫。
狄斫直视他的双眼:“昨夜八九点左右,或者更早,你在哪儿?”
乌丘居士沉吟片刻,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那时在外散步。”
狄斫双目锐利:“是西坪公园?”
“不错。我在那里见到两只可怜的鸟,便出手救了他们,你是为此事而来的吧。”乌丘居士不与他弯弯绕绕,直接点明他的来意。
见到两只鸟妖,那肯定也见到了现场被破坏的阵法与枯萎的古树,却表现得如此淡然,像是不存在一丝疑虑。
他的直言不讳让狄斫沉默片刻,才继续问道:“那么,你可有见到其他人在场?”
乌丘居士停顿片刻,说道:“我没有在那里见到其他人。”
对视的目光不闪不避,狄斫猜不透眼前这人,也无法判断他所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向前一步,乌丘居士后退一步,将大门拉得更开,并让出容他进入的空间。狄斫的脚步没有继续往前,他的视线紧紧锁定在乌丘居士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破绽。
“这样就好。”狄斫回到原位,说道,“昨夜那人下手狠辣,鸟妖现在还未清醒,我怕乌丘居士遇到他,也遭到毒手。既然居士没事,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施主慢走。”乌丘居士双手合十,身体微弓,“你为鸟妖都如此费心,实在是大功德。”
“妖亦是生灵,与我们生在此间,自然要一视同仁。”狄斫说道。
乌丘居士一笑:“有些本性与生俱来,差异并非忽略便可不存在。但你能这么想,已是慧根不浅。”
狄斫狐疑看了他几眼,道了声再见,利落转身离开。
那间屋子内,一定有什么。
让狄斫停下脚步的是也行的叮嘱,他不能就这么贸然进去。乌丘居士似敌非友,屋内情形不明,每一个决定都要慎之又慎。
就算重九真的在这里,他也绝不是重九的对手。狄斫毅然离开,不做任何停留,他迅速拿出手机,联系原君策。
目送狄斫下了楼,乌丘居士合上门,回头看向禅室,迈步走了过去。
光屏形成的围障内,有什么在挣扎,却无法挣开束缚。一旁的蒲团边摆着一样物件,正是一柄桃木剑,细看才能看到剑身微不可查的断痕。
乌丘居士无声轻叹,颂念一声佛号,坐于蒲团之上,阖眼颂念起经文。
泛着金光的符文似能具象化,悬浮于空中,最后融入屏障里。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作者有话说:
小秦: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家?司机,车开快点!
第160章唤醒
乌丘居士的存在原君策早已知晓,他和狄斫一样,不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意图。但他记得清楚,乌丘居士遇到他那回,说了句“不是他”。
仅凭这一句,原君策可以断定,乌丘居士一定认识重九。
原君策不许狄斫冒险,狄斫当即表示他也没有这个意思。对于这件事,他们达成共识,绝不轻举妄动。乌丘居士那边,原君策会去亲自试探。
绿毛在昏睡一天后醒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哥,不顾劝阻拔了输液针,闹着要出去。
部里安排的护工联系了张三鳣,狄斫和张一味领命,一起赶到了医院。病房里几个护士拉不住的绿毛,见到狄斫他们立马老实起来,安分坐在床边,梗着脖子虚张声势。
“恢复不错嘛,”张一味打量他两眼,“这就能蹦会跳了。”
绿毛哭丧着脸:“我哥在哪?你们不让我见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少胡说八道!”张一味一句话堵住他的鸟嘴,“盼着你哥点好吧。不用说,肯定又是你哥罩着你。回回有要事托付你们,你们回回出事,说出去都丢妖怪的脸。”
这话绿毛完全没资格反驳,他们的的确确之前误了不少事,可这回真不是他们没尽力。绿毛想着想着,越想越觉得眼前俩人看着可恶。
要不是这些道士老对他们威逼利诱,他们俩妖生活得多自在快活,怎么会面对这么多危险?连命都快没了!
“我要见我哥,活要见鸟,死要见尸!”
绿毛站起来,说着话就要冲过狄斫与张一味两人之间,一副宁死不屈的壮烈模样。
狄斫抬手想要将他拦下,绿毛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要硬闯,他只能拿出符篆与桃木剑。
手里的武器刚一亮相,绿毛就缩了回去,将识时务者为俊杰诠释得淋漓尽致。
狄斫冷声道:“又没人说不让你见你哥,我们是你仇人吗?”
他对张一味使了个眼色,张一味点头,招呼门外的护士,现在带他们去余关所在的病房。
听到护士说带他去见表哥,这下绿毛老实了,跟在狄斫后边一声不吭。
“一会儿见到你哥,你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说给我们听,不要落下一个细节。”狄斫声音冷酷。
“是。”绿毛的回复听起来透着股委屈。他身上包裹着纱布,伤口还疼着,这些冷酷无情的道士,欺负伤患算什么本事?
护士是只灰兔妖,越是正规行业的妖怪越是与国降部相处和谐,彼此互相配合,对谁都有好处。绿毛这样不配合的刺头,她可没一点好印象。
“到了。”护士转过身,特意叮嘱给闹得凶的绿毛听,“病人现在还在昏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医生已经尽力了,现在全看他自己能不能撑住。你们进入病房可以和病人说说话,外部刺激还是很有必要的,但绝对不可以过度吵闹。”
“麻烦你了。”狄斫对她道了声谢,护士笑着摆摆手,路过绿毛身边瞥了他一眼,昂着头离开。
张一味推开门,对绿毛说道:“你不是要见你哥吗?进去吧。”
绿毛头微微朝窗口偏了偏,但他没有勇气看一眼,更没有勇气首先踏入这间病房。
半天没动静,张一味啧一声,率先进入,绿毛这才像启动开关,匆忙跟进去。
洁白的病床上躺着一只大白鸟,输液的吊瓶缓慢滴着药液,这间病房像是一幅静止画面,只有大白鸟微弱的呼吸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这场面乍一看十分怪异,余关一直维持着鹳鸟原型,昏迷中无法化人,却躺在人的病床上。
张一味捂着嘴,用着他以为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怎么觉得……”
狄斫看向他,他快速偷瞄一眼绿毛:“应该去看兽医才对吧。”
这边说着悄悄话,那边绿毛已经扑过去抱住了鸟形的余关,嗷一嗓子出来,给俩人都吓一跳。
“哥啊!你都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救我才会受这么重的伤,是弟弟我没用!我就是个弟弟!”
张一味一个健步冲上前捂住绿毛的嘴:“护士说了,不允许喧闹,说不定你哥就被你一嗓子嚎没了。小点声,听见没有。”
绿毛慌忙点头,盯着余关,和他说着一些话,试图唤醒他。说着话,忽然悲从中来,成年多年的公鸟当着两人的面抹起了眼泪。
狄斫看他有些可怜,出声安慰:“你受伤轻,才醒得这么快,你哥他需要时间恢复,耐心点,一定会醒的。”
绿毛拿手背一擦,带着鼻音:“我和他说话,没一点回应,我怕他真醒不来了。”
站在一边的张一味觉得有些难办,虽然这两只鸟妖平时毛刺刺的,但心地不坏。他难得出言相劝:“这说明你根本就没说到他想听的话,这是你哥不想搭理你呢。你没事就来这里陪他,多找点话题,说不准蒙到了他想听的呢。”
绿毛眼里闪着泪花,抬头看张一味:“真的吗?可我真不知道他想听什么。”
张一味挠挠头:“随便说点什么都行,说说你们小时候,你们家里人,或者你哥喜欢的姑娘。”
见绿毛还一头雾水,张一味索性站到病床边,给他打个样:“你就这么说。”
他咳一声清清嗓子,“余关,你怎么还不醒?你要现在醒了,那夜宵摊封条我亲手给你揭了,你想卖什么卖什么……”
床上的大白鸟忽然扑腾了一下翅膀,惊得张一味后退两米远。
狄斫惊讶地看着动起来的余关,连忙出门去叫医生护士。
张一味也一下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也不是真的什么都能卖啊!野味不许,绝对不许啊!”
被通知的医生匆匆赶来,将闲杂人等清出病房。没一会儿走出来,轻描淡写说了声还没醒,但有反应,大概率是没大问题了,还需要住院休养几天。
得到好消息,绿毛兴奋得手舞足蹈。张一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鸟也太爱他的夜宵摊了吧!”
“余关快醒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狄斫提醒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浇头,他很快从兴奋中脱离,强忍着恐惧说出那晚发生的事情。
那晚绿毛和余关守在小公园内,正觉得无聊,玩起了石桌上的象棋。
一局还没杀完,绿毛察觉到有不对劲时,背对的古树周围已经炸开,无数碎石飞沙迸射,他和余关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击出几米之外。
他脑中眩晕持续好几秒才消失,能看清眼前事物后,他发现周围气场突变,力量似乎正在从身体中流逝,周遭的树木枝叶被劲风刮断,向着古树为中心的位置飞来。
余关率先察觉到问题,他想要找手机,却只看到碎成散装的残骸。从飞沙中,他窥见一个身影趴伏在树下,巨大的恐惧感令他大声呼喊绿毛,远离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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