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你手相面相,知你是一世奔波之命,对不对?”道士说得煞有介事。能不知道么?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在这里蹲三百六十天,宏通寺里的和尚他哪个没见过?
渡恶和尚点头道:“的确不假。”
那道士又说:“你父母早亡,一直孤家寡人,与身边人缘分极浅,就算有交好的人,对方也会先一步弃你而去。我说的可有不对之处?”
渡恶和尚表示赞同:“准,每一条都准。”
“既然我说得都对,你也可以说说,到底要我算什么了。”山羊胡道士随口糊弄几句,一副对方心若不诚,他便不再搭理的样子。
狄斫只当渡恶和尚是闲来无事,在这里与江湖骗子打趣,没想到他居然很有几分认真。
只听渡恶和尚说道:“不是我要算。我有个师弟,师父说他命里有大劫,我推测多日,都算不到具体结果,或许是因为我们关系太近的缘故,说不定你帮我看看,能别有所得。”
说着,渡恶和尚拿出一张八字来,往山羊胡道士眼前凑。听到对方不是混饭吃的假和尚,话里的意思是,他也懂周易占卜之法,那道士眼露惊奇,又很快掩饰下去。
他生得精瘦,稳稳坐在小马扎上,光看上半身,倒还有几分高人的模样。掀起眼皮瞟了眼八字,山羊胡道士拿捏着腔调:“这命可轻易算不得,偷窥天机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折损阳寿,实在不值得。”
“你就说怎样能算吧。”渡恶和尚分外爽快。
“我们这是讲究缘的。”山羊胡右眼睑挑起一点,从眼角处偷觑,“你有你的佛缘,我有我的道缘,皆不互通,如何谈缘?不过贫道有一通用法宝,扫一扫,交付宝三十元。”
山羊胡道士掏出了一张二维码,秦霄蜀脸色微变,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他哪儿有什么交付宝,渡恶和尚往四周张望,看见狄斫不知何时起站在自己身后,先是打了个招呼,毫不客气地道:“阿斫,你身上可有带钱?”
他这一声招呼,在边上围观的木荥旗也看见了狄斫,也行分外机灵,见已经被发现,立刻奔过去说了声木爷爷好。木荥旗连声应答,与秦霄蜀和狄斫打过招呼,牵着也行与他们站到了一起。
狄斫没有犹豫,对渡恶和尚说道:“我带了。”
从钱包里拿出三十元,渡恶和尚道了声谢,接过来转手递给山羊胡道士,那道士却不敢接。
宏通寺里的和尚一半是职业和尚,有些个没事会来和在寺外摆摊的人胡扯几句,山羊胡道士原本以为这老和尚也是来凑热闹,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认真要算命也就算了,怎么还兴带帮手呢?那三个大人带一小孩在边上看了有一会儿了,还装成两拨人,没成想都是老和尚一伙的。
他怀疑这是在钓鱼!
山羊胡道士连忙摆手:“今天的缘到此为止,我要收摊了,改日有缘定会再相逢,告辞!”
说完,山羊胡道士卷起铺在地上的红布,折起小马扎,踏上停在路边的代步车,跑得飞快。
渡恶和尚抬手:“诶!”
那代步车跑得更快了。
“唉!”渡恶和尚一拍大腿,“我这还坐着一个小马扎呢。”
他起身将小马扎交给邻摊的摊主,若是见到山羊胡道士,便替他还了,那摊主满口应下。渡恶和尚念了句佛号:“阿斫你怎么来了,我可不知道你拜佛。”
狄斫说道:“我是来找身边这位木先生的,承蒙木先生多方关照,多探望是应该的。”
渡恶和尚看向木荥旗,这位对宏通寺捐赠最多的老先生他也认得,功德碑上还刻着他名字呢。他对木荥旗躬身一礼,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大师要找人算命?”狄斫有些好奇。
渡恶和尚说道:“家师临终前,说过我师弟命中有大劫,期限将至,我心中甚是不安。”他自嘲笑笑,“比起师弟,我这做师兄的只痴长了年岁,悟性没有增加半点,还未修出一颗出离心。”
上一回见到渡恶和尚,还是他来峡市寻找师弟乌丘居士,暂住秦霄蜀家中。那时狄斫的确有听他提起过大劫之事,渡恶和尚还得到一颗佛骨舍利,要交予乌丘居士渡过劫难。
得知有大劫将至,乌丘居士反而淡然,一副顺其自然的模样。
狄斫表示理解:“关心则乱,不是什么错事。”
交谈间,狄斫得知渡恶和尚暂住在宏通寺,只需偶尔对信众讲经说法,一切开销由寺内承担。
之所以渡恶和尚愿意留下,是因为寺内斋饭做得可口,宏通寺设有饭堂,供上香的善男信女用膳,味道相当不错。
在渡恶法师的盛情邀请之下,狄斫等人留下听了一场讲经会,吃了顿斋饭,饭后自行将碗拿去洗了放回原位才算结束。
也行认真洗着碗,忽然抬头对秦霄蜀说道:“我还是觉得爸爸做的饭比较好吃。”
秦霄蜀略感诧异,低头看着也行,笑了笑:“明天吃鸡腿。”
“可是我爱吃鸡翅。”也行提出小小的要求。
“那就吃鸡翅。”秦霄蜀立刻改口。
狄斫有些一言难尽,也行天天吃鸡翅也不觉得腻,他都快看腻了。秦霄蜀有些得意地看过来:儿子说喜欢吃我做的饭。
狄斫思索片刻,回以笑容。
管他呢,有喜欢吃的食物不是件坏事,也行虽然有偏好,但不偏食,其他食物也都会吃。
在外闲逛一整天,回去路上狄斫习惯性在脑中复盘白天的事,想到渡恶和尚的师弟,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秦霄蜀见他蹙起眉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说道:“你一点都不专心。”
狄斫一愣,很快表情放松下来:“我只是奇怪,法师的师弟,明明是一心向佛,住处都和佛堂一样的布置,怎么会还俗呢?”
“你和他很熟?”秦霄蜀很是不满意,在他身边居然还想别的男人。
“不熟。”狄斫摇摇头。他可能真有些草木皆兵了,见谁都觉得可疑。
手上牵着的小家伙哈欠连天,秦霄蜀看不过眼,一把把他抱起来,也行顺势搂着他的脖子,睡了过去。
近来天气越发地冷,夜间风更是大。狄斫说道:“也行,外面睡会着凉的,回去再睡。”
叫了两声没叫醒,似乎已经离家不远,狄斫也就随他去了。
晚上久违地三个人睡在一起,秦霄蜀挨着狄斫,也行睡在边上,十分和谐。
只是,狄斫第二天一早是被冷醒的,他坐起来还有些迷蒙,张开嘴:“啊啾!”
秦霄蜀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狄斫吸了吸鼻子,略有些鼻音:“没什么,可能……有点感冒?”他的语气十分不确定。
第153章道歉
不断升腾的气泡在透明热水壶中翻滚,浮到水面蹦出一朵水花,白色蒸汽不断从壶嘴中冒出,在微凉的室内弥散。
开关弹动,红色指示灯熄灭,一壶水烧好了。狄斫穿了件稍厚的外套,和秦霄蜀四目相对。
早上送也行去了学校,秦霄蜀非要载着狄斫去看医生,到社区医院挂了号,检查结果就是着了凉,没什么大问题。
近来温度骤降,昼夜温差大,注意保暖,多喝热水就好,实在不放心,医生开了点药让他们拿回去吃。
开的就是很普通的感冒药,看秦霄蜀一脸严肃,仿佛那是天大的事,医生都不好意思说根本不需要开药。
狄斫手里攥着胶囊,与秦霄蜀对视的目光往水壶边上稍微移开一点,秦霄蜀立刻站起身,拿起他的杯子去倒开水。狄斫看向周围,高陵和张三鳣不在,戴玉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表格,没有看向这边。
将杯子放在狄斫触手可及的地方,秦霄蜀说了声小心烫。狄斫收回视线嗯一声,将瓷杯握在手里,没有立刻上嘴。
他被秦霄蜀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虽然往常也会注视他,但今天有些不一样——像是他犯了什么事,需要时刻监视,明明着凉又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从铝箔里把胶囊抠出来,狄斫觉得水温差不多,端起来喝了一口,准备把药送下去,却被戴玉玉出声制止。
“等等!阿斫你怎么能用热水,吃胶囊要用温水啦。”戴玉玉一抬头,就看到狄斫在吃药,那杯水腾腾冒着热气,连忙出声喊停。
她站起来拿了一次性纸杯,兑了杯温水拿给狄斫,忍不住教育秦霄蜀:“胶囊外壳用热水送服会加快融化,药效提前释放,影响功效,秦先生你都不知道的吗?”
原来是这样的吗?秦霄蜀虚心受教:“抱歉,我没有生过病。”
戴玉玉一时无言以对,狄斫难得看到有人会说秦霄蜀,他还不反驳,忍不住笑起来。
“阿斫你也是,要注意身体啊。都不懂照顾自己,秦先生和你都太粗心了。”戴玉玉抱着手臂,对面前两个大男人不住摇头。
狄斫小声说道:“我很少生病。”
基本上,他记忆中自己就没怎么生过病,感冒着凉偶尔有,不过熬一熬就过去了。现在吃药,完全是因为秦霄蜀小题大做。
“就是因为你这样,才容易不重视,小病有可能变大病。”戴玉玉语重心长,“俗话说,淹死的可都是会水的。”
狄斫用温水送服了药,笑着道:“谢谢你。”
“不客气。秦先生给你倒的热水也不能浪费,都要喝掉哦。”戴玉玉昂首挺胸,潇洒转身回到自己位置上。
狄斫听话地捧着热水,小口小口喝着。
秦霄蜀皱着眉,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正常人的感觉——虽然他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人。狄斫却是货真价实的普通人,会受伤,会生病,也会……
他不愿去想那个字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眼前来。秦霄蜀伸手想碰触狄斫,却只是指尖动了动放弃了。他的体温太低,狄斫现在需要保暖。
狄斫察觉到什么,主动伸手将他的握住,嘴角带笑:“你帮我倒的热水很温暖,感觉到了吗?”
惊讶一闪而过,秦霄蜀翘起嘴角:“和热水没有关系,我只要碰到你都会觉得温暖。”
两人相视而笑,秦霄蜀挪了挪凳子,坐得更近了些。
狄斫认真喝着热水,却听到秦霄蜀略带怨念地说:“现在再投胎当个人也来不及了。”
“噗!”狄斫一口水喷出来,有水呛进气管,顿时咳得止不住,“咳咳!你、咳、你在胡说什么!咳咳!”
秦霄蜀连忙抽纸递给他,又抽几张将溅出来的水擦掉。
这边的骚动引来戴玉玉注目,她无奈摇头,忍不住想,阿斫这么靠谱的竟然也被秦先生带跑偏了,简直没眼看。
做着枯燥的表格,戴玉玉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零食盒,找到话梅糖。自己拆一颗含进嘴里,抓了一把送到狄斫桌上。
狄斫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一只手横空伸出,目标正是那把糖,戴玉玉眼神锐利起来,将那把糖全部收回,让那只手扑了个空。
张一味不满:“你就偏心吧,我看你早晚心能偏到外面来。”
往常戴玉玉一定要怼回来,但她今天冷着脸,不做理会,把糖塞进狄斫的外套口袋,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座位。
好像张一味回来后,两人就是这样的相处状态,戴玉玉单方面冷战,张一味表现得像无事发生。狄斫眨眨眼,看向张一味,他不以为意,伸手要掏狄斫口袋,却被秦霄蜀不客气地拦住。
狄斫捂着口袋:“玉玉没说给你,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愿充好人。她好像很认真的在生气。”
张一味摸了摸后脑:“因为我那天说的关于将军的话,她就生气了。不至于吧?”
“我想,你还是和她道个歉吧。”狄斫说道。
“这不是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吗,我都等着她骂我什么都认了,她不珍惜机会我有什么办法。”张一味瞟了眼戴玉玉,她板着脸,不看这个方向。
狄斫不能理解:“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开口呢?道歉不就是应该直接告诉对方你的歉意吗?道歉还要等对方主动是什么道理?”
张一味知道自己那天说得过分了,理亏得不行:“别说了别说了,我现在就去!”
他抬脚走到戴玉玉办公桌边,姿态放得极低:“对不起,那天我说话过分了,我向你道歉。”
戴玉玉抬手挪动电脑屏幕,调整姿势,用后脑勺对他。
“我说话没过脑子,我知道,事情根本不是我说的那样。平公主是才十二岁不假,但明昭将军也不过十七岁,少男少女的爱慕是纯真的。况且将军在外为意中人努力拼搏,面对公主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完全就是一个很纯洁美好的故事,我不该说出那种带着恶意的评价。”
张一味态度诚恳,陈述有理有据,不是敷衍了事,看样子的确认真反思过。戴玉玉坐得笔直,脑袋微动,听得异常仔细,有些动摇。
张一味继续道:“你就原谅我这回,以后铁定不会再犯了。”
那端坐的背影晃了晃,转过一张带着傲气的脸,戴玉玉抬着下巴:“我向来对事不对人,都是因为你太过分了。”
“没错没错。”张一味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那我姑且这回就原谅你。”戴玉玉严肃的表情维持不了多久,很快松快起来,拿了一颗糖给他,算作冰释前嫌的信号。
张一味盯着手心里的独苗苗,又看了眼狄斫鼓囊囊的口袋,这日子还能过吗?
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许久不见的猫妖苗妙妙风一般冲进来:“玉玉,我不回那个家了,娜娜她太过分了,居然凶我!”
“你又干嘛了?”戴玉玉似乎对这场面习以为常。
苗妙妙一脸不敢置信:“她加班不回家也就算了,我帮她抓蟑螂,只是把屋子弄乱了一点而已,她就凶我,很凶很凶!我要离家出走!”
戴玉玉公事公办的语气:“这边建议你离家出走换个去处呢。每次都来这里,盛娜一抓一个准。”
苗妙妙气鼓鼓,炸了毛:“连你都要赶我走吗?我要去当流浪猫,再也不理你们了!”
“难为盛娜忍受你这么久,还要经营公司,挺不容易的。”戴玉玉感叹一声,苗妙妙都气得要伸出爪子挠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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