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什么都没有,楼下小区里的路灯亮着,从楼上往下看去,无风的夜里一片死寂。
他愤愤放下窗帘,回到床上,刚躺下没多久,睡意再次袭来之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没有动,等着那声音停止,碰撞窗户的声音却一直持续着,他终于忍无可忍,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从床上蹿起来,跑到窗户边揭开了窗帘。
这次的速度的确是快,幕后黑手没能逃走,一下被撞了个正着。窗外胖成球的橘猫爪子还在窗户边沿试探,忽然见到一张阴沉的人脸浑身的毛炸开来,往左边一跳,跃到了隔壁阳台上。
顺着交错的空调外机箱,橘猫很快到了地面。在路灯的照射下,速度快得让它在视野中像一根法棍,灵活得惊人。
橘猫在夜幕下飞速奔跑着,它跑进了一栋居民楼中,从半开的窗户钻了进去,轻车熟路找到卧室,来到床前,从床脚钻进了被子里。
熟睡中的人被惊醒,摸到一手毛绒绒的触感,掀开被子朝里看了一眼。安静趴好的橘猫小小叫了一声,他便闭上眼重新躺了回去。
“不是已经有人收留你了吗?只此一晚,天亮了早点回去,别让人家担心。”
也行难得起了个大早,闹钟还没响就从卧室里出来,揉着眼睛去敲主卧的房门。
主卧房门打开后,也行迷迷糊糊张嘴就喊:“师父……”
身后的次卧门也被打开,也行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是爸爸。他回过头,见到狄斫站正在次卧门口,转身跑到他腿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师父早。”
“嗯,早。”狄斫目光从秦霄蜀面上扫过,道了一声早,领着也行往洗手间去。
“师父睡得好不好?”也行抬起一双肉手在脸颊上拍了拍。
“睡得很好。”狄斫言简意赅,把牙膏牙刷递给也行,让他自己挤牙膏。
秦霄蜀听得见他们的对话,眼中却闪过一丝微妙。狄斫在说谎,他昨天根本一夜未睡。
现在的体质根本无需睡眠,秦霄蜀闭上眼躺了很久都没有产生一丝睡意,反而同一屋檐下的声音在他耳中变得敏锐清晰。越是清醒,越是无法克制地去听那些声音。
只有规律呼吸声的是也行,他睡觉安分,不过偶尔也会呼吸变速说两句梦话,不外乎是喊师父、爸爸。
另一个房间的声音却传递出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安睡。很长一段时间后,难以入眠的人从床上起来,打开灯,随后是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
细碎的沙沙声保持着一定频率,间歇停顿,然后继续。
低频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带有魔力,秦霄蜀没有唐突地起身去询问,只是闭上了双眼。虽然依旧没有睡意,但脑中逐渐清除杂念,逐渐放空,缓缓平静下来。
那样的沙沙声持续到天亮才停止,随后是也行起床的声音,下一刻,他的房门被敲响。
秦霄蜀想问狄斫为什么睡不着,可问出这样的问题岂不是暴露了他仿佛窃听狂一般的行为?
几个月前才因为也行而住到同一屋檐下,听狄斫的描述,他们两人的关系好像还处在很纯洁的阶段——严格来说,秦霄蜀觉得不应该。
他虽然没有正式表白过,但他临死之前的亲吻起码应该有一点作用,哪怕小指甲盖大小也行啊。
这让秦霄蜀再次痛恨起将他推下墓道的那个家伙,因为那场意外而最终没能出口的告白,如果顺利进行的话现在绝对不是这个局面。
他整整损失了和狄斫相处的十三年。
但将目光转到现在,秦霄蜀只能暂时克制自己,他实在不想操之过急,因为突兀出格的行为引起狄斫的戒备疏远,那是得不偿失。
“到你了。”
秦霄蜀抬眼看着站在面前的狄斫,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冷静客观地映出他的身影,没有多余的东西。他应了一声,与狄斫擦肩而过进入洗手间。
刚才肩膀碰到了一点。秦霄蜀若无其事反手关上门,对自己这样暗搓搓搞小动作的心思唾弃而又窃喜。阿斫他生活环境单纯,也鲜少与旁人过多接触,对这些小动作迟钝得很。
秦霄蜀一面埋怨对方的心无杂念,又肆无忌惮地在边缘试探,矛盾纠结地享受这份甜蜜的折磨。
门外,狄斫抬手碰了碰肩膀,目光注视那扇门,像是能透过门看到里面的人。也行的呼唤使他收回目光,抬脚向厨房走去。
秦霄蜀洗漱完坐到餐桌边,也行和狄斫一人一碗清水面,上面浮着两条惨绿的青菜叶。也行碗里好歹还有颗荷包蛋,狄斫那碗就是真真儿的“一清二白”。
秦霄蜀单手撑着下巴,说道:“虽然胃感觉不到饿,但我很想吃。”
狄斫夹面的手顿了顿,平静说道:“你的身体会不断产生欲望,六欲难抑,只能凭借意识克制。”
“不克制会怎么样呢?”秦霄蜀紧追不舍。
狄斫看了他一眼:“过犹不及,无限膨胀的欲望如同深渊,你觉得坠入深渊会如何?”16kwww.16kzw.com
“一个人坠没意思,有人陪我觉得尚可。”秦霄蜀回答得干脆。
狄斫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他,只看到满眼认真,脑中却乍然跳出昨日那个猜想,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爸爸,你今天会和师父一起送我去上学吗?”也行把脸从面碗里拔出来,满眼期待。
秦霄蜀自然而然地又把问题递给狄斫:“我买了房,车呢?”
他不记得这些,狄斫耐心回答道:“在地下车库。”
秦霄蜀满意点头,转向也行:“我开车送你,带你师父一起。”
也行欢呼一声,把手里的碗举得高高的,差点没泼自己一头。
“我等这一天很久啦!”他兴奋地扭着身体,吃清汤面都更有干劲了。
秦霄蜀坐上车想了一会儿,发动汽车的动作还算熟练,狄斫暗地里松了口气。
快到学校的前一个路口,秦霄蜀靠边停下了:“前面车太多了,我们把车停在这里,走过去。”
也行完全没有异议,两手都抓得紧紧的,原地蹦了两蹦。
秦霄蜀目光顺着自己手臂看向牵着自己的也行,然后又顺着也行另一条胳膊看向牵着也行的狄斫,他们被连成了一体,这让他心中产生诡异的满足感。
“我们看起来很像送孩子上学的双亲。”秦霄蜀说道,接触到狄斫惊讶看来的目光,补充一句,“开个玩笑。”
玩笑吗?狄斫收回目光,他之前也开过这样的玩笑。那时候的自己只觉得他的比喻莫名其妙,现在听来,却成了狄斫寻找他和之前有几分相同的证据。
狄斫看着秦霄蜀,嘴角微微翘了翘:“我也觉得有点像。”
秦霄蜀瞬间瞠目结舌起来,他没有听错?刚才那句话真的是出自狄斫的口?
狄斫提醒道:“再不快点走,就要迟到了。”
秦霄蜀心中仍是震惊的,但又不免想到那是狄斫对“玩笑”的顺嘴搭音,当不得真。需要借口说是玩笑的真心话,还能指望得到什么正经回答吗?
将也行送进学校,狄斫看了看时间,对秦霄蜀说道:“我要去上班,你可以回去了。你可以去木先生交给你的店铺看看,我把地址给你……”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什么?”狄斫翻包的动作停下,面对满脸认真的秦霄蜀略微思考,点头说道:“跟我一起也可以。”
开车到达大楼门口,秦霄蜀找到停车位停好,无声地跟在狄斫身后,努力充当一个不占位置不引人注目的背景板。
但他想不引人注目也很难。
张三鳣见到狄斫的同时也看到了秦霄蜀,好奇地指了指:“他这是?”
“恢复意识了。”狄斫说道,“只是记忆停在了当年出事的时间。”
“之前的事情都忘了?还能想起来吗?”张三鳣问道。
狄斫不确定地摇头:“不知道。”
张三鳣唏嘘一声,想起正事:“对了,公主墓那边不是一直说闹鬼吗,昨天晚上,出人命了。”
“怎么回事?”狄斫一边询问,一边跟张三鳣往办公室走。
秦霄蜀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泛酸,却只能努力克制。
张三鳣说道:“死的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他在死前听几个酒肉朋友说,公主墓那边的考古队已经收队了,墓葬坑里再找找,还能找到金子,这人居然就真的去了。”
秦霄蜀听得直皱眉:“怎么可能,我们清理墓坑都是用刷子一点一点清除泥土,不可能会漏下东西。”
张三鳣闻言看向他,狄斫解释道:“他以前是学这个的,你继续说。”
张三鳣恍然大悟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那人死于一支羽箭,一箭穿胸,显然凶手非常擅长使用弓箭。
“那只羽箭是从隔壁将军墓里挖出来的,除此之外,考古队那边还丢了一把弓。”张三鳣说道,“那是从锁好的仓库里凭空丢失的,肯定不是常人所为。”
“我们去现场看看就知道了。”狄斫说道。
张三鳣点头:“那我们一会儿一起去看看。我先去趟资料室放东西,办公室见。”她说着,对狄斫摆摆手,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狄斫看向秦霄蜀,秦霄蜀抱着手臂,下颌微扬:“有什么你可以问我,我也可以帮你。”
狄斫:“……那我谢谢你了。”
第121章珠钗
办公室里,戴玉玉和高陵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闻声向门口看来。
高陵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门处理新任务。他三天两头去外市出差,时常见不到人,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那位新同事原君迪重伤住院。
更没想到的是,原君迪居然是为了救狄斫才会受伤。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分明听说过,原君迪和狄斫结过梁子,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他满脸严肃,将微微下滑的眼镜推回原位,眼中闪烁着名为八卦的光:“阿斫,我听三姐说,原君迪还没醒。”
狄斫微怔,略一点头:“哦,是吗。”
“怎么说人家也是舍命救了你,你不去医院看看?”高陵微微抬头,镜片上闪过一道光,“这可不是一般的情分做得出来的事情。”
秦霄蜀微不可查地扬了扬眉梢,从背后看不见狄斫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平淡:“我知道了,他醒了我会去看他的。”
高陵笑了笑,从狄斫身边走过,顺便和秦霄蜀打了个招呼:“来了。”
走出办公室,高陵才回过味来哪里不对劲,自从狄斫回来后一直没有意识的秦先生恢复正常啦?他摸了摸后脑勺,嗨,管他呢。
秦霄蜀出于礼貌回应地点了头,对刚才那人毫无印象,但刚才他说的话中提到一个名字,令他不自觉皱起眉头。
在他恢复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吗?那为救狄斫受伤的原君迪是什么人?
真令人厌烦,一个两个,都看起来和狄斫关系很好的样子。
秦霄蜀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狄斫的表现很矛盾,一面像是和他亲近,一面又像是对他戒备堤防。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要直接询问,现在不是时候,只能暂时忍着。
他的目光定在狄斫的背后,眼眸逐渐深沉。
戴玉玉兴奋地招手,她一眼看见狄斫身后的秦霄蜀,面上、语气里满是惊喜:“阿斫,秦先生他怎么醒啦!”
“唔,嗯。”狄斫不自然跳过那个话题,目光落在戴玉玉头顶,“你头上的珠钗,很好看。”
那支珠钗大半没入乌黑的发中,露在外面的一截呈现出暗金色,簪杆上錾刻出藤蔓纹,红蓝宝石琢磨成的不规则圆珠攒成花型,嵌在略小一圈的金属花托内,从缝隙中能看到底色。
戴玉玉两眼放光,脸颊微红:“好看吧!我给你表演一个神奇的。”
说着,戴玉玉抬起一只手,准确摸到头顶那根珠钗,抽出珠钗的同时微微摇动头部,被盘成发髻的黑色头发如瀑般披散开来。
她的发质还算不错,这番动作竟然有些像电视里拍出来的那样,有几分顺滑飘逸。
“我新学的,不需要皮筋发卡,就可以把头发盘起来。”戴玉玉一手抓着珠钗,随手抓了几把头发,准备重新挽回去,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刚才的得意劲顿时散了个精光,沮丧着一张脸,“怎么办,盘不回去了,我没带皮筋啊。”
“可以给我看看吗?”狄斫从戴玉玉手里接过那支珠钗,在医院匆忙一瞥,没有仔细看,只觉得有些显眼,现在拿在手中,一股残留的阴气毫无阻碍得从指尖传递上来。
“这是从哪里来的?”狄斫问道,“上面的阴气你感觉不到吗?”
戴玉玉面上没有一点意外:“我知道啊,但是只有一点点,过两天就消散了,没关系的。”
她见狄斫面上有些许不认同,忍不住小声解释:“那个,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三姐啊。”
狄斫没有点头也不摇头,戴玉玉心虚地凑近了一点:“妙妙来的那天,我不是和她一起去了公主墓吗,这支珠钗就是在那里得到的。”
那天天色本是晴好,可在到达公主墓的时候天色转暗,阴沉了下来。
戴玉玉原本是站在棺椁边上看,那副棺椁已经被打开了,女尸被抬出来,放在一旁的玻璃柜中,做了专业处理,戴玉玉反正不懂,但看着害怕,连忙离她远远的。
查看过现场后,好像的确是阴气很重——主要戴玉玉的注意力全被两个墓的主人吸引,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查看周边情况。
男尸身披铠甲,随葬品都是些兵器,基本可以确定是将军,墓中的贵族女子没有身份证明,全靠那位将军墓中发掘的线索推测。
gu903();平公主死时年龄大概二十三岁,而将军死时三十岁出头,将军墓所在的位置比较微妙,不太像是同时建成。现场勘测人员的推测,这两座相连的墓应该是先有大墓,尔后将军墓才依附于公主墓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