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斫收回视线,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秦霄蜀跟了上来,笑容满面,眼中满是对狄斫不经意泄露出的诧异感到愉快:“你们要去准备祭祀活动?我可以去帮忙吗?”
“可是你们不是……”愣了片刻,狄斫指着旅馆的方向,“你们不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他们啊,”秦霄蜀侧头的动作被半路截停,他笑容不改:“管他的。”
那双眼没有看向他的时候微冷,即便有笑容,也是冷淡的,看起来就像和那些人没有一丝感情。
狄斫不再说话,秦霄蜀与他肩并肩走在一起,不时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
还有另一个未知。
即便那令人不适的怪异不是来源于秦霄蜀,他也是个奇怪的人。
秦霄蜀的行为总给狄斫一种奇怪的感觉,倒说不上不适,他就是觉得——不应该这样。和喜不喜欢没有关系,只是不应该这样。
秦霄蜀突然伸手揽在狄斫的肩膀上,前方的那些好友也是这样勾肩搭背的。见狄斫看过来,秦霄蜀面色如常,微挑眉露出询问的表情。
狄斫心里纠结成一团,直说让他把手放下去是不是太冷酷无情?
昨天他就无意间说了让人家伤心的话,还是不要了。
可是,这样更加不应该了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我没有脸面要海星,可以不给,但明天请不要忘记_(:з」∠)_
放假回家就是大扫除,我恨大扫除
第54章铜钱
祭祀要用的牲畜都被放进了圈里,还有别的需要布置,活物集中放在一起,他们好去做别的事。
负责羊的那人用了一根红绸系住了羊脖,另一头牵在木桩上,白毛映衬着红布,瞧着格外喜庆。
在场各人自有分工,秦霄蜀跟来也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便站在边上看着,突然说道:“小心羊逃走。”
“你说什么?”那人回过头来,诧异秦霄蜀是在对他说话。
“这样系不牢,羊会逃走。”秦霄蜀重复道。
那人面上不怎么高兴,嘟囔着:“我栓了多少回,就没见跑过一只羊,一个外乡人怎么那么多话……”
狄斫贴好符纸,抬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也是好心提醒,出了意外再补救,不如预先检查仔细些。刘叔,再加固一遍吧。”
“诶。”被叫刘叔的男人对狄斫的话还是信服的,没有多言一句,上前处理系羊的绳索。
狄斫四下看了看,对秦霄蜀说道:“你也看见了,这里没有你能做的事,你回去吧。”
秦霄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中的桃木剑:“这把剑有什么用处?”
“斩妖除魔。对付异类,比钢刀铁剑都管用,你要试试吗?”狄斫手腕微转,那柄桃木剑就被收到了身后。
秦霄蜀望着天装没听见,狄斫看了眼日头,不再和他多费口舌,直觉说什么都不会管用,索性自顾自去练习了。
诵念咒语还需搭配脚下罡步,狄斫需要以脚测量,好确定每一步落脚的位置。他在台上走了一遍又一遍,秦霄蜀便在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摒除杂念,不被外物侵扰是修道者必修的功课,狄斫合上眼,片刻后睁开,便全身心投入到步法练习中,不再顾及其他。
天色渐晚,狄斫才停下练习从台上下来,他照例要在离开前巡视确认一遍。
红绸似乎真的如同秦霄蜀所说不牢固,狄斫察觉那结有些松,上前去想要系牢些。秦霄蜀看到狄斫走进羊圈里,忍不住出声叫道:“小心!”
狄斫手刚触碰到那根红绸,那原本安分站着的羊突然一动,向着他撞来。秦霄蜀冲入羊圈中,将狄斫带离到边上,却被一根木棍绊倒在地。
清脆的金属坠地的声音响起,一直揣在秦霄蜀口袋里的那枚铜钱掉落在地板上,原地滚动几圈后终于静止。
狄斫闻声而动,转头定定注视落地的铜钱,只来得及看清铜钱正面铸字“阴阳神灵”,铜钱就被一只手盖在掌心之下。
秦霄蜀的手再快,也还是落后了一步,他知道狄斫已经看到了那枚铜钱。但他欲盖弥彰地将铜钱紧紧收在手心里,混着砂砾泥土,极力阻止任何人看见。
剧烈的晕眩感突然袭来,眼前视野昏暗天旋地转,狄斫一瞬失去了力气,仰起的头向下垂落下去。
秦霄蜀仓促伸手垫在狄斫脑后,防止他受伤。
见到狄斫面露痛苦之色,秦霄蜀心疼地把人抱在怀里,发泄一般抬手要将那枚铜钱扔出去。怀中紧闭双眼的人却伸出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那是阴阳神灵厌胜钱,你敢!”
熟悉的冷漠语气,带着一点焦急,因为痛苦而微颤。秦霄蜀暗叹一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被老鼠吞噬之后看到的世界是一片虚空,夺去所有光线的纯黑,唯一可见的只有彼此,也是唯一可以碰触的东西。
秦霄蜀听得出被他压在身下的狄斫在克制自己:“你做什么?”
他将自己移到一边,等狄斫重新站稳,如实说道:“老鼠要袭击你,我想帮你。”
狄斫嘴唇动了动,强行忍住,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我自己可以应付。那只老鼠,只要捏住脊梁骨,就可以避开。”
他在克制自己的愤怒,应该是真的很生气。秦霄蜀认真道歉:“对不起。”
造成错误的情况下,强调自己出于好心,看起来会更像是在推卸责任。秦霄蜀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说了两遍对不起,意识到这句话也是苍白无力的,索性不再说话。
狄斫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注视这片虚空。
“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它在读取我们的记忆。”狄斫说道。
“谁?读取记忆?”秦霄蜀一时不明白他的话。
“下坠的时候,你有看见深处的眼睛吗?”狄斫已经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听起来语调如常。但内心是如何想的,那就无法确定了。阅读书吧www.yshuobaxs.com
秦霄蜀摇摇头:“没有注意。”他光顾着注意狄斫有没有受伤,无心其他。
狄斫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铜钱,抬起秦霄蜀的一只手,郑重放在他的手心里:“我们遇到了大.麻烦。在这里……我可能什么都做不了。那对于我来说是极大的困难,能帮助我的,只有你了。”
对目前现状尚且一无所知的秦霄蜀,无法抵抗那么情真意切的祈求。那是来自狄斫的求助,他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虽然他没有做过梦。
“你需要我做什么?”秦霄蜀反客为主地握着他的双手,拉近彼此的距离。他向来不惮于表现自己对亲近的渴望,现在的情形下,更加自然且名正言顺。
明确认识此刻没有时间计较这些,狄斫飞快说道:“你的记忆有所缺失,幻境对你的影响应该不会很大,但这只是我的猜测,实际上会如何谁也不知道。我需要你收好这枚铜钱,如果见到我,就把它交给我。”
他咬咬牙:“也有可能,我们处在不同的幻境,你也帮不了我。”
秦霄蜀从未在狄斫脸上看到过那样明显的不确定,他对自己的认知超乎想象,认准了那是他所不能应付的东西。秦霄蜀越发深刻认识那句嘱托的郑重,他连自己都不再信任,却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不会的。”秦霄蜀语气坚定,“我一定会找到你,相信我。”
除了他,还能相信谁呢?
在这样的处境中,他是狄斫唯一能信赖的人了。
可是,就是他托付信任的那个人,竟然做出了那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
回忆起陷入幻境前的一切,还有秦霄蜀在幻境中的所作所为,一股气郁结在胸口,简直令人发指!
“你!”狄斫忍着头疼坐起来,恼怒推拒秦霄蜀搀扶他的手,“你早就想起来了吧?还想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种时候,装傻顶用吗?
装傻的行为,也意味着把对方当傻瓜,秦霄蜀永远也不会那样做。他收回手,看着倔强的狄斫,没有刻意露出的失落,只是没有表情,垂下眼睑。
“我只是想多看看这个时候的你。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我只知道,或许我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你了。”
“没有刻意隐藏,不用将自己与旁人隔绝,不会拒绝他人的接近。”秦霄蜀笑了笑,俊朗的面庞笑起来却带着苦涩,“就像现在,你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我。”
“然后呢?”狄斫习惯性掩下所有情绪,他分辨不清那是什么,也不想分辨,“然后看着我被困在幻境里,死在虚无中吗?”
“你知道这是虚无吗?那你怎么还会沉溺于其中呢?我以为,你是快乐的。”秦霄蜀摊开手心,将那枚铜钱完全露出来,“现在你想起来了,又要怎么做抉择?”
下午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此刻已经完全阴了。狄斫仰脸望着后山的方向,俊秀挺拔的鼻梁是利落的分界线,把那张脸划在了柔和的白光里。
他的睫毛并不卷翘,却长而浓密,遮在半掩的眼睑上,他沉寂如雕塑,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雨滴落在了他的脚前,然后是大雨倾盆,从第一滴到成片都不留一丝让人喘息的机会。酝酿了许久的阴郁,终是爆发了。
秦霄蜀从口袋里拿出预先准备的折叠伞,今天会有雨,他知道的。
伞撑开来只遮得到一个人,另一个人大部**子都会暴露在雨水里,秦霄蜀将伞往狄斫那边挪了挪,却被对方推拒了回来。
狄斫就这么毫无遮蔽地显在雨幕里,面无表情的容颜也像是被雨水浸染,看不出模样来。
狄斫是被幻境牵绊,秦霄蜀却是被幻境中的狄斫牵绊。他这次的确是托付错了人,秦霄蜀不想否认。如果没有意外,那枚铜钱面世将遥遥无期。
“你就没有想过,我们被困在这里,也行怎么办?”
狄斫的声音在雨中显得微弱。秦霄蜀注视着他,不容拒绝地将伞挪到他的头顶:“我只想你能够快乐一点。”
“你不配做也行的爸爸。”狄斫说道。
“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为了你才收养他。”秦霄蜀不想去掩饰什么。
狄斫微垂下头:“我也不配做他的师父。”
他抬起头,加快步伐向着后山走去。
夜风用力扯着张开的伞,秦霄蜀遇到些许阻力,自暴自弃地放下伞。
前方那个身影越来越远了,秦霄蜀脚步却越来越缓慢,他稍显狼狈地站在雨中,低声咒骂:“该死的,怎么那么多雨!”
第55章虚假
浓墨一般的天色让天地融成一片,漆黑的山路没有一丝光亮,曲折小径印下一个个行者的脚步,又被大雨冲刷殆尽。
为山顶独户单独牵一根电线显然是不划算的,老宅里没有电灯,小柴房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随着门缝里漏进的风轻轻摇晃。
顾苏坐在马扎上,灶台摆着一碗稀粥,在烛光下照不出几颗米粒。他看着那碗粥,头随着眼睑渐渐下垂,困倦摆在脸上,稍一走神就能睡着。
柴门被人推开,门口站着的人半身陷在黑暗里,微弱的烛火只能照亮小半张脸,光在眼睛里忽闪,复杂的情绪堆积,一时无法分清。
他身上的水顺着下巴、指尖滴落在地上,衣物也没有一块干处。顾苏的睡意顷刻飞走,惊讶地迎到狄斫面前:“师兄,你怎么淋着雨?快进来!”
狄斫任由那只小手牵着,被带到炉灶前的凳子上坐下。炉灶里的火早已熄灭,并不比其他地方暖和。
他的目光跟随在那小跑着拿干毛巾的身影上,在顾苏匆匆路过跟前时拉住了他。
“别忙活了。”狄斫被冻得有些麻木的面庞上扯出一个笑容,“你师兄是……铜铸的皮,铁打的骨……”
声音渐次微弱下去,狄斫把师弟抱在怀里,喉头被哽住,发不出声音。
雨水从微长的发丝上淌落,顺着脸颊滑至下颌,湿漉漉的睫毛挂着水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浑身湿透,皮肤在冰冷的雨中失去了温度,怀里的小孩却是热乎的,还未长开的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明明那么真实,呼吸与温度都与常人无异,一举一动都与师弟别无二致,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虚假的呢?
“师兄,你身上好凉,我去拿衣服给你吧?”顾苏担忧地抱紧了狄斫。
夜里淋雨着了凉可不是小事,不管大病小病,沾上病字就是不好。
狄斫摇摇头:“不忙,让我抱一抱你。”
顾苏脸上的忧愁更浓,他从没见过师兄这个样子,像是遭受了重大打击。能让师兄这样,恐怕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怀里的小师弟安静乖巧任由人抱着,良久狄斫终于松开手,状若无事地拿过顾苏取来的干毛巾擦拭头发。
顾苏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狄斫始终低垂着头,不发一言。余光瞥见灶台上的粥碗,顾苏端着粥递到狄斫面前:“师兄,我给你留了粥。”
狄斫接过粥碗一饮而尽,凉透的粥顺着喉咙咽下,由内而外皆是冰冷,他几乎要被冻得失去知觉。
“太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狄斫放下毛巾,头发只擦了半干,笑着说道,“这么晚还不睡,小心个子长不高。”
他的语气似乎已经正常,面上不露一丝情绪。顾苏分辨不出来,迟疑片刻放下心,气鼓鼓地说道:“才不会!”
在狄斫承诺马上去换干净衣裳,又说了几句软话哄了哄,顾苏才放心转身离开柴房。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骤然变小,柴房的门被人合上。狄斫侧头看着跟来的秦霄蜀,眉宇间显出可见的茫然。
这个人没有心跳,没有体温,可他是真实的。
小师弟有心跳,有体温,但他是虚幻的。
心中被巨大的荒谬感充斥,逐渐被难过占去大半。那双漂亮的瞳仁氤氲起水汽,在它们汇聚成水珠前,狄斫将脸藏进臂弯里,叫谁也看不见。
因纤瘦而显得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秦霄蜀站在原地,不敢触碰他。
如果他能早一点,如果他没有在车上丢失那枚铜钱,或许可以避免狄斫受到幻境太多影响。
那些如果没有说服力。秦霄蜀清楚知道自己的私心,再来几遍,他都会藏起那枚铜钱,就像狄斫知道自己对幻境毫无抵抗力,他也对这样的狄斫无法舍弃。
秦霄蜀自嘲地笑了一声:“早知道,我就把铜钱扔得远远的。投入湖中,或是埋进深山里都行,总之,不会让你见到。”
“你疯了。”狄斫声音有些哑,他抬起头,双眼微红,面对秦霄蜀收敛了一切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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