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在黑暗中拉扯着他的“保护罩”,头顶似乎露出了一点,也行立刻将头往两条胳膊里埋,双手紧紧扣进毛毯里,手臂用力得发酸。
下一刻,冰凉的小手抓在了也行的手臂上:“抓到你了,现在你是鬼。”
毛毯被无形的力量整个掀开,也行大惊失色跳下床往外跑,鞋也来不及穿。周围的床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身影,也行害怕极了,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走廊在也行的眼中无比漫长,赤脚在地上跑动的声音一直回荡,夹杂着微弱的喘息声。
“谁还在外面跑动?现在应该睡觉了!”
女人愤怒的咆哮声从某个地方传了过来,也行停下脚步。身上的汗浸透了小背心,顺着眉骨滑下的汗滴微痒中带着刺痛,也行抬起手想要擦拭,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手臂上三道淤青。
高跟鞋在地上撞击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也行立刻拔腿开始跑动,另一个穿着裙子的身影几乎与他重合,慢半拍一般拉开了一点距离,随即分开成了两个身影。
紧跟身后的皮鞋声停下了,也行脚步缓了缓,回过头。
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蹲在地上,苍白木然的脸望着他,大得惊人的瞳仁几乎看不见眼白。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行心中的焦虑达到顶峰,他往回跑几步,嘴里因为着急发出意味不明的“呀呀”声。他伸出手,紧张到手指头胡乱舞动。
小女孩伸出手与他相握,几乎没有用一点力气就能将她拉起身,红色的裙摆像一只蝴蝶,离开原地时留下一抹残影。
奔跑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小女孩引导,她带着也行躲进了一个嵌在墙上的小隔间里,拉上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狭小的空间只有一个人的喘气声,也行抱着双膝,逃避一般将头埋在双臂形成了环里。小隔间里装两个六七岁的小孩有些勉强,他只能用尽全力将自己抱成一团,不去碰触另一个。
“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找到我们的。”
小女孩的声音轻得像一股风,也行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都冷得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的话音刚落,生锈的铁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就像有人在外面气急败坏地拉扯摇晃。剧烈的晃动中夹杂着几声巨大的声响,像是有人用坚硬的东西砸着门。
也行贴紧了背后的墙壁,他无所依靠,没有仰仗,唯一支撑他不要倒下去的只有冰冷坚硬的水泥。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晃动停止,也行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好久才渐渐缓下来。身体放松后,剧烈的疼痛也传了上来,他的背后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
也行伸手摸向背后,墙面凹凸不平,稚嫩的指尖摸到了一条一条的凹痕,粗粝的墙面磨得他的手指发红。
他不敢再摸下去,收回了手,重新将自己抱成一团。在小女孩冰冷的注视下,也行沉沉睡去。
铁门被人粗暴拉开,强烈的光照射.进来,眼球因为强光而在眼睑下滚动,几乎可以预见睁开时的刺痛。一片阴影覆盖下来,一双手将也行从小隔间里抱了出来。
“我就说有人在外面跑,让你出来看一眼,你都不肯!”
院长周桂香尖锐的声音吵醒了也行,他趴在她的肩膀上,用手揉了揉眼睛。姚文秀为自己辩解:“我都睡着了,你还醒着,就不能自己来看吗?”
也行迷迷糊糊没睡醒,被抱回了寝室。这时候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被起床铃叫醒,周桂香拍了拍手掌:“大家快点换好衣服,去吃早餐。”
她的手掌在也行的头顶轻轻一按,随即走了出去。也行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沉默着拿起自己的衣服开始换。
周桂香走到门外,见到姚文秀在门外张望,忍不住训道:“还不快去准备?今天会有大学生来社会实践,站在这里看什么呢!”
姚文秀收回目光:“那个门,不是被封起来了吗?”
她说的是,早上发现也行的那个小壁炉。
“少说多余话……”
周桂香抵触这样的话题,但姚文秀却好奇地继续说道:“自从发现那个玩捉迷藏困在里面一个多月的小女孩,这样的地方都被封好了才对啊。”
在孤儿院工作近三十年的周桂香嘴巴动了动,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很快她整理好情绪,严厉道:“不知道是谁打开了,让我知道非要好好骂他一顿不可!”
姚文秀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离九点还有一个半小时,你快去检查确认一下,中午的午饭要多准备一点,快去。”
作者有话说:
伸出乞讨海星的小手
第4章孤儿院
社会实践是系里学生会团体组织的,六个志愿者名额里秦筱苑宿舍占了三个。剩下三个,一个领队副会长,一个摄影师,最后那个就是学生会抓来的“壮丁”。
周五早七点半校门口集合,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九点正式开始。整个活动为期两天半,再经过一个下午的排版写稿,周一便可以放在学校的官方公众号里,供全校瞻仰。
秦筱苑终于意志坚定一回,将家里人的号码暂时放进黑名单。
其实她心里没有什么底气,毕竟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违背奶奶的意愿。爸爸、二叔、姑姑,那么多年也没有一句顶撞的话,心中不忐忑是假的,但这是秦筱苑跟从内心所做出的抵抗,她不会后悔。
用学院里拨下的经费租的车不大,勉强塞入六个人。
摄影师托举着自己全部身家买来的摄像机,别扭地贴在角落里。双膝之间的骨头硌得生疼,他忍不住活动了腿脚,踮起一只脚尖好让骨头错开,只是这一抬起,就再也没能放回去。
这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车不仅空间狭小,司机口中嚼着槟榔,说话间似乎能看见从口腔中蹦出的黑渣:“等下到了就把你们东西全拿下车,我把你们送到了还有别的活,别到时候丢了东西找我,晚上六点我再来接你们。”
肖珍暗中瞪向了独自坐副驾驶的学生会副会长杨鹏,咬着牙对秦筱苑小声道:“这帮混学生会的,事没做点事,拿钱倒是社会得很!”
本就生得瘦小的杨梅姿势扭曲得腰疼:“别说了,二百块车费会长起码拿了一百,副会长拿五十,有这个车不错了。”
车里空间小,杨鹏听见编排,回头瞟了她们一眼:“你们说错了,会长他一个人就拿了一百八。”
一伙人出师未捷,在车里便挤成了残兵败将。
杨梅哭丧着脸:“你们男生等下勤快点,我恐怕是不行了。”
“性别歧视。你们不行了,难道我们就行吗?”队伍里第三个男生叫郑浩,人生得高大壮实,可做起事来忸怩得所有人都逊色。
秦筱苑终于出了声,用被挤得快断气的声音努力语重心长:“男人,不能说不行,不行也得行。”
峡市福利院在另一个老城区偏郊外的地方,说得好听是福利院,实际上就是孤儿院。
范围大又便宜的房子只能远离城中心,福利院原址本是一座洋公馆,公馆主人热心慈善,将这栋三层洋楼作为收容所,几十年后回国,便将房子转交给了一家本地福利机构,直到今日一直作为福利院。
院长周桂香提前二十分钟在门口等待,Y大志愿者踩着点到了地方。志愿者每年都会来,秦筱苑她们这学期评优操行分不够,自告奋勇来自救的,所以是第一次来。杨鹏大二开始领队,之前与院长联系的也是他,寒暄几句开始了分配工作。女生被安排去授课,男生自觉去做点体力活。
孤儿院里二十来个孩子,身上或多或少有些缺陷。四肢健全、头脑正常的孩子,都会在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被领养。剩下的孩子中有几个正常孩子,但十二三岁在很多夫妻眼中已经很大了,因此也被遗留在这里,很懂事地帮着老师做各种事情。
秦筱苑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比起那些小孩子,他们这样已经懂事了的心里更能感受到痛苦吧。
“这里不断有人送来小孩子。”老师姚文秀走过来,自然地整理着等下要发下去的彩纸,“医院隔三差五就能捡到弃婴,未婚先育,家中实在养不起的,各种理由。还好有很多好心人资助,我们也很感激。”
她的手指随意一指,秦筱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了挂在墙上的资助人感谢名单。排在第一的是一位姓木的先生,比第二位的捐赠款额高出五十万,时间坚持了快二十年。
“那几个孩子挺懂事的,有人资助他们上学,他们每年还手写信寄给资助人。”姚文秀又给她说了说稍大些的孩子的情况。她自己本身年纪不算大,三十来岁,对这些大学生十分友好。
秦筱苑看见教室中坐着一个外表看来很正常的孩子,六七岁左右,生得干净可爱,在这里有些显眼。
“那个孩子……也没有被领养吗?”秦筱苑问道,“我听说每年递出领养申请的夫妻有几千对呢。”
姚文秀看了一眼,立刻明白她说的是谁:“那孩子叫也行。”见秦筱苑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她也笑起来,随即淡了些,“他被领养过几次,又被送回来的。”
“为什么?他看起来很乖……”虽说凡事不能看表象的道理都懂,但人的第一映像大多都是依从外表判断的。
“他有夜惊症。”姚文秀叹了口气,“从刚抱回来的那时起就有。每次我们都会和领养人讲清楚,他们也信誓旦旦会包容他,帮助他。时间长了就不能忍了,如果有更优选,他们会立刻改变选择。”
秦筱苑沉默下来,夜惊症她了解不多,仅是从字面上理解也不是简单的病。夜晚惊醒的孩子当然无法像成年人一样自我抚慰,他们会哭喊,尖叫,长此以往,成年人的睡眠质量不能保证,不能忍受也可以想象得到。
也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交叠,坐得很端正。每一个问题他都会积极举手,非常聪明好学。
这些孩子都各有各的不幸。
周桂香已经开始上语文课了,下一节是姚文秀的美术课。姚文秀需要准备彩纸和小剪刀,还有双面胶。清点到彩笔的时候,好像还少了十支。
“奇怪,我刚才明明拿出来了。”姚文秀说着要往储物室里去,忽然外面传来周桂香的呼叫,她的脚步迟疑,秦筱苑立刻说道:“我去拿吧,彩笔就放在仓库里吗?”
姚文秀取出钥匙,指着走廊尽头:“那边有间挂着牌子的就是,谢谢你了。”
秦筱苑笑着摇头:“没事,老师你先去吧,我一会儿都拿到教室去。”
姚文秀匆忙走了出去,秦筱苑望了一眼走廊尽头,抬脚走去。门上挂着一块写着“文具仓库”的牌子,门关着,需要钥匙才能打开。打开门后,阴暗避光的库房里一股塑胶味猛地袭来,那是全新未拆的包装所独有的味道。
这里需要好好通风了。
秦筱苑找到铁架上的彩笔,刚拿在手里,身后传来一声暴呵:“你在干什么?想要偷东西吗!”
毫无铺垫乍然响起的声音惊得秦筱苑浑身一颤,心脏猛烈跳动起来,那一瞬间耳中似乎响起尖鸣,实在给人吓得不轻。秦筱苑捏紧了手里的彩笔,不悦地向身后看去,身后并没有人。
仓库不大,八平米不到,一眼望得到底。
秦筱苑伸手抚在胸口,心跳还未平静,她低头徐徐出了口气。
将需要用的彩笔拿出仓库,重新锁好门。
回到教室里,杨梅擦拭着板书,脸色有些难看。讲台就在她身后,秦筱苑走过去将手里的工具放下。我看书www.wkshu.com
“里面有个老师好凶啊。”杨梅小声抱怨。
“什么老师?”秦筱苑疑惑问道,又想起姚文秀说过,这里是有四个老师的。两个教小学所有科目,一个生活老师,院长本身也算一个。昨日有位老师请了病假,杨梅见到的应该是那位生活老师。
秦筱苑安慰道:“没事的,咱们学校不也有严厉的老师吗?”
杨梅嘟囔着:“那不一样。”
那个颧骨突出的瘦高女人,身着套裙,脚上蹬着一双漆面黑色高跟鞋,手里还握着一根细长的教鞭,一看就不好惹。现在还有老师会拿教鞭吗?在这种地方,穿高跟鞋她累不累啊!
杨梅憋了一肚子吐槽,气得肚子都咕噜咕噜叫起来。秦筱苑噗嗤一笑:“叫你早上不吃早餐,现在饿了吧?”
午饭按流程是要在福利院吃的,和孩子们吃一样的东西。
手撕包菜,素炒土豆丝,青椒占大半没有几两肉的鸡,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所有的菜都摆好,年龄稍大的孩子们又端来一框水煮蛋,挨个发下去。
大锅菜的味道勉强算是好吃的,但是非要说它入口惊艳难得美味,那在座的人都要骂一句放屁。但饿极了的杨梅一边吃一边极力夸赞,做饭的生活老师搓着肉感满满的双手,含蓄地笑着,低头时下巴又多了一层。
肖珍实在吃不下水煮蛋,她得一口蛋一口汤才能往下咽,不然非得噎得翻白眼。她灵机一动,将水煮蛋递给了坐在她旁边的小朋友,附带了一句体贴的慢慢吃,别噎着。
下午度过得非常顺利,但四点的时候开始下起雨来,雨势越来越大,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五点半,大雨变成了暴雨,外面的路变得泥泞不堪。
所有人都看向杨鹏,杨鹏有些不耐烦:“我四点半就开始打司机电话,没人接。刚才又打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说是这个时间段很忙,没有多余的车。”
肖珍补充的那句话像是补刀:“我们六个人,现在司机都不敢超载,起码得要两辆。”
感受到周围的丧气,杨梅掏出手机,一面不抱任何希望地打开哒哒打车,一面自我吐槽:“这个地方有人接单才怪。”
手机的信号有些弱,郑浩翻了一遍天气预报。不久前还挂着太阳的界面现在已经变成了雷雨交加的场面,红色暴雨预警的出现带着一波震动。他叹了口气,继续锲而不舍地挨个拨打本地出租车公司的电话。
一开始还有声音甜美的客服,再后来全变成了忙音,和“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杨鹏打着电话,忽然声音惊喜起来:“可以等可以等!只要你们可以派车过来,晚一点没关系!”
他挂了电话,兴奋道:“太好了,有公司答应调派出租车过来,就是可能要等到八、九点了。”
周桂香安排着一起吃了晚饭,不过才六点出头,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吃完饭,还有力气的几个人陪着小朋友玩游戏,秦筱苑有些头晕,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竹椅的靠背做出一定弧度,靠上去虽然硬,但比其他椅子稍舒坦。
门外的雨幕连成一大片,水滴在层层叠叠中变得浑浊,远远地能看见一点昏黄的光晕,那是来时的路灯。
不知过了多久,秦筱苑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那一点昏黄的光便在她眼中碎开来,变成了三四个,然后又重新聚集,变成了两个。
一个偏黄,一个是白色的冷光。
秦筱苑伸懒腰的动作顿了顿,眨眨眼仔细看,确实是两个光源,冷白的光不断晃动着接近。
有人来了。
秦筱苑忍不住出声叫了一下周院长和杨鹏,杨鹏低头看手机,此时已经将近九点,他并没有接到派车来的电话。
gu903();就在这空当,那人已经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