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永恒的幸福。

拯救。

牺牲。

这三个词语来回在十愿脑海中交替，她感觉隐隐有什么正破土而出……

“救命！！”

“快跑啊！！！”

对面的车厢忽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车厢门被粗暴拉开了，十愿愕然抬头，看见玩家慌不择路地逃进来。

“你在这里！”

三个boss看到十愿，一阵风似地冲到她面前，为首的杜兰德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为什么要乱跑？！”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十愿不假颜色，十愿微怔了下，疑惑道：“杜兰德？”

“……抱歉，”杜兰德发现自己的失态，松开十愿，脸上表情却仍有些勉强，“我以为……你被魔鬼抓走了。”

十愿：“魔鬼？什么魔鬼？”

但杜兰德已无需解释，拥在门口的玩家忽然尖叫起来，仿佛在躲避什么，拼命往里面挤，人群海浪似地拍打在车厢壁内，如果不是杜兰德抓着她，十愿可能早被疯狂的人群踩在脚下。

她的视线穿过慌张的人群，落在车厢的地面上。

平滑光洁的木地板正在一寸寸碎开，吞噬它的是一片灼热的岩浆，那冒着热气的浓稠液体缓缓顺着车厢爬过来，散发出呛鼻的硫磺味，十愿眼尖，看到岩浆里仿佛有什么在涌动，一阵浪头过去，一只黑色巨爪忽然冲出浆面，瞬间拽住一名玩家的脚踝！

“哈哈哈——抓到啦！！！！

某种非人的瘆笑回荡在车厢内，那名玩家连一声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黑色巨爪一用力，他就被猛地拖下，身形瞬间消失在岩浆中！

玩家发出阵阵尖叫，更加拼命地往后退去，可他们已经来到了银河列车的最后一间车厢，不能再往后了。

只有奥斯汀站在原地，距离玩家足有数米之远，岩浆已经淹没至他的脚下，他却不躲不避，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神情晦明不辨，那些伏在岩浆中的恶魔似乎惧怕他似的，纷纷绕开奥斯汀。

空气中充满了起伏的热浪，但没有人在意这个，玩家们甚至感到手脚冰凉。紧紧贴在车厢最里侧，惊恐地瞪着不断弥漫过来的地狱岩浆。

无路可退。

杜兰德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拉住十愿。

“十愿……”他原本的脸色就很苍白，十愿却能感到某种更为惨白的绝望笼罩住他，“站到我身后。”

短短一句话，十愿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会让那些地狱的恶鬼靠近自己，一步都不会。

十愿的喉头忽然有些发涩。

明明一切只是恶魔花札的功劳，如果没有赫莱尔的蛊惑，杜兰德根本不会为她做到这般地步，甚至试图与恶魔相对抗。

她想，自己真是一个该死的骗子。

露世站在她的身侧，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意，抬起头软软笑道：“姐姐，没有关系的，”冰凉的手指轻轻勾住她同样透着冷意的手，“这是我们的使命。”

他这样说，却只是让十愿更加难过。

“如果你不想让他为你送死，那就做些什么呀。”一声音忽然道。

十愿一愣，抬头看向修，后者还是保持着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斜斜靠在墙壁上，似乎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在意：“小美人儿，你不是一向很聪明吗？”

“干什么一副绝望的表情？你不是还没有失败吗？”

他略带讽刺的语调反而为十愿焦急到发胀的大脑注入一丝清明。

修说的没错，她还没有走到绝境。

如果他们真的错过了正确的站点，那么副本早该判断他们任务失败，何必等到银河列车开入终点站？

也就是说，即使在目前的窘境下，仍有一个隐藏的生门等着他们去发现。

十愿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脑中浮现出许多画面——

阳光下，欣怡将苹果递给男孩。

车厢内，赫莱尔慢慢道出天蝎的故事。

岩浆前，杜兰德默默守在身前的背影。

……

许多记忆走马灯似地在她眼前闪过，画面的最后一页，定格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有着天使般俊美的面容，绯色的双眼中闪着看不透的光芒。

皎白的手指握住一枚鲜艳欲滴的苹果，轻轻递给十愿，细声道：“这是一份珍贵的礼物，请一定要妥善保管。”

慈悲的眼神宛若上帝的使者。

神爱众生。

十愿顿住了。

——她找到答案了。

少女忽的直起身，用力推开众人，奔向前方。

“十愿？！”杜兰德一惊，慌忙想去抓她，却扑了个空，十愿的衣袖宛若鱼的尾巴，灵活从他指尖脱开。

她一脚踏入滚烫的岩浆。

“她疯了！！”

“喂！你要做什么？！！”

玩家哗然，但没人敢上去拉她，杜兰德想要冲过去，却被修拦住了。

“你又能护她到什么时候？”

杜兰德的神色猛然一变，最后，却颓然垂下手。

即使百般不愿承认，修说得没错——金丝雀总会飞向天空。

十愿吃力地淌在岩浆中，滚烫的液体触碰到皮肤，发出滋滋作憷的声音，她疼得满头大汗，眼前发昏，腿边不时蹭到某些灼热的东西，带着长长的毛发，她不敢往下看，内心只有一个念头：走到奥斯汀身边。

短短数米的距离，十愿却仿佛度过一个世纪，终于，她在奥斯汀的面前站定，全身的力气仿佛脱尽，奥斯汀俯下头，平静地注视着她。

这是最后的审判。

十愿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鲜红圆润的东西。

“给你，”她说，“我把我的苹果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天蝎的故事参考于宫泽贤治《夜鹰之星》

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看过回转企鹅罐，就会明白苹果的含义啦~！

话说只有一个人猜出奥斯汀的身份啊！太让我失望！别的就算了，苹果树精是什么鬼！！！

我终于把赫莱尔放出来溜了，买他股的人，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

第58章路西法（第三更）

奥斯汀凝视着苹果,直到十愿递出去的手指微微发颤，他都没有接过的意思。

“你真的要给我吗？”

十愿想说妈的你爱要不要，但还是忍住,尽量平静道：“是的。”

“为什么？”

他似乎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十愿长吐出一口气：“因为……你需要这个苹果。”

“苹果——代表爱，代表牺牲，它是通往幸福的钥匙，”她说道，“其实你早就给了我们提示，失去苹果我们便会被送入粉碎机，你故意把苹果与生命画上等号，是想告诉我们，它是一种无可替代的砝码。”

“可欣怡将苹果送给了别人,但她不仅没有被你处决,反而被准许进入天堂,这就表明了,失去苹果并不只会受到惩罚。”

“那什么情况下才能得到奖励呢？”她低声道，“这里你给出了第二个提示，也就是你自己的例子：天蝎的故事。”

“天蝎本作恶多端,恶人往往被认为没有资格获得幸福，那为什么你能成为星座呢？”十愿自问自答,“因为你选择了牺牲。”

“在最后关头，你选择以生命为抵，去拯救蝴蝶，正如同欣怡选择以象征生命的苹果去抚慰男孩一样，你们不约而同牺牲自我，去拯救他人,这份爱感动了神，所以你成为了星星，而欣怡升入天堂。”

“可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赠予苹果的对象，捕鸟人试图用美好的梦去交换我们手中的苹果，可这种交易却不被你承认，这又带出了另一个条件：牺牲必须是无偿的，是自发的一种行为。”

说到这里，十愿的声音都开始颤抖，她能感到灼热的岩浆在腐蚀脚踝，稍一动弹便会牵扯出火烧般的疼痛，她不得不轻吐出两口气，才继续道。

“那么我们似乎就不能随心所欲选择赠予的对象了，这个人一定是缺少什么，渴求什么——他在等待救赎。”

奥斯汀的眼神在颤动，他明明注视着十愿，却又下意识躲避她的眼神。

十愿暗叹一口气，忽然转变话题，问奥斯汀：“奥斯汀先生，您虽然被破格升为星星，但实际上……您还是不被得到承认吧？”

当恶人试图放下屠刀，众人只会盯着他沾满鲜血的双手。

“……您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对象，”十愿说道，“所以，我把我的苹果给您，请收下吧。”

当一个人做出牺牲，得到救赎的将会是两人。

收到苹果的人将会被拯救，而送出苹果的人将得到幸福。

十愿不知道她的猜想是否正确，她只能赌一把。

她站在冒泡的岩浆中，疼到手心都沁处汗水，她的手在颤抖，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因为痛意，奥斯汀绯色的眼眸探究地望着她，像是在度量着什么，终于，他动了下，从她手中接过苹果。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低下头，精雕细琢的手指摩挲着苹果的表面，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我没有想到……真的能等到这天。”

“我担任银河列车的乘务员已有几十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将苹果送给我。”

他抬起头，声音里透出前所未有的真挚：“……谢谢。”

那颗苹果周身忽然迸发出强烈的火焰，灼热的温度比岩浆还要滚烫数百倍，在刺目的红光中，苹果的形状渐渐变了——

“噗通”，“噗通”。

一颗鲜红的心脏在奥斯汀手中跳动。

突然，像是被按了倒退键，岩浆，魔鬼，热浪，这些东西飞快向后退去，地狱的触手从银河列车上撤离，雕花壁灯重新燃起温暖的橙光，众玩家瘫倒在地上，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车厢内响起熟悉的广播声。

“各位乘客请注意，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

“天蝎之炎。”

十愿睁大眼，看见奥斯汀脸上的笑容忽然加深，他调皮地冲十愿眨眨眼，像是一个想要炫耀的孩童，指着窗外道：“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银河列车似乎驶入了一片星空，湛蓝深远的天幕中，一颗颗明亮的星星簇拥在列车周围，宛若漂浮在河流中的沙砾，水流越深远，星星就越璀璨。

“快看！”有玩家指着一处大喊起来。

十愿寻声望去。

一座巨大的红蝎图悬挂在星空中，无数颗星星组成它硕大的身躯，在它心脏的地方，一颗红色恒星在灼灼燃烧，发出的光芒灿烂而夺目。

奥斯汀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欢迎来到幸福的终点站，天蝎之炎。”

话音刚落，副本提示响起：“恭喜玩家十愿完成副本：死亡世界的银河列车，副本即将于十分钟后结束，倒计时开始。”

“谢谢你的苹果，”奥斯汀说，“我会珍惜它的。”

他望着十愿，绯色的眼眸褶褶生辉，如同那颗红色恒星，散发耀眼的光芒。

***

十愿从黑暗中醒来。

她又回到了休息室，目及之处有一抹浅亮的颜色，她一愣，那是一缕紫藤色的头发，她伸手握住，头皮忽然牵扯出一阵疼意，十愿才发现那是她自己的头发。

怎么回事？！

她倏地坐起，奔向盥洗室，镜中还是熟悉的面孔，除了脸颊显得消瘦而苍白，十愿的目光垂到头发上，黑羽般的发柔顺伏在肩上，因未经打理而显得有些蓬乱，视线却定在一处，手指一勾，从头发里挑出一缕紫色。

是哪里沾到的颜料？

十愿疑惑，可是放在鼻下闻了闻，没有异味，她又拿水冲了下，头发还是那种浅淡的紫，显得与其他黑发十分格格不入。

“啊……已经开始在变化了吗？”

一个低沉的男音忽然出现在空气中。

十愿反射性一惊，分辨出那熟悉的语调，眼中浮现出一丝喜悦：“赫莱尔？”

一道黑雾在空中成型，足有两米高，站在十愿身边简直像一个巨人，一对金色的眼睛嵌在中央，转向她。

赫莱尔：“总算从那个愚蠢的副本中出来了，”它顿了顿，勉为其难道，“……你这次表现得还不错。”

十愿问：“你刚刚在说什么？”她指着那撮头发，“你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紫色了？”

赫莱尔似乎心情不错，没有纠正十愿的语气，笼罩着雾气的巨爪伸出，饶有兴致地勾住她的头发：“不错不错，还是原来的颜色。”

“什么意思？”十愿皱起眉，“我明明是黑发！”

她不喜赫莱尔打哑谜般的态度：“解释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赫莱尔瞥了她一眼。

“稍微纵容你一点，就开始肆意妄为了？”它的语调里带着一如既往的骄慢，“快收起你那狂妄的语气，别忘了你面前的可是尊贵的恶魔大……”

“人”字还没出来，忽然被一阵嘈杂的风声所打断。

“你……你在干什么？！快住手！！！”

十愿举着一个电吹风，笑眯眯地对着赫莱尔：“继续说呀？亲爱的恶魔大人，你不是很能说吗？来来来，话筒递给你。”

她把开到最大档的电吹风直接怼到赫莱尔脸上，后者发出一声惊慌的尖叫，黑雾凝聚的身体骤然破开一个大洞，赫莱尔又羞又恼，金色瞳孔瞪得老大，里面的怒气简直要蹦出火花：“停下来！你这个卑贱的人类！赶紧给我停下来！”

十愿：“唉？？声音太吵了，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啊~”

赫莱尔气到抓狂：“啊啊啊啊！”它恨不得手撕了十愿，“我就不该救你！让你永远待在那个破列车上算了！”

十愿：吹口哨.jpg。

赫莱尔似乎是真的气到了，巨爪猛地一划，空间忽然破开一道大口，里面翻滚着诡异的灰烟，向十愿敞开怀抱。

十愿手中的电吹风放下了：“这是……”

洞口给她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她惊异地盯着里面的灰烟，甚至没有发现赫莱尔来到她身后。

赫莱尔阴恻恻道：“既然你这么精力旺盛，那就赶紧去下一个副本吧。”

说罢，它抬起脚，毫不留情地直接将十愿踢入黑洞。

十愿：“！！！！”

她想起来了！这个洞不就是每次副本传送的同款吗？！

可是等等！赫莱尔为什么能随意操控传送洞口？！

十愿心中泛起巨浪，她费力抬起头，向上看去。

在黑暗将她淹没前，十愿看到赫莱尔站在洞口处，沉默地望着她。

覆盖在他脸上的黑雾散开一条裂缝，那个恶魔花札上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投来惊鸿一瞥。

心中仿佛有什么正破土而出。

一个名字突然顶破她的牙关，从嘴里泄了出来。

“……路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