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峰主抚掌:说得好!其他长老想起此事,也纷纷露出愤慨之色。前世却丝毫不见愧色,甚至露出笑意。说来惭愧,这中州王室一百一十二口人的姓名,我全都知道,而且其中可没有什么女老少,都是青壮年。前世冷笑道,杀起来特别过瘾。当年这鸠占鹊巢的中州王室,杀他秦氏一族时,可未见得手下留情,留下什么老人小孩,文弱女子。而今他已入魔,不过来公报私仇,简直浪费丧尽天良的罪名。可惜时间太久远,当年的罪魁祸首都已不可考,只好祖债孙偿,不小心让他们繁衍得久了一点,几个人变成了几百号人,密密麻麻,杀起来十分麻烦。炎尊者,你可真是毫无人性,亏你曾经还是从东明山出来的玄门弟子虚笈装出一副愤慨的模样,怒斥前世,怕不是陆万闲长老的教导有问题,上梁不正下梁歪,才会教出你这么个东西!其他长老听到这话,略微感觉有些不对劲,陆万闲为人如何,他们都很清楚,何况玄门开山祖师爷见微真人还能教出玄天教主这等邪魔,把陆万闲拉出来连坐就很没意思。发觉到周围长老气氛不对,天璇峰主干咳一声,道:别听那邪魔妖言惑众,咱们玄门长老同为一体,进退一条心,如今魔首在前,当务之急是将他拿下!不错!咱们并肩上,各自亮出本事来!定要这邪魔吃点苦头!走,走!第254章前世之旅玄门,虞渊边上。魔尊及其率领的众魔,终于被盛玉髓带领的修真正道队伍镇压下去,最后一丝魔息消失在风中,七星阵长老齐聚空中,汇集起全部灵力,重新下了一道封印。封印非一时之功,他们必须赶在魔尊恢复元气,卷土重来之前,把虞渊入口封住,从此刻开始,玄门长老们将会轮换施法,直至封印完全加固完成。盛玉髓和长老会飞快拟定了轮换的排布表,以金色文字发射到半空中,让所有长老都能看到。众人齐齐往空中望去,陆万闲亦看向金字,惶惶然地寻找自己的名字。突然间,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喜讯,大喜讯!众人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黄衣弟子乘坐神行法器,飞在半空中,他手中带着天璇峰主的印信,是天璇峰主派来的传令官。天璇峰主力挫炎尊者及百魔长于京邑,如今只剩下一名炎尊者还在负隅顽抗,但他身受重伤,应该命不久矣。天璇峰主派我来告知掌门一声,活口留不下了。黄衣弟子说道。在场众长老倒是没有这么兴奋,那炎尊者风头正劲的时候,没见天璇峰主出手,这会儿炎尊者明显就是魔尊的弃子,天璇峰主倒是重拳出击,抛下他们这边正面硬刚魔尊的同门,自个儿溜得倒快。留不下就留不下吧。盛玉髓说道,天璇峰主什么时候回来?清理完战场就回来。黄衣弟子回道。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黄衣弟子这边正在交代,感觉气氛不太对,他敏锐地觉察到,好像大部分长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东明山陆万闲。也对,他毕竟是炎尊者的师父么,这会儿炎尊者要被就地正法了,大家肯定好奇他是什么表情。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但凡有点脸面的长老,都会主动和叛出师门的弟子撇清关系,何况是炎尊者这样恶名远扬的人在哪里?陆万闲抬头问道,京邑哪里?
啊?黄衣弟子一愣,京邑南郊谢了。陆万闲一点头,化作一道青光,穿云而去。盛玉髓和王问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京邑南郊外,焦土百里,沟壑之间,见累累白骨。没有人给中州王室收尸,不仅如此,趁火打劫的各方势力屡屡进犯京邑,使得曾经繁华盛景、天下所望之地,变成了今天这样荒凉的模样。陆万闲降落下地,沿着焦土往前走,远远便看见城楼上浓烟滚滚,火光照亮逐渐暗下来的天空。白色的火光,那般熟悉,纯白污垢,不带一丝邪魔之气,那是秦炽羽的天火炎髓。他忽然不敢再往前走。前世的袍子扯裂开,只剩下参差不齐的一截,在裹挟着热流的风里飘动,金甲上溅满血水,斑驳不清。他左臂中紧紧勒着一人的脖子,迫使其他人无法直接对他发动攻击,右臂则空了一截,只有半截金甲耷拉着,遮挡住狰狞的伤口。即便如此,他的神色依然张狂无忌,眼底流露着浓浓的嘲讽,轻蔑地扫视着眼前这群猴急抢功的长老们。秦炽羽一直追着陆万闲来到京邑南郊,他怕和陆万闲走散,便紧紧地附着在陆万闲袖子上,待陆万闲一步一步走到战场近前时,他才第一眼看到了血战中状似血人的前世。头一次看到自己那么惨,秦炽羽呆住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灵体状态什么都摸不到,但是胳膊确实在,他可以把两只手都举到眼前。而前世则没有这样的机会了。陆万闲似乎也呆住了,站在当地,一动不动。直到前世的目光扫过来,定定落在陆万闲身上,沾满鲜血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终于来了。天璇峰主气恼道:现在人也来了,可以把虚笈放了吧?秦炽羽,你这作为,可真是卑鄙,让你曾经的师父看到,丢不丢人?不如干干脆脆、利利索索地,投降罢。前世却像没听到天璇峰主在说什么一样,只一味地冲着陆万闲笑,他的眼睛不曾稍移,似乎看不够一般。天璇峰主见状,只好转回头,不悦地招呼陆万闲:陆长老,你可算来了,你这徒弟,正挟持着虚笈长老,你可得保证虚笈长老不受损伤,否则你徒弟造的孽,就是你造的孽,等会儿他被就地正法,剩下的业还得你来当。陆万闲也如魂魄出窍一般,对天璇峰主的话,半点反应也无。他怔怔地看着前世,低声问道:你这又是何苦?前世没有跟着陆万闲回到东明山,以他元婴期的修为,被清洗过的经脉,根本不足以长久地瞒过魔尊。他终究会变成一颗弃子,就像今天这样,魔尊的意图过于明显,以至于一个旁观的长老都能看出来,炎尊者已经变成弃子。然,前世仍然听从了魔尊的话,带领一队百魔长冲出重围,引走一部分火力,他明知道,区区元婴期的修为,根本逃不过被抓住的命运,可他仍然这么做了。能战斗到此刻,同时对抗一名分神期大能和五名长老,已经是前世的极限。如果真的一心求死,为何要把自己弄得这般惨烈?陆万闲怔怔地望着那金色铠甲低低垂下的右臂甲,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你这又是何苦。心绞到已经麻木,连一个表情都给不了了。陆万闲木然走到城楼下,穿过神色各异的长老,来到前世面前。前世凝视着陆万闲,笑道:没有那么疼,没什么感觉,陆仙长不必过于担心。陆万闲皱起眉头:你是在怪我么?前世左臂勒紧,将探头偷听的虚笈憋晕过去,并且无视了天璇真人的咒骂,黑沉沉的眼睛依然一瞬不瞬地凝注在陆万闲脸上:你是指哪一次?陆万闲的眉头皱得更紧:看来不止一次。前世笑了一下,默认了。陆万闲的心痛短暂地被缓解掉,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他更想跟前世论个是非对错,怎么就怪他了,他自认行得正坐得端,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更对得起秦炽羽,怎么就不止一次地怪他,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他呢?你是怪我替你洗髓,洗掉你的魔功,妨碍你称霸魔域,反攻修真界吗?陆万闲窝火地问道。嗯,有一点。前世微微颔首。有一点?那还有两点三点喽?你怪我不让你把盛家弟子打翻在地,还是怪我支持留下萧百画?怪我不肯动手为你灭掉中州王室,还是怪我未曾助你突破瓶颈?陆万闲搜肠刮肚,把所有可能出现分歧的地方都说了出来,不说不知道,前世和他起过争端的地方,还真不少。前世看他气恼的样子,这般鲜活,这般真实,本来无欲无求的眼眸里流露出生动的感情,就像一个凡人,会埋怨他在意的人,这是另外一种表达喜欢的方式么?权当如此了,他的傻师父,能表达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陆仙长,我有件事想麻烦你。前世却没有回答陆万闲的话,时间有限,我就直说了,我这些年来囤积的宝物,都在须弥芥子袋里,我想赠给曾经的同门,或是帮助提携过我的人,一直没机会报答他们,以后应该也没机会了,希望你能帮我,把东西传递到。至于他们要不要收,也不是我能控制的。陆万闲闭了闭眼睛:你自己送,我不管。里面还有一封信,写着这些宝物如何分配,请陆仙长仔细阅读后,再分配给对应的人,省得出了错乱,让他们觉得我不够诚心。前世自顾自地说下去。秦炽羽陆万闲的眼眶微微泛起薄红,你我已经恩断义绝。但我实在没人托付了,陆仙长,在这世上,我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你。前世又笑了一下,只是这次笑得有点难看,失血过多,让他唇色苍白如纸,脸上也显出些不祥的青灰来。一阵沉默后,陆万闲轻轻点了一下头。一诺千金重。前世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在天璇峰主愈发急促的催促声中,他低声对陆万闲说:退开些。陆万闲抬起头,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脚下生根,动也不动。前世无奈,纵起一阵天火炎髓的热流,硬生生将陆万闲推开。只听轰的一声,地动山摇,燃烧的城楼在剧烈的爆炸中向下倾塌,化作一片废墟堆。同尘历元年,玄门叛徒秦炽羽,于京邑南郊畏罪自尽,爆体而亡。其间还有一无辜长老被牵连牺牲,死后追封蓝衣,称虚笈蓝衣长老。水色长老服染上斑斑血迹,长风带着血腥和焦烂味掠过地面,吹起猎猎广袖。陆万闲孤身一人,站在废墟堆上。他方才猝不及防被推开一丈外,堪堪站住,便亲眼目睹了那惨烈的一幕,热血溅落在他脸上,仍然带着那个人的温度。陆万闲睁大了眼睛,唇瓣微分,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一双透明的手,从他背后探出,试图捂住他的眼睛。透明的灵体,与自爆而亡的孽徒有着相同的长相,他急切地俯身于陆万闲耳边,重复着陆仙长,不要看了,然而并无人能听到。在那焦黑的废墟里,突然亮起了一点灵光。陆万闲似乎又活了过来,他的眼睛追随者那点灵光转动,望着它飞到半人高处,而后认主一般,朝自己飞来。那点灵光来到陆万闲面前一尺处,悬停不动,此时,陆万闲才看清楚那是什么秦炽羽的须弥芥子袋。每个修真者,都会拥有一件须弥芥子袋,须弥芥子袋里面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携带许多东西,不管是日用百货,还是天材地宝,只要装进须弥芥子袋,都可以随时取用,而且不担心遗失。这须弥芥子袋自认主以后,便为主人一人所用,其他人不能轻易拆开,尤其是修为高深的人,都会给须弥芥子袋加上层层封印,若无主人允许,连修为高过主人层级的修士也不能打开。然,在主人灵体破灭,意识消散之后,须弥芥子袋却会自动敞开,其中的宝物便可以任人取用,许多不入正道的修士杀人夺宝便是利用须弥芥子袋的这一特点。为保证自己得到的宝物不会被仇人继承,许多修真者会采用一种极端的方式,保留一部分灵力,让须弥芥子袋在修真者死后,向指定的继承者飞去。前世采用的就是这种方法。而今,前世的遗物,就这么飞到了陆万闲面前。仿佛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前世谋划好的。秦炽羽,你怎么能这么狠。陆万闲闭上眼睛。今日之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说罢,陆万闲摊开手掌,将须弥芥子袋纳入掌心。秦炽羽漂浮在空中,怔怔地望着陆万闲。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重活一世,陆万闲会那么恨他,那么嫌弃他。在知道他没有记忆之后,却又没有趁机报复他,而是眼睛中露出失望,失落,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开。在虚花秘境,浮生桥下,陆万闲问他,为什么要叛出师门,他回答不出,陆万闲便收束起所有感情,跃入两世门。说到底,他还是输了。输给了前世。前世做的太绝,下手太狠,对自己,对陆万闲亦是。以至于伤透了人心,再也无法恢复,不管今生如何努力,都捂不热那人的心了。秦炽羽想到此处,如遭雷殛,心魂俱灭。他望着那抹浅色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废墟中,弯腰搜寻什么,在那焦糊难辨的地方,拨开碎砖,一点点搜集零落的遗体。秦炽羽不敢上前,他不知道面对这一切的时候,陆万闲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他是怎么做到替前世收尸下葬,又交代了遗物的。这些,在陆万闲的述说中,只是一两句忽然低下去的话语,似乎并不重要,不想提起。而此刻,在秦炽羽眼前呈现的,却是千钧之重,裂心之痛。陆仙长,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难过。秦炽羽飞上前去,再试图阻拦执着搜寻的陆万闲,然而他的双臂只是透明,眼下又没有可以附身的躯体,一切行动只是百忙一场,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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