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老祖宗明鉴,玉髓愿做家主,能做家主!盛玉髓方才一直神情紧绷,内心天人交战,无数个念头从他脑海中划过,他的心情极其复杂,不知不觉间,双手也握紧了拳头。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做不了,不要出头。另一个声音则说着,他必须出头,比起他自己飞升,更重要的是盛家的兴衰。噗通一声,盛玉髓跪拜下去,左手持剑右手抱拳聚过头顶,以大礼请命:请老祖宗给玉髓一个机会,陈明志向。众人都是一惊,没想到天玑峰主这样一个尤其讨厌权势、厌恶周旋于人迹的高冷长老,竟然主动请命要做家主,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盛九霄脸上也是不赞同的神色,显然,他也不相信盛玉髓能做盛家家主,更不要说是别人了。在场的人群中,只有陆万闲露出了笑意。成为家主,本来就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家主,意味着比常人有更重的家族荣誉观念,意味着要肩负更重大的责任,这选择尤其艰辛,绝不该是个人人趋之若鹜的位置。之所以那么多人垂涎于家主之位,只因为他们看到的是权势、利益,掌控一切、大权在握,还有就是地位上的高人一等。就像盛千秋,他死死握住家主之位不放,因为这位置给他带来了无穷的好处。而这本该是个充满了麻烦、责任和痛苦抉择的位置。只有意识到其艰辛的人,才是本应当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所以,从一开始,陆万闲就知道,盛玉髓才是真正明白家主应该承担什么的人,正因为他有了这样的觉悟,所以才会害怕,会逃避。盛玉髓,你不要开玩笑了!这不是你逞能的地方!天璇峰主怒道,陆万闲撺掇你两句,你就真以为自己能当家主了?我问你,盛家每天有多少事情需要决策,每个长老负责什么?进行到哪一步?你知道吗?当务之急要解决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一百年的目标是什么?一千年的目标又是什么?你心里有数吗?天璇峰主一向是盛千秋身边最忠实的副手,对盛千秋经手的事情比谁都了解,盛千秋做大的决策,他则处理盛千秋忙不过来的事情,在天璇峰主心中,只有盛千秋才能做这个家主,如果盛千秋不能做,也该轮到他天璇峰主,而不是什么盛玉髓。盛玉髓?呸!一个既没有大局观,又不懂人际关系的愣头青,只会把盛家带到沟里。天璇峰主,盛玉髓直起腰来,周身流露出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势,应答道,玉髓并不知道盛家每天有多少事情需要决策,也不大清楚每个长老负责的事情进行到了哪一步。天璇峰主从鼻子里哼笑出声,那不屑一顾的劲儿,简直要把白眼都翻出来了。不过,若是玉髓来做这个家主。盛玉髓稍稍斟酌了一下,说道,会首先关注的事情有三件:第一,弟子的培养,第二,重点工程的把控,第三,家主权力的分化。盛千秋冷笑道: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是陆万闲教给你的吧?你完全说错了,天璇师弟,你告诉他,他错在哪里了。第一样要管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而是经济来源。天璇峰主冷笑道,没有经济来源,一切都是空的,你拿什么培养弟子,拿什么把控工程,拿什么养你所谓的权力?而且,权力的分化?你是真的不懂家主该怎么做,也不适合。盛千秋耻笑道,他像听了一个笑话一样,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老祖宗,我看这一篇就揭过吧,这孩子的话,说出来只是浪费您宝贵的时间,没有必要继续了。被盛千秋和天璇峰主一阵冷嘲热讽,在场其他人脸上有些讪讪的,盛玉髓的话确实太理想化,很难落地,不像一个准备好做家主的人说得出的。陆万闲却道:盛千秋,你怕什么,听他说完又如何?盛千秋气笑了:陆万闲,我相信这话不是你教他的了,不过你真不怕他丢人?以后没法在盛家立足?好吧,天玑峰主,你继续说,看你能吹出什么花儿来?盛玉髓望着垂帘,从始至终未被盛千秋影响,他十分平静地说出他一直以来认为对的事情:第一件事是弟子的培养,盛家子弟一向有最好的培养环境,用最好的法器和丹药来辅佐,可是,在上一届擢仙大典之中,却没有一个人进入拜仙台之战,这是为什么?玉髓主持擢仙大典之后,便进行了一番反思。哦?竟然没有一个盛家弟子进入前四么?垂帘后,盛家老祖出声问道。盛千秋不说话了。你说说是什么原因。盛家老祖让盛玉髓接着说。最大的原因是心术不正,因为占着最好的条件,便自以为是,无视玄门法度,去挑动人间战争,后辈中本有一名有实力拔头筹的子弟,叫做盛天骄,正是因为胡作非为,连带一群盛家子弟被剥夺了参加擢仙大典的资格。哦?竟有此等事,千秋,你可从来没有告诉过吾。盛家老祖声音里带着不悦。这盛千秋说不出话来。罢了,容后再跟吾细讲。盛家老祖不耐烦道,先让这位天玑峰主说。盛玉髓,那依你的意思,要如何培养盛家子弟?玉髓以为,可以采取走读的方式,让盛家子弟在七峰和诸司、部、坊之间流动学习。哦?这倒是新奇。一阵风吹过垂帘,自动将垂帘卷了上去,盛家老祖露出身形,目光中带着兴味:你详细说说。第220章四海排位战盛玉髓看了一眼盛千秋,对盛家老祖说道:玉髓想和您单独谈。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话不能在大家面前说?盛千秋心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尤其是盛玉髓好像真的对盛家的发展有独到的见解,盛家老祖对此似乎也非常感兴趣的时候,盛千秋那股子笃定家主之位非我莫属的自信突然动摇了。好,你们先下去吧。盛家老祖头也不抬地命令道。欧青子等不相干的人早就想撤退了,毕竟人家盛家两辈人在交流他们的家族发展问题,他们这些外人听到了也不好。欧青子、王问虚等人纷纷撤出房间,陆万闲带着万花山的三人也一起出来。行至楼下会客厅,大家坐着吃茶,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秦炽羽倾身在陆万闲耳边说道:陆仙长,天玑峰主说得那种走读的培养方式,是从我这得来的灵感么?是啊。陆万闲美滋滋地品着上好的雨前龙井,感受着微凉的雨气从轩窗中扑进来,心情格外愉快。是你教给他的吧。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是盛千秋出来了,看样子是被赶出来的,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陆万闲笑着用瓷杯盖拨了拨茶叶,道:不是。你别骗人了!嘴里但凡有一句真话能让人相信的么?!盛千秋恼怒。家主,别和他一般见识,村夫一个。天璇峰主轻蔑地劝解道。你个鳖孙胡说八道什么!秦炽羽一拍桌子就要起来干架,被陆万闲按了回去。陆万闲瞅着茶水,道:是啊,您还是别和陆某一般见识的好,省得闹出什么动静,更惹的你们那位老祖宗不喜,咱们也就隔着一层楼板,说什么、干什么盛老先生那儿都听觉察到。天璇峰主和盛千秋闭嘴了。总算消停下来,秦炽羽还恶狠狠地盯着盛千秋离开的方向,盛千秋和天璇峰主似乎也觉察到薄薄一层楼板挡不住什么,两人撑着伞到外面凉亭里说话去了。这次天玑长老实在是太厉害了,竟能将盛千秋这当了八百年家主的老家伙说得一愣一愣。韩惜见感叹道,哎哟,我这话说不是说得有点无礼。他吐了吐舌头。慎言。傅唯一沉声道。韩惜见扬起下巴冲他一笑,一点都没有知道厉害了的态度。傅唯一无奈。陆仙长,在我心中,还是你最厉害。秦炽羽偷偷传音入密。陆万闲差点被呛住,咳嗽了两声,把茶杯放回桌上。回过头,对上秦炽羽真挚的小眼神,陆万闲不知怎么的,有种养了一条呆呆的小狗的感觉。与此同时,盛玉髓在楼上,近距离与老祖宗阐明了他认为的三个最重要的问题。其一,是为了解决盛家子弟的培养问题。盛家子弟拥有最好的资源,但是却没有相应的境界,极容易走入邪道,归根结底,是他们对这些法宝的来源并不清楚,认为天生就是该他们的,需要让他们去玄门中的部、司、坊中跟着学习,了解整个玄门的运转方式,是什么维系着这个修真界最大的门派,让它绵延数千年。而本身各部、司、坊中的工艺又涉及到生活以及修炼的方方面面,可以极大地拓展后辈子弟的视野,让他们寻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擅长的领域,而不是一门心思都要做剑修法修。成功的例证,就是秦炽羽。虽然陆万闲一开始可能不并不是为了这样的目的,让秦炽羽去走读,但是成果很不错,秦炽羽不仅控制好了自己的天火灵根,而且还协助铸剑师打造出神器级别的飞剑,这在盛家子弟的晋升路径上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其二,是盛家的所有工程透明化,每一步都做出公示,让盛家人自己来做监督,在更大范围内保证公平和高效。盛玉髓自己做事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现在盛家的很多重要工程都是不透明的,比如晶石矿,除了盛家家主,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定价、怎么运转的,灵石兑换来有多少,又投入了什么项目,没人知道。盛玉髓顺便把陆万闲关于灵石品质下降影响到盛家未来发展的可能性跟老祖宗说了一遍,老祖宗忍不住拍案,感叹后生可畏,他一人闭关修行,虽然偶尔也神游天外,但往往只能看到事物的表层,浅尝辄止便以为一切都好,如此看来,是他浅薄了。那你可曾想过,这么多的事情,你一个人是处理不过来的么?盛家老祖有些担忧地问道。这就要说到盛玉髓考量的第三点。玉髓以为,家主不必大权总揽,针对不同的事务,由更熟悉的长老去处理。盛玉髓说道。这不是和以前的管理方式一样?盛家老祖疑惑。以前确实有许多分管长老,但其实他们并不真的管事,不承担责任,也没有嘉奖,只是做盛千秋的传声筒而已。盛玉髓说道,所以玉髓以为,应当引入奖惩体系,家主不亲自做决断,由大家在一起讨论,由分管长老自己决断,每隔一段时间进行考核,综合考虑成果、舆论两个方面。这还是未有前例的事。盛家老祖迟疑了。盛玉髓道:也不是未有前例,玄门本身也是这样组织到一起的,如八方钱庄的营收由朱善人负责,法器的铸造由金铁司掌司、铸剑堂堂主负责,各自承担一块,他们也很有动力做好,玄门之所以能一家独大,超越其他小门小派,玉髓认为有这方面原因。
盛家老祖点点头,目光凝视着地面:你容吾再考虑考虑。盛玉髓便立在一边,也不说话。窗外的小雨渐渐止住了,夕阳余晖散落在窗棂上。不知不觉,时间竟过去的如此之快。通向二层的木质楼梯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盛玉髓出现在那里,脸上似乎有些倦色,这是平日里极为少见的。陆万闲立刻站起来,其余峰主也纷纷向楼梯口看来。结束了?陆万闲问。嗯。盛玉髓道,你们上来吧。众人还有点摸不清楚盛家老祖是什么态度,疑惑地跟着盛玉髓上了楼,那边,盛千秋和天璇峰主也跟着上来。盛千秋一步当先,来到床榻边,积极地为盛家老祖放下帘子。不必。盛家老祖抬手制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盛千秋只觉手臂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够不着挂帘子的檀木钩。他看了一眼盛家老祖,又看了一眼盛玉髓,容色变了。老祖宗,您可不能住嘴。盛家老祖声音喑哑地吐出两个字,盛千秋只觉得喉咙仿佛被攥住,顿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盛家老祖看向欧青子,欧青子不由自主僵了一下。流程可以继续。盛家老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欧青子说话,开口提示他。流、流程?欧青子已经忘了哪儿跟哪儿了,辜厉从旁提醒他,他才想起来,啊,是这么回事,现在是三比三平票,老祖宗您是什么意思?吾支持盛玉髓,盛家老祖瞥了一眼盛千秋,其余事情,就按规章来办。按规章。您的意思是?欧青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既然不是唯一的选择,就可以不选择。盛家老祖摆了摆手,千秋啊,你至少做过一家之主,应该给家族的人做个表率,犯了错,就要承担,不是么?吾亦不想因为你遭人嗤笑啊。老祖宗,您、您这是什么意思?盛千秋一下子失了主心骨,整个人扑向盛家老祖,您这是不要千秋了吗?众人都被盛千秋夸张的动作吓了一跳,盛千秋一向端着家主的架子,何曾像现在这样完全不顾形象,好像地痞无赖一般大声喊叫着,祈求盛家老祖的怜悯。然而,他想要贴近床边,却被一层无形的墙挡住,任他怎么挣扎,都不能靠近盛家老祖一步。盛家老祖淡淡道:千秋啊,别弄得这么难看。说完这句话,盛千秋仿佛破洞的布口袋一般,软绵绵滑下地去。大势已去。盛千秋比任何人都了解老祖宗的脾气,老祖宗想挺谁,那么不管别人说他什么坏话,他都不用怕,老祖宗一定会坚持到底。但是,相反,老祖宗失去了对谁的信任,不再支持他了,那么被放弃的一方也就像是随时可以丢弃的破|鞋一样,老祖宗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盛千秋此时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在今天之前,他以为自己会长长久久地把家主之位坐下去,而陆万闲从今天之后就会彻底滚蛋,再也不会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惹人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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