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月禁地,苍梧神木下,陆清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站在那,仰头望着被层层结界包裹的神木。这么多结界用在姬玉身上其实有点过了,这种程度哪怕温令仪来了也出不去进不来,更别说姬玉了。
他在树下站了许久,几次想要上去,但又几次停下。
他低头看看自己,总觉得这里哪里都不对,这里哪里都不好。
于是他又回了影月宫,重新束发换衣,彻底收拾了一遍再回来。
他想上去,又放弃。
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天都亮了,他也不用上去了。
他转身离开,回了影月宫,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就他一个人,他坐在凤椅上发呆,想姬玉,想得心都疼了,残缺的心脏缓慢跳动,每一下都疼得他几乎窒息。
他觉得特别难过,为何他和姬玉感官相通,只能他感受到她呢?
若她也可以感受到他,就能知道他现在有多痛苦了。
他可以对任何人狠毒,可唯独遇上她,他所有的手段都用不出来了,一句狠话都说不出口。
他闭了闭眼,起身去了偏殿,倒在软榻上,用白玉杯倒了酒,一杯又一杯地喝。
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这么多年来每次神祭供奉的琼浆仙酿都被他喝光了,满屋子都是空空的酒瓶子。
他觉得意识有些模糊,好像就多了些胆量,从软榻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回了苍梧。
他这次顺顺利利上去了,踢开那扇门,看着坐在帷幔间的姬玉,看着她望过来,那双妖娆的眼睛里毫无情绪,没有爱,亦没有恨。
陆清嘉步履交错地走过去,他摇摇晃晃的,走到桌边扶住桌子,盯着她说:“我的事情办完了,我来看你了。”
他勉强撑住身子,红着眼睛笑道:“你可有想我?”
姬玉看着他不说话,眼神跟看着陌生人没有区别。
陆清嘉心更疼了,他满身酒气地跑到她身边,按住她的肩膀道:“笑,对我笑,不要这样看着我,像以前那样对我撒娇,或者打我,怎么都好,不要这样看着我。”
他声音涩然里夹杂着几分哀求,姬玉被他身上的酒气熏死了,真不知他是喝了多少。
她木讷地坐在那,不管他怎么摇她都没反应。
陆清嘉气急,狠狠地去亲她,她使劲躲开,挣扎,他下手越发重,她痛呼出声,他吓得立刻松了手。
“囚禁便算了,如今还想做什么?”姬玉眉眼冷沉,“强迫我在你身下承欢?”
陆清嘉慌忙道:“不是……我不会……”
他靠近她,将俊秀的脸完全展现在她眼前:“我知你怨我关着你,怨我无法相信你,可你不要不喜欢我,你不要那样看着我,你对我笑一笑,我们成亲,我尽快完成一切然后放你出去好不好?”
姬玉低声道:“你要做的事我不会赞成,若有一天你真的肯放我离开,却是因为全天下都没有其他人存在了,那我大约也活不了。”
那种灭顶的孤独是会摧毁一个人的。
能够享受它的大概只有陆清嘉。
再者,哪怕是原书里的结局,也不该如此惨烈的,如果因为她变成这样,她难辞其咎。
“你若要那么做,我也不会苟活。”姬玉坚定道,“你要报仇我不反对,冤有头债有主,害了凤族的人你想怎么折磨都可以,我一点意见没有。但无辜的人,几万年繁衍生息的人族后裔,他们没参与过之前的事,你当年都没将人族全灭,如今又何必赶尽杀绝?”
陆清嘉静静看着她,过了许久才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所以才不想告诉你。”
姬玉闭眼转头,不说话了。
陆清嘉慢慢离开了床榻,站在那酒气森森地望着她:“玉儿,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为何一定要管别人?”
姬玉顺着说:“是啊,我连自身都难保,的确不该管别人,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我说的话你怎么会听呢?你要是会听,我早就回合欢宗了。”
她顺着他说,他反而更生气了。
他隐忍怒意道:“合欢宗合欢宗,你只知道合欢宗,你只知道要走,满心都想着离我而去!你怎能如此?!你要么就别让我得到,让我得到了却又要我失去,你太残忍了姬玉。”他咬牙道,“我恨你。”他一字字道,“我恨你!”
姬玉眼神复杂地望着他,连呼吸都有些微薄了。
他恨她啊,她也挺恨自己的。
见姬玉面露伤心之色,陆清嘉突然又不生气了。
“你别难过,我也没……也没特别恨你。”他捧住她的脸看了一会,轻声道,“你说的话当然是有分量的,我会仔细去想的,除了离开的话,我都会仔细想的。”
他吻了吻她不断颤抖的睫毛,后撤身子道:“我要先去一趟赤霄海,等我回来再好好陪你。”
他看了看天色:“我要走了,你……”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我将结界扩大一些,撤去几层,允你下去转转可好?”
牢里关久了,给放放风?
姬玉抓紧了裙摆不说话,眼睛红红的有些潮湿。
她仰起头,努力将湿润憋回去,见她如此,陆清嘉更是心疼得都要碎了。
“玉儿。”陆清嘉回来抱住她,“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你别怪我,你别哭,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我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或许就像你说的,或许魔蛊真的还在,或许它还没有消除。”
姬玉的手按在他心口处哑声道:“在不在,你最清楚。”
“是啊。”陆清嘉低声道,“我最清楚。”他握着她按在他心口的手,“它不在了,我不能总是推卸责任,将它当做借口要你迁就我。”
姬玉挣开他的手,他也不强求,就那么抱着她说:“你不要哭,我也没对你如何不是吗?我保证以后日日陪着你,不让你无聊好不好?或者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你想见什么人,我同你一起见,只要你让我陪着,只要你听我的话,一直待在我身边,我就让你去任何地方好不好?”
可这样没有自由,哪怕与人交际也要听他的,按他说的做,又和被囚在此有什么分别呢?
姬玉吸了吸鼻子说:“陆清嘉,我想要平等的关系,我不想掌控你,你也不要强迫我。”她低声道,“我们之间问题真的很大,你为何不能好好想想……”
“没有问题。”陆清嘉激动起来,他使劲按着姬玉的肩膀,“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问题,你为何就不能好好想想!”
他拿她的话来堵她,可她原本只希望他能仔细想清楚他们何至于此,这才能解决根本问题,才能继续下去,可就算这样他也不愿意。
姬玉心灰意冷,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陆清嘉情绪紧绷地看着她,等着她的质问和崩溃,可没有。
他一切的戒备都卸下来,盯着她许久,轻声道:“你在这儿乖乖修炼,等我回来。”
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到门边,他喝了太多酒,身上酒气太重,染的整个房间里都是,姬玉只是闻着,都有些微醺了。
“我已将月长歌关在仙牢,等我回来便带你去收拾她,让你开心。”
他走出门,关门之前,又加了一道结界。
姬玉看见就笑了。
这是又把“放风”的恩赐给收回了啊。
她抹去眼角泪痕,仰躺到床上,彻底对他失去了所有幻想。
九重天上,温令仪正在见魔族大长老。
“尊主已被琼华君关押一月有余,情况不容乐观,若仙界始终不肯出手相助,那我们魔界为了救出尊主,也顾不得全魔涌界会伤到被你们庇护的凡人了。”大长老阴沉地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求援了,如果令仪君这次还磨磨蹭蹭,他就立刻率领魔军攻打影月仙宗。
他就不信了,一群复起的修士罢了,若非琼华君在,他们不可能是魔族的对手。
温令仪坐在主位上,一身黑缎锦衣,银纱长衣飘动,眼颦春山,桃花漫漫,他的真容比在凡界时的傀儡俊美上万分,满头发丝雪白,头顶有如玉雪白的一对龙角,不愧为天人之姿。
“大长老何必如此激动。”温令仪抚动拇指上的扳指,温文尔雅道,“本君也没说过不帮你啊,不是吗?”他望向凡界的方向,“何必拿一群无辜的凡人来要挟本君呢?”
“帝君几次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直言相告,我看根本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巴不得尊主在陆清嘉手下有去无回!”大长老愤愤道,身后的魔兵更是气焰嚣张。
温令仪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起身走下台阶道:“即便要去救晏停云也得有个章程才行,若本君一开始就派人随你去营救他,现在关在影月仙宗的就不止是魔了,你想让整个修真界的人都知道仙界与魔界有合作?你简直和你的尊主一样鲁莽没脑子。”
大长老被他讽刺,奈何人家是帝君,他只是个魔族长老,不能太过分,只能凶狠道:“帝君又有什么好‘章程’!?”
温令仪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要动手也要趁陆清嘉不在。他不在,影月那群乌合之众仙界自然有法子避开,你们可在那时去救晏停云,本君会替你们拖延时间。”
“等他不在?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大长老喊道。
温令仪望向他,气质冰寒,龙威迫人:“本君既然这么说了,就代表他最近定然会离宗,你要做的不是在这里大呼小叫随意放肆,而是叫你的魔滚去仙宗外看好了,一旦没了凤凰的气息,立刻前来禀报。”
大长老沉吟片刻:“方才帝君说会替我们拖延时间,这意思……难不成您还要亲自去一趟?”
温令仪漫不经心道:“自然。”
月长歌体内的龙骨是他给的,陆清嘉抽出来的时候他怎会没感觉。
她可真是没用,连这点东西都护不住,都要上赶着给他……
他既然知道了,就不得不去拿回来,否则难保陆清嘉会利用龙骨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他近期肯定肯定会离开影月仙宗,他就趁那个时候劫回便是,只是要多带些天将,免得出什么差错,而且……
他也很久没见到姬玉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想念她厌恶的眼神,排斥的语气,还有毫不留情的……鞭挞。
“本君要去的。”温令仪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回复大长老,“……必须得去。”
第54章
仙牢里,晏停云难得清醒,半靠在墙上,听到不远处有说话声。
他微微凝眸,这地方不是只关着他么,是谁又有幸进来了?
他十分好奇地侧耳倾听,面上还是闭着眼一副没醒来的样子。
那边说话的声音很熟悉,一个是月长歌,一个么……
影月大弟子,响当当的风雨公子之一,金朝雨。
“你怎会入魔?”金朝雨压低了声音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月长歌没想到她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最关心她的人居然是金朝雨。
看着往日里朝夕相处的大师兄,月长歌委屈地掉眼泪。
“师尊他……”她张口,想斥责陆清嘉的恶行,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不怪他,这都是因为姬玉,如果没有姬玉,他不会如此。
于是她接下来就说:“他被姬玉迷惑了,为她将我关起来,为她害了我,我被抽了骨,挖了心头血,这一切都是因为姬玉!大师兄,你千万不能再被她迷惑了!”
金朝雨不可思议道:“……抽了骨?挖了心头血?因为玉儿?”他质疑道,“她要你的骨头和你的心头血做什么?”
月长歌痛恨道:“我自出生便和其他孩子不一样,除了爹娘人人都骂我是灾星,说我走到哪里就会给哪里的人带来厄运,小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那是因为我体内有属于仙魔两界的力量!”
她不知陆清嘉拿她的骨头和心头血做什么,但她固执地认为这是因为姬玉。
“一定是姬玉想要什么,所以迫得师尊抽了我的骨,挖了我的心头血,她可能是嫉妒我从赤霄海回来修为大增,故意要害我入魔,想让我再也无法和她作对!”
金朝雨本是蹲着的,听她这么说后缓缓站了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听她念念有词道:“我不会就这么死掉让她如愿的,我会让师尊看清谁才是值得他付出真心的人,我要让姬玉将我今日所受的苦全都承受一遍……”
她说了半天,设想了一堆谋划姬玉的方法,突然意识到金朝雨还在,且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她望向仙牢外影影绰绰的青年,轻声道:“大师兄,你会帮我对吗?我真的只有你了。”
金朝雨过了许久才麻木道:“长歌,看来你的魔气已经入了心。”
月长歌愣住:“大师兄,你什么意思?”
他没说话,只是走上前,隔着牢笼将她腰间的短剑取走,再用捆仙索将她捆住。
这样一来,她没了短剑,又伤势严重身染魔气,捆仙索可以牢牢困住她。
“大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你……”月长歌完全懵了,“你拿走我的短剑作何?”
金朝雨细细看了一会她的短剑道:“你不能拿着它了,否则便有逃掉的机会。”
“逃……掉?”月长歌错愕地望着他,“大师兄……如今是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她凄惨地哭嚎,“连你也要这样对我吗!”
昏暗的光线下,金朝雨华贵的面容有些不清楚:“月长歌,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我首先是影月弟子,而后才是你的师兄。若你背叛影月,便不再是影月弟子,我也就不是你的师兄。”
他再次靠近仙牢,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想要谋害我的玉儿。”他声音轻得只有月长歌能听见,“甚至妄图在我这里抹黑她。”他抿唇怜悯道,“你变成如今这样已然没救了,我会将你方才说的一切告诉师尊,你听候处置吧。”
话音落下,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月长歌悲惨到了极点,反而笑了起来。
晏停云听了全程,缓缓睁开眼,掏了掏耳朵道:“别笑了,吵死了。”
他一开口,月长歌倏地没了声音,晏停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艰难地坐正,细细看了一眼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心态上还是很放松的,像是没有被摧毁半分意志。
“你可真没用啊月长歌,听起来你不但被抽了龙骨,还被挖了心头血?我让你做得真诚点,可也没让你这么傻实诚啊。你还以为陆清嘉如此是为了姬玉?你真是太小看他了,他虽然满心儿女私情,但这两件事一定不是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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