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混乱至极的晚上。

邵悦然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转过脸去招手。不远处灯亮起，是江鱼正在把车子开过来。

段宸走近了几步，陪着她在路旁一同等着,这时候他发现邵悦然裹着一条薄薄的披肩,完全不能抵御夜晚的寒冷，肩膀也微微瑟缩着。

她的脸色比夜晚更轻薄，好像玻璃一般流淌着透明的质感。

“没有什么人,你瞎了吗？”

邵悦然平静地转移开了话题,欲盖弥彰地冷笑起来，只不过这笑容不是针对着他,杀伤力有限的同时，更加有自嘲的意味。

“这么晚了，你居然还留在这儿……不去医院陪你的苏媚儿？”

段宸皱眉,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举动，“觉得你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职业原因,段宸对于人的神态，总是关注的比一般人更深。

按照常理,一个人喜欢自言自语,其实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邵悦然的微表情从震惊到故作沉稳,复杂的如同一锅炖了十天的高汤,转瞬之间又将目光挪开,这里面就只存在着两种可能。

第一，她演技过人,且很懂得如何引起旁人探究的兴趣——娱乐圈里的女性往往多在此列，装一装柔弱可怜，欲拒还迎,都是手到擒来的好技术。但邵悦然直来直去，一向不属于这个令人感到枯燥的范畴。

而第二，则是她确实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你有事情瞒着我。”

邵悦然呵呵了一声，转过来道：“你不也是吗？”

“苏媚儿晕倒不是因为和你吵架，是我提前给她用了点致/幻剂。”

段宸沉声解释道：“是为了问清楚几个问题……如果你生气了，那我当然该对你道歉。”

“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邵悦然阴阳怪气道：“如果道歉有用，那还要警察干嘛。前几天还在谈婚论嫁的对象带着别的女人出席活动，我能开心起来才怪。”

江鱼开着车停在两人面前，邵悦然想伸手开门，被段宸一把拉住。

她睁大一双猫儿般的眼，怒气冲冲道：“说够了吧！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江秘书先回去。”

段宸强硬地拉拽着她，“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段宸的力气很大，真的来硬的，邵悦然几乎是被他拖着走。不过绕了几个弯，两人就来到了一处放杂物的小仓库。

邵悦然惊讶地发现，苏媚儿神志不清，已经昏睡在地上。

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她还哼哼唧唧地动了动手脚，然后像个熟睡的婴儿般嘀咕起了梦话。

见到他们回来，一旁的下属立刻便上前来解释原委，还拿出了苏媚儿的手包。

里面不仅有酒店门卡，还有强力安/眠/药等物品。

随着这位被特地请来的医生解释，邵悦然这才逐渐理清了苏媚儿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一开始，段宸邀请她，只是想刻意试探段厉与她的联系到底有多紧密。然而，就在宴会开始之前，有人和苏媚儿碰头私下交流了半小时，苏媚儿神色慌乱地走出洗手间，紧紧捂着手包。

段宸心中起了疑心，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所以你们把她迷晕了套话，她说是段厉让她来对你下手？”

邵悦然心气稍平，但还是不相信的样子。

她蹲下来扯了扯苏媚儿的头发，喃喃道：“虽然把你骗到酒店放倒，再装作是药物过量去世，听起来也有可行性……但太没道理了，谁都知道苏媚儿多爱你！”

“你对爱的理解有偏差。”

段宸示意把东西收起来，深吸一口气，一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他紧紧握着邵悦然的肩膀，令她直接面对着自己。

“娱乐圈每年都有私生饭追车、偷拍、盗窃，甚至为了偶像自/杀或者杀人。美国从前还发生过富家子弟为了在明星面前逞能，而冒险枪/击总统的事故，所有人都说自己是出于喜欢，爱他爱到发疯，才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如果这也算是爱，那你对我的脸所具有的好感，似乎也可以称之为爱了。”

“我不知道你竟然是走心派的。”

邵悦然不得不挪开眼神，干巴巴地说道：“如果按照你的定义，那我确实不配说爱不爱。之前说的结婚什么的，你干脆就忘了吧！我觉得咱们还是做朋友更合适……”

“互相了解是爱的基础。”

段宸见她似乎听进去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十分慎重地将一件外套披在邵悦然身上，两人一同走出了仓库。

“我不着急，毕竟以后我们也还有很多时间。”

段宸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宽大的外套盖住了裸露的手臂，传来十分温暖的触感，邵悦然紧了紧布料，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上了车。

黑暗处，她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有个屁时间，我明天就化作空气了，你还想一步一步慢慢来？

邵悦然心底五味杂陈，眼角的余光看着身边的段宸。

如果是正常的世界，段宸今天的剖白足以令人痛哭流涕地表示感动了。

要先有爱才能在一起，恪守着古板到可笑的道德规则，在邵悦然的认知里，这种人的珍稀程度，就算是说凤毛麟角也比不过。

回顾不久前被段宸从医院里拽出来的场面，邵悦然躺在病床上，自己也忍不住脑洞大开，想过段宸是要搞监/禁还是搞强制。

现在再次回想，那时的猜测就显得殊为可笑了。

这样认真的态度，不值得啊。

……

“明天一起去片场看看吗？”

车停在邵家别墅门口，段宸拉下窗户，语气温和地说：“早上你可以睡的迟一些，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饭，然后我来接你。”

“你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忙吗？”

邵悦然踌躇道：“其实你不用管我……”

“基本上所有事都可以带着你做。”

段宸说：“何况星娱也不能没有你，未来这家公司还是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很好的安排，这是你策划了多久的约会流程？”

邵悦然挑眉道：“那晚上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段宸思索了一下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察觉到那是一个相当幽暗的世界。邵悦然看着他，黑色琉璃般的眼睛里有点尖锐的挑衅，好像在等待着他的反应是出乎意料，或者暴跳如雷。

段宸自然不会如她所愿，一丝一毫的不悦都没表露出来。

“我从来不去你喜欢的那些俱乐部。”

“你不能否认我的兴趣爱好，这也是我的一部分。”

邵悦然像是故意要惹怒他一般，得寸进尺道：“段宸，假如你要与我互相了解，就只能从这部分开始，也许还能打开一扇人生新大门呢？”

最终，段宸在这个条件上予以让步，邵悦然得以在第二天夜里与林蕊痛喝一场——带他一起是为了买单。

酒吧的音乐震耳欲聋，闪烁着的彩灯拉起一片片光幕，如同异世界一样斑斓绚丽。几杯特调鸡尾酒下去，邵悦然酒精上头，数着所剩无几的时间趴在吧台上呜呜地哭了。

林蕊也同情她最近遭遇颇多，跌跌撞撞过来摸着她的脑袋安慰。

邵悦然抱着林蕊说，“我真是最失败的穿越女，别人都能一路翻盘走向成功，就我，玩着玩着把自己玩死了……”

林蕊揉她的头发，自己也不清醒地傻笑。

“好好好，玩……继续玩……”

段宸从阴影里走过来，像撕扯一只攀附渔网的八爪鱼般，把两个醉酒的人分开，并且任由其中一只黏在自己身上。

他眼神清明地问了出口的位置，将邵悦然带到了酒气全无的天台。

整个世界没有了闪动的彩光和震耳欲聋的杂音，邵悦然眯着眼看天，感受着视网膜上跳动不已的光斑。

“干嘛阻止我啊……我还能再喝几杯……”

“就当是做了一个梦……”

只要闭上眼睛，这段时间的一切就不存在了。

“你在发光。”

段宸将她半搂半抱地拖上一条长椅，邵悦然靠着他，脸颊绯红地半阖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下一秒钟，她突然像是一条被高压电电到了的八爪鱼，一下子从段宸的怀里跳了起来，甚至撞到了对方的下巴。

这一下骨骼碰撞，结结实实地扯动了痛感神经，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不一样的震撼。

“我没喝多。”

段宸语调飘忽，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撼。

“你可以看见吗？有东西……正在从你身上飞出来。”

邵悦然大着舌头，颤抖道：“你……你也可以看见？”

浅金色的不规则亮光从邵悦然身上飞起，好像蒸腾的烟雾，又好像是倒流的雨点，最终会飞回天上的某处云端。

段宸一开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场景比最顶级的特效，还要梦幻，还要诡异。然而，在看到邵悦然的神情之时，他终于可以相信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异状了。

“告诉我，这和你没跟我说的事有关吗？”

他握紧了邵悦然的肩头，沉声问道。

“这些东西就是你情绪异常的理由？”

邵悦然点了点头，这一次她是真的哭了。两道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落下，视线也变得一片模糊，抖动不清。

段宸在这里是特殊的，非常非常特殊，只是她太迟钝了，本来她早该知道这一点。

“我马上就要消失了，你也会忘记这一切。”

邵悦然伸出手触碰段宸的侧脸，颤抖道：“对不起，其实我是个……”

段宸伸出手，在半空中握住了最亮的一个光点。

刹那之间，那光芒猛然扩大，如同一块铺展开的巨大幕布，瞬间将他吞噬了。

光芒过后，一片黑暗，无数庞杂的信息如同堤坝溃散，疯狂地涌入了他的脑海。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是科幻展开……但还会掰扯回来的，接下来是段总SOLO的部分。

第29章给她自由

一片黑暗中,段宸看到了许多个邵悦然的影子。

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在他的精神里压缩，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那些数不清的光点,其实是一段段不同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很相似,邵悦然从皇辉酒店的洗手间走出来，走到他面前，走到他的生活中,无一例外,年轻优美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骄傲自得的笑。

但是，接下来,事情就往往会变得不同了。

相似的开始，如同天上同一块云朵里落下的水滴，彼此之间毫无差距,晶莹剔透地往下落去。然而，不同的片段里,邵悦然总是做出不同的选择。雨滴究竟是落在地上，或者落在树梢,也不是雨滴自身可以决定的结局。

有的时候,他们在彼此嘲讽后彻底分开,走向不同的道路彻底分开。某次婚礼现场,段宸看到轿车在一片秋色里载着新人远远驶离,面上毫无遗憾之色。

又或者,他会和不同的女子在一起，对面的邵悦然横眉冷对,大声斥责，明亮潋滟的双眼狠狠地瞪着他，似乎完全变成了他的仇人。

而有的时候,伴随着鲜花和戒指，邵悦然笑着扑上来说喜欢他，直到最后，化作满地鲜血……

一段段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回，这个黑暗的空间，就好像一间虚空之中的电影院，一直播放着同一个背景下的不同故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短短的几分钟，突然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空灵优美，十分熟悉。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句话让段宸清醒了过来，他突然之间找到了他自己，好像一团无形的烟雾漂浮在半空之中，往下看去没有形体，四周，则是没有尽头的黑色。

这里是意识的空间。

段宸眯了眯眼，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一些。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但是固定的一个方向上，有东西正在发光。

发着光的东西一步一步逐渐靠近了，正是刚才那道声音的来源。

邵悦然出现在他面前，身上穿着今晚的白色短礼服，还是那副有点小骄傲的表情。

她微微抿着唇，清亮的眼睛注视着段宸的脸，再次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段宸的思绪沉静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没错，眼前的这个人正在微微发光。

在这个没有光源的地方，她看起来好像一个小号的月亮，在他眼前释放出了一股子柔和的迷雾。

但是邵悦然可不是个月亮。

如果要用什么东西来比喻，段宸宁愿叫她火山，未必乌烟瘴气、火热滚烫，但依然在咕噜噜冒着岩浆的那种火山。

最明显的理由，就是面前的这双眼睛——他曾经很多次观察过，邵悦然的眼睛很清澈，但不见得会如此清冷，冷到毫无情绪。

段宸压制着心底的烦躁不安，质问道：“你不是邵悦然，你究竟是谁？”

听到这样的问题，“邵悦然”脸上流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与其说是困惑，可能茫然这个词更加准确。

“我不是邵悦然。”

她飘了过来，一字一顿，非常平静地说道：“我是‘梦想成真’系统……是本世界的高维看守者……也是你的根本性助力。”

原来，这就是他在电话里曾听到的“异常”。

段宸的思维顿时愤怒起来——是什么都无所谓吧，总之，不要用她的脸！

忍受不了这样古怪机械，毫无生气的邵悦然，他试图伸手去抓住她，然而，他已经没有手的形体，一切都融化在了黑暗之中，即使是用尽全力，也触碰不到对方的脸。

“滚开！”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画面立刻像碎玻璃一样炸开剥落了，无形的风卷走了人影，只剩下了一个小光球漂浮在半空。

“我很惊讶，很不理解你的所作所为。”

gu903();巨大的能量撕裂了光球的伪装，它好像害怕一般往后缩了缩，不紧不慢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