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是。”一名女子承认得极爽快,“那片空林不像别处白雾不散,视野极好,原本是我们饮酒赏月的地方。”
但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被人用木栏围建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仓库。弯刀银月族的人初时是不想与他们起争执的,便重新寻了片空林,就这么又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段时间,但谁知闯入者却越来越嚣张,不仅将仓库无限制地扩大,甚至有一回还差点抱走了出门玩耍的几个孩子。
于是部族众人就决定将这群不速之客赶走,可没想到对方的行动反而要更快,可能是那几个能自如穿梭林瘴的孩童唤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吧,总之第二天,白福教的人便带着弓弩与火把再度深入密林。
伐木声不绝于耳,火把燃烧着枯草,在密不透风的藤蔓间烧开一条通路。这种失礼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弯刀银月族,他们背负长弓,身骑大象,如天神隆隆下凡,将匪徒全部驱逐了出去,收拾战场时,不忘一并带走金银。
高林看着眼前这群仙气飘飘的人,心中甚是钦佩,不仅钦佩他们打赢邪教,也钦佩这究竟是怎么能把夺人钱财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讲道理,就算白福教手中全是不义之财,是不是也不该黑吃黑。
当然,我家王爷不算,他不黑。
梁戍问:“那批金银,现存在何处?”
“仍在林中散乱堆积着。”男子道,“那群人为抢掠财富,行为皆如猛兽一般,个个面目狰狞,竟连孩童也不放过,哪里还有半分人性可言,所谓五色目盲,着实可怜可憎。”
“确实可憎。”梁戍附和点头,又道,“现在他们绑了本王的统领,要求用那批财宝作为交换,否则就要杀人撕票,逼不得已,本王才出此下策,先将诸位请到大营商议。”
“还有这事?”众人闻说,都诧异极了,又唏嘘叹曰,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万不曾想,世人竟已疯魔至此。
程素月没怎么听明白,她身旁的高林倒是连连点头称是,于是妹妹就很纳闷,悄声问哥哥,你竟然听懂了?
高林答曰,啊对,这不是很直白吗?要把那群货送到刑房。
程素月:“……”算了,是我不该对你抱有文化方面的期待。
幸亏身旁还有一个柳二公子可以帮忙解释,他侧头道:“是说金银催生贪念,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东西好与不好,要看落在谁手中,比如说梁戍,就正处在怎么看金银怎么顺眼的阶段,他颇有礼数地问:“不知诸位能将它们全部还于本王?”
男子道:“还?”
“还。”梁戍点头,“诸位久居桃源,或许对外事并不了解,白福教已在大琰全境活动多年,所得财物皆是搜刮于百姓手中,若这批金银能重归国库,就算不能逐一还给当初的苦主,至少也能为西南所有百姓做些好事,放在林中铺路,着实可惜。”
“我族避世不出,但对外界并非一无所知。”老者吃了半天江南大厨做的点心,现在才终于有空开口说话,他不徐不疾道,“正所谓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王爷虽走遍万里路,却可听过其出弥远,其知弥鲜?”
高林:“……”
白胡子老头说着正常人听不懂的话,简直是在我家王爷的逆鳞上来回行走,不服不行。
梁戍不动声色:“老人家对白福教了解多少?”
高林拍拍妹妹的胳膊,学到了没有,不愧是王爷,不仅只挑能听懂的回答,还能把问题用如此尊贵的语调抛回去。
“许多。”老者道,“虽未亲眼相见,亲耳听闻,但邪教控制人心,无外乎就是那么几种手段,他们固然是恶,但恕老朽直言,就算将这批金银交回王爷手中,对于西南、对于天下百姓而言,也未必一定就是好事。”
梁戍挑眉:“为何?”
“人人都在称颂当今天子治国清明,又称赞王爷治军严格,但究其根底,不过是以种种严苛手段令百姓不敢发声,以此来营造出天下升平的假象。这批金银若充于国库,那么就会被发放给更多的官、更多的兵,官兵手中的权力与武器交织成网,令百姓更加闷声不敢言,这难道能称之为好事吗?”
柳弦安稍微往前站了站,他在被强行拉出白鹤山庄之前,也经常会去三千大道中,与诸位贤者讨论一国是否要以智治之,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无论是是思维的广度还是深度,都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所以正欲反驳,梁戍却已经开口:“本王认为是好事。”
高林也认为是好事,但我们是不是至少得编出几条通顺的理由,他本来指望柳二公子来找这个补,万没想到王爷自己竟然似乎好像也可以。
梁戍道:“好与坏并无定式,都是要放在当下环境中来讨论,诸位推崇圣人之治,本王也一样推崇,但大琰国境绵延百千万里,子民繁衍数亿之巨,当中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者大有人在,若治者无为,强者随随便便就能从弱者手中抢掠财物,那还有谁会辛苦劳作?若人人都不劳作,那天下很快就会陷入永不休止的动乱,这难道就能称之为好事吗?”
小女孩似乎很喜欢他说话的声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又“咯咯”地笑。
梁戍继续说:“当百姓还在为生计而发愁时,悬于整片国境上方的权力与武器,绝对称不上是一件坏事。本王会想尽办法,让他们在活着的时候有房住、有衣穿、有饭吃,把日子过得体面安全,至于诸位所追求的至美世界,本王有生之年虽无法亲眼看到,但身死之后,也愿将魂魄寄予天地之间,等着那一天。”
柳弦安听得感动极了,他其实时常会向梁戍描述宇宙洪荒与星月流转,比划万物发展的规律,但大多数时间也只是自顾自地说,并没有指望听者能听进去,因为天道实在是太抽象了,也太模糊了,就像隐在万丈云层中的一束光,一粒尘。
梁戍往往也只是一边忙着手头的事,一边时不时地敷衍应两句,顶多在设想有些过火——比如说隐隐包含那么一点改朝换代的意味时,皱眉提醒一句这些话不可轻易往外说,除此之外,并不会发表别的看法,所以柳弦安一直以为他转头就会忘,但没想到对方竟然记住了,不仅记住了,还真的愿意相信、也愿意等待下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
以魂魄寄山水,静静看着岁月变迁,听起来有一种终极宏大的寂寞和浪漫……不过其实也没有多寂寞,因为身边至少会有一个四万八千岁的睡仙,而睡仙又认识许多早就已经驾鹤西归,眼下正在三千大道中四处乱窜的烦人老头。
怎么搞的,听起来好像还不如寂寞一点。
但这是再过几十年,或者两人都努力活得长寿一点,再过一百年吧,一百年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现在商量要如何打发骑着仙鹤的老头,还为时尚早,说服眼前这个会骑大象的老头才是当务之急。
柳弦安上前道:“王爷向来以百姓之心为心,以百姓之事为事,之所以想要那批金银,一为救人,二为救天下,还请诸位务必出手相助。”
第103章
众人虽说表面上看起来是在有来有回地讲道理,但其实各自心里都清楚,在弯刀银月族已经暴露了所居位置的前提下,双方手中的筹码重量其实是不同的,区区一点白雾瘴气,远不足以拦住数万西南驻军,即便全族都是绝世高手,也一样不能。
在绝对庞大的数量下,个人的武力其实是会被压缩到无限小的,不过因为弯刀银月族向来活得浪荡而又自由,从不战战兢兢想着自己何时会死,所谓陆行不避兕虎,入军不被甲兵,身无死地,故也不会因数万驻军而感觉受到任何威胁。
不过他们还是答应了梁戍的要求,老者道:“金银皆在林中,王爷随时可以去取。”
之所以会如此爽快,原因有二——
一者,骁王殿下并不似传闻中那般暴戾尚武,也不像是喜欢有事没事就要将人吊起来拷打的疯子,相反,他容貌俊美,谈吐不凡,愿意接受不同的观点,并且不吝说出自己的观点,尽可能使双方求同存异,性格十分坦荡潇洒,如此一人,无怪乎年纪轻轻,就能统辖大琰数十万兵马。
二者,这营地中还住有一位神医,实不相瞒,此番银月弯刀族之所以浩浩荡荡,来了如此多的人,与万两金银关系不大,与柳大公子的关系倒不小。
柳弦安:“啊?”
怀着身孕的妇人又重复了一回:“柳大公子怎么没来?”问这话时,她喜气洋洋,看起来简直叫人怀疑她肚子里藏着的不是婴儿,而是急待成亲的妙龄少女——虽然听起来有些可怕吧,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我大哥……”柳弦安稍微停顿了一下,因为按照刚开始的想法,他其实是想胡编乱造一句我大哥正在给家中妻儿写信,以此来无情斩断桃花,但又担心万一此话一说,对方不愿意配合给钱了呢,于是最后还是委婉敷衍,今早就没见人,可能是去了别的营地替人看诊。
“那柳大公子何时才能回来?”这句话,是一群人异口同声抢着问的,期盼之情可谓溢于言表。程素月扯了一下自家哥哥的衣袖,看到了没有,这才叫抢手,以后不要有事没事就吹嘘你行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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