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荧闻言,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他才不肯接受一般地自问自答,不可置信道:这怎怎么可能。侍女只坚定地看着他。柳青荧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又非哭的表情。他扯了扯嘴角,终究是笑出来了。他越笑,侍女的表情便越难过。柳青荧收了笑容,整个人显得平静许多,甚至过于平静。他像闲话家常一般,淡然开口道:我大概活不成了。侍女终于绷不住脸,捂住嘴巴哭了出来。她起初只是红着眼圈,后来嘴唇张开,眼睛挤起,一抽一抽,哭得像个孩子。柳青荧拉着她坐下来,用袖子拭着她的眼泪,温柔道:六十四,你哭什么?他越说话,越帮她擦眼泪,她就哭得越狠。柳青荧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六十四,别哭。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侍女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我很高兴,他能把我当个人看,柳青荧顿了一下,道,你知道的,拿我当人看的人,实在没几个。侍女吸了吸鼻子,沙哑着声音道:哪怕这要你的命?柳青荧想了想,道:哪怕他要我的命。侍女又落下一行泪。有纸笔给我吗?柳青荧问。侍女沉默地看着他。柳青荧又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给二殿下留一封绝笔,你可以看,我只是想说些我的私事。侍女犹豫片刻,还是给了柳青荧纸笔。柳青荧提笔,过了一会儿,又放弃了。此时纸上一片空白,他看着房间右侧的柜子棱角,低声道:你说,我要是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儿,他那边会不会好受许多。然后他又自嘲一笑,声音逐渐几不可闻:可惜啊他把纸张揉成一团,道:还是不留一字的好。你走吧,我会用早膳的。柳青荧道。侍女擦了擦眼泪,不肯回头再看柳青荧一眼,提着空食盒走出去,门外的侍卫再次把门锁上。听着落锁的声音,柳青荧仿佛失去力气一般,再次坐在了门板边。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纸团,将头埋在膝盖上,肩膀耸动。又是好一会儿,他抬起脸,深深喘了几口气。然后他站起来。他细心地洁面,换上一件新的干净衣服,又重新梳理他的头发,像是整理遗容般严谨。他亦未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谁又能想到,二皇子当真了呢?他想过无数次他会怎样死去,罗列过不少死法,却也没包括这种仔细想来甚至有些荒谬的死去。我该是上辈子欠了你不少。他自言自语。很意外的是,他甚至没有愤懑不平,没有戾气,语气竟然异常温柔。他有些感激。虽说二皇子马上就要害死他,他竟然感激着他。.皇宫里的事情闹得很大,翰林院却几乎没受什么影响。他们还没资格知道皇宫内的二皇子发生了什么事。翰林院还在拟旨,拟着皇帝的赐婚圣旨。
季玦的工作依然是修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故纸堆里钻研到忘了时间,一天就很快过去了。钱二郎今天没来接他,想必是要办什么事。只是回到家听说江琏还在跪着,不由皱了皱眉。一天一夜了。季玦道。江瑗叹了口气,道:一天一夜滴米未进,这样下去皇帝还未见他。可有其余什么旨意?季玦问。亦没有。这恐怕是唯一的好消息了,至少说明皇帝还下不了决断。拖着也好,林将军那边,也能赶些时辰。江瑗又揉了揉额角。也不知皇帝陛下到底怎么想的。.皇帝折断了一支笔,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他想批折子,却心烦意乱,连字也看不下去。他啪的一声,把茶盏扣在桌子上。又开始倒酒。林总管传了膳,劝慰道:陛下好歹吃上一些。皇帝的手拍在桌子上,又想扔了筷子。他最终还是问道:还在那里跪着呢?林总管点了点头,道:一天一夜,不说渴不渴饿不饿,要是把腿跪坏了,那不就皇帝皮笑肉不笑道:他腿坏了,也省得让朕自己打。林总管叹了口气,又摇摇头。皇帝嗤了一声:他亲娘都不管他,你管他做甚?林总管给他斟酒,掏心掏肺道:我也是看着二殿下长大的。从陛下登基,到二殿下加冠成人,这么多年过去,二殿下无论才学品德,还是对陛下的孝心,我也看在眼里您那个护膝,拿来泡酒的雪莲还是二殿下年前寻的。皇帝沉默不语。从大行皇帝那时,跟了陛下那么多年了,也见过不少事陛下,哪个人没犯过错呢,年少慕艾,也是常有的事。田舍翁家的哥儿姐儿,还不懂事跟人私奔呢。皇帝喝酒喝得急了,咳了几声,才捂着胸口道:只是这老二,着实不着调,他现在跪在这里,为了这么个小事,是给谁脸子看呢!二殿下能来找您,也是亲近您呢。朕怕折寿!皇帝骂了一句。他之前是有杀心,岂料老二知道的挺快,这么一跪,他反而犹豫了。皇帝眯着眼睛,烦躁道:他跪在那儿,是你教他的?林总管忙不迭跪下,无奈道:陛下明鉴,给我十个胆子,我也出不来这种馊主意。皇帝气笑了:你也知道是馊主意!本来可以只当是家事,二皇子现下那么一跪,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就架着皇帝下不来台。老二他知道朕给他定这门亲,是为了什么,他却还能来这么一出皇帝甚至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林总管这次没有接话。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拎不清皇帝又重重地叹一口气。他何尝不是看重老二重感情?论才能,老三老四虽然不比他好,却也差不了哪里去。可若是太重感情,便不合适了至于拎不清,二皇子挺聪明,可他还能来,说明他真的觉得皇位没一个戏子重要。若是个女子,一顶小轿抬进去也不是不成。皇帝突然说。林总管又开口道:陛下或许可以换条路想想?倘若是个女子,或许还得想想那女子的娘家?皇帝沉吟不语。幸好如今这个林总管道。他虽有未尽之语,却说的明明白白。幸好如今这个是从育婴堂出来的,父母早亡,没有家族,甚至是个男子。只要不能生,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二就是拿捏朕的心软。皇帝坐了回去,还是迟迟下定不了决心。那个柳青荧,真是被老二强迫的?他这么问着,却也知道怎么回事。他只是想找个台阶。林总管点点头。不争气的东西,老二真是活该。皇帝说着,又来了气。林总管见他似乎有退一步的意思,谄笑道:陛下,二殿下虽然跪在那里,可到底因为什么却没挑明,只要没挑明,这面子上就过得去。皇帝点点头,却还是不开口。说白了,这还是陛下父子间的私事。林总管说完这句,再不开口。皇帝越想越觉得,这事也不必如此,再强闹下去,杀了那个戏子,反而伤了父子情分。至于林将军那边,又干他什么事?这分明是二皇子与二皇子妃的事,和二皇子与他岳丈的事。那个戏子死不死,也跟他没关系。他咳了一声,道:他愿意跪就让他跪。只不过,他或许可以再让东宫的位子等几年再看看老三和老四,也不是不行。林总管知道皇帝口是心非的毛病,小心翼翼道:那陛下,我去叫二皇子起来?皇帝瞪了他一眼,骂道:就你操心,去吧,让他滚回去吃饭,别杵在我这儿碍眼了。林总管点了点头,出去后抹了把后颈,抹了一手的汗。作者有话要说:皇帝还是挺像个普通人家的爹的。不过他是偏心眼,想皇位继承人的时候想老三老四,潜意识反应连老五都莫得23333怎么说呢,这篇文写到这儿,其实就你们几个人在看,感谢你们一直都有留评显得我没那么惨!笔芯!第49章江琏快马过长街。他出府时一腔意气,回府时满身疲累。他急到仪容未整,就去见柳青荧。他想冲进那间带着锁的屋子,却又停在了门前。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才让人打开房门。门内的柳青荧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抬头望,看到了逆着光的江琏。二殿下?他说。江琏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他的手摸上柳青荧的发顶,把柳青荧狠狠地摁进了自己怀里。他力气很大,仿佛要把柳青荧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柳青荧的腰被箍得极紧,脸埋在他的怀里,他有些不适地拧起了眉,却最终什么也没说。让我多抱一会儿,就这样,让我多抱一会儿。江琏的语气仿若劫后余生。他抱着柳青荧,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柳青荧埋在他带有檀香味儿的怀里,思绪却漫无边际。等他维持这个姿势维持到酸麻的时候,他终于轻轻推了江琏一下,从他怀里出来。他打量着江琏的脸。眼下青黑,面色苍白,嘴唇有些干裂。额头微微红了,眼角多了一道细小新伤,正在慢慢凝成疤痕。他笑了笑。江琏意识到了他在笑什么,也跟着笑起来:我应该没破相吧。柳青荧不摇头也不点头,倒是吓到了江琏。他进了里间拿镜子,边走边道:不是真破相了吧?柳青荧跟在他身后,在柜子里找到了药瓶。他把江琏按在椅子上,凑近了检查他眼角的伤,然后亲自为他上药。被砸了?他问。一个花瓶,一个茶盏。江琏说。还好碎瓷没有扎进去。柳青荧一边涂药,一边把他鬓角的发拨到耳后。江琏只看着他笑。涂完了眼角,柳青荧半蹲下来,撩起江琏的袍角。你干什么?柳青荧没管江琏说什么,他把江琏的裤腿扯上来,看见了江琏的膝盖。膝盖上青青紫紫,显然伤得不轻。殿下先沐浴吧,然后再传太医看看。不是什么大事。江琏道。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听柳青荧的,让下人准备沐浴。我去叫厨房拿些吃食。柳青荧说。他转身欲走,却被江琏拉住了袖子。让我再看看你。江琏说。柳青荧沉默一瞬,留了下来。江琏又笑了笑,道:你鲜有这么乖的时候。柳青荧没理他,只默默帮他散发更衣。经过这一遭,两个人想说话,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室内便只余水声。侍女送来了厨房新做的午膳,江琏勉强填了肚子。里间的门依然关着,柳青荧咬着嘴唇,把江琏按在床榻上,眼神微动,睫毛鸦羽一般颤了颤。他平日里的眼睛就足够动人,现在更加摄人心魄,透露出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意味。江琏遮住了他的眼睛,防止自己受到这双眼睛的蛊惑。我的膝盖还伤着。江琏说。柳青荧拿开了江琏的手,甚至把它们反剪在了江琏头顶。他又开始笑,笑得江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跨坐在江琏身上,看起来似乎还有点紧张,身体轻轻抖了一下。江琏。他叫。之前他从来只叫他二殿下,只有在愤怒至极的时候叫了一声江琏,而现在,他又对着他,叫江琏这个名字。江琏感觉自己胸腔里的那玩意儿根本不属于他自己了。那鲜活的,跳动着的一腔赤诚,全部归属于柳青荧。他第一次见到的柳青荧,对他冷笑的柳青荧,躺在载满星光的湖面上的柳青荧,和此刻的柳青荧。就是柳青荧这个人罢了。他万千荣宠地长大,却不知道怎样向柳青荧表达,自己有多爱他。自己有多爱他。他呼吸急促,听到了柳青荧的哭腔。他抬起手,用拇指在柳青荧的脸上擦了擦。然后他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吻去柳青荧的眼泪,然后吻上他的唇。不知这个吻持续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柳青荧。柳青荧无力地趴在他身上,乌发有些粘腻地贴在白皙的后背。江琏搂住他的腰,抚摸着他的发丝。终于,柳青荧又轻轻笑了一下,几滴眼泪猝不及防掉下来,掉在了江琏脸上。江琏感受着脸上的触感,疑惑地看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江琏慌了神,抱住他问:你怎么了?柳青荧用手抹了把眼睛,也不说话,对着他笑了笑。江琏语无伦次:我们初见的时候,是我不对,是我不对如今,如今,我没想过作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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