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
宁宁脸皮薄,既被他盯得害羞,也担心有什么人偶然路过,见到他们俩暧昧的姿势,因此按在他胸口的手掌稍稍用力,试图将裴寂向后推一些:“你先站好。”
这样一推,又忍不住身形一滞。
因是夏日,裴寂的衣衫很薄,隔着一层软绵绵的布料,她能很清楚地触碰到对方皮肤的热度。
尤其手上一用力,甚至能感受到他肌肉坚实的纹理,以及剧烈的心跳。
宁宁被这种奇异的触感惊得耳朵发烫。
裴寂醉了酒,被她推得向后一个踉跄,按在肩头的双手却没松开。
巷道旁的一户人家亮了灯,光线像雾气那样无声弥漫,浸在少年人棱角分明的面颊。
他因喝过酒,眼眶周围泛着一圈粉红,好似春日里沾了水的桃花,自眼尾一直蔓延到脸庞,越来越淡,越来越散,衬得泪痣悬坠如血滴,又像被染红的一滴泪。
裴寂仍是低头望着她,神色冷冽,语气里却透出几分委屈的意味:“你讨厌我?”
醉酒之后的思维简单又直白,他见自己被宁宁推开,便下意识觉得遭到了嫌弃,本就燥热难耐的心里愈发难受,灼得胸口闷闷发痛。
宁宁不傻,很快明白了他说出这句话的原因。
无论裴寂本人的逻辑有多么严密,她总不能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讲道理,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应道:“我怎么会讨厌你?”
裴寂皱了皱眉。
他的眼睛黑得纯粹,在酒劲影响下晕晕乎乎没什么神采,却也因此显得更加单纯无害。宁宁听见他很小声地说:“你……你推我。”
“推开就是讨厌你呀?”
她之前也喝了点酒,却并未觉得有多少醉意。
这会儿不知是受了九洲春归余韵的影响,还是慌乱之下的头脑发热,宁宁说着手掌合拢,轻轻抓住裴寂胸前的领口,将他往自己身边一拉,好笑道:“那我把你拉过来,难道就喜欢你了?”
裴寂微微一愣。
宁宁眼睁睁看着他白玉般的脸庞迅速变得通红,旋即仓促低下脑袋,竟像是颇为害羞似的,支支吾吾应了声“唔”。
宁宁一个头两个大。
——你这么不好意思地“唔”什么“唔”啊!她才不是那个意思!这是反问句,反问句!
这是句玩笑话,可她忘了,醉酒的人听不懂玩笑话,总是当真。
托裴寂的福,宁宁也感觉有股无形的火从后脑勺一直烧,把本来就阵阵发热的脸庞烧得滚烫。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不讨厌你。”
宁宁唯恐他想歪,加重语气解释:“无论如何,绝对不会。”
裴寂的力道终于小了一些,神情几乎称得上是“小心翼翼”:“真的?”
宁宁用力点头:“真的!”
顿了顿,又试探性补充道:“要不,你先把手松开?我送你回客栈休息,我们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
满身浸在黑暗里的少年迟疑片刻,低着头把双手挪开。
从来没有谁喜欢他。
娘亲骂他是杂种,同门纷纷嘲笑他的血统,就连独自流浪时,魔气发作被陌生人看见,也会被骂骂咧咧地叫做“怪物”。
他才不稀罕那些人的喜欢,更不可能祈求他们的丝毫关心,就算一辈子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也同样能过下去。
可是……当宁宁说并不讨厌的时候,裴寂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
他并非摇尾乞怜的犬类,不会因为一丁点恩惠便死心塌地,之所以会觉得开心,许是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是她。
只要她不讨厌,就够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在暗暗奢求着一丝丝喜欢,只要一丝丝就好。
“裴寂?”
宁宁见他发呆,习惯性戳了戳裴寂手臂:“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意识一片混沌,稀里糊涂点点头。
然后被宁宁扯住袖子,轻轻一拉。
眼前浓郁的黑暗顷刻消散,少年被她从巷道的阴影里拉出来,置身于一盏昏黄的明灯之下。
他脚步不稳,顺着力道向前趔趄几步,恰好扑在宁宁怀中。
因为有了方才的那次接触,她似乎早就做了心理准备,料到会变成这样。
然而宁宁这回并未不由分说地把裴寂推开,而是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声音无比贴近他胸膛,回旋在衣衫的褶皱之间,有些闷闷的,也有些无可奈何:“好啦好啦,能自己站起来吧?”
她知道裴寂因童年经历格外敏感自卑,不想让他又觉得自己受了厌恶,因此没有毫不犹豫地推开。
温柔得让他不知所措。
哪怕醉着酒,裴寂还是本能地感到心跳加速,游离于神识之外的意识勉强被拽回来一些,在短暂怔愣后直起身子,木着脸点头。
“我还是扶着你吧。”
他似乎比之前安分了一些,宁宁伸出手去,顺势扶好裴寂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