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营里摸爬滚打,战场上枪林刀树,他早忘了疼是什么感觉。
自从母妃死后,也没人关心他疼不疼了。
一句话,在他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他应该说一句对不起,或者多少哄哄她,可笑他就那样傻傻地看着她,直到徐邦彦冲过来,捧着她的手吹了又吹,连哄带逗才让她破涕为笑。
更可笑的是,他居然忘记摘下脸上的面具,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他是谁。
可他记住了她的名字,没有一日不想她。
每当想起徐邦彦哄她的场面,他都觉得胸口闷闷的,堵得嗓子眼发酸。
后来他知道,这个叫做拈酸。
他就默默地,独自地,拈酸拈了两年。
如今苏媚也吃起醋来了?萧易竟莫名觉得心里有点甜,于是他笑了下。
石若樱看见,嗔怪道:“你不要笑啊,虽说善妒是七出之罪,可小女孩儿嘛,总有点莫名其妙的小脾气,多哄哄就好了。趁她没走远,赶紧去追她。”
萧易点点头,转动着轮椅向房门口走去。
石若樱忙把儿子放在塌上,边推着他往外走,边嘱咐道:“记着,别看你是万人之上的亲王,这时候也要放低身段说软话,千万不要拿你王爷的架子。还有啊,若她提到我,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别反驳,一定要顺着她的话说。”
一道门槛拦在二人面前,石若樱停了下来,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真没想到你们会因为我闹别扭,我该和她解释一二,可我与她又不熟……算了,今后我还是少来吧。”
萧易皱了下眉头,说:“她不是气量小的人,她很好。”
石若樱微微怔楞了下,马上又笑,“我当然知道她很好,不然怎配得上这么好的你?”
廊下侍立的丫鬟婆子七手八脚把萧易的轮椅抬出来,萧易吩咐一声照料好石氏母子,便乘小轿匆匆去了。
秋风寒凉,秋雨如诉,雨水打在雨地里,溅起蒙蒙雾气。
苏媚独自擎着油伞走在鹅卵石道上,风雨中,她的身形都有些飘摇。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难过的样子。
走出院门时,艾嬷嬷给她递了句话:“王爷待石若樱终究是不同的,与其生闷气,不如想想怎样才能在王爷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别忘了你进府的目的,更不要忘了,王爷让你进府是为了什么。”
让她进府是挡住宫里的赐婚,与其娶个有二心的眼线,还不如娶个漂亮又听话的女人。
她明白的,她一开始接近晋王就没指望他专宠自己一人,她只要讨得他几分欢心,保得住苏家就好。
没有男人喜欢争风吃醋耍小性子的女人,她应该风轻云淡,让晋王不为后宅之事烦心才对。
可她怎么就忍不住撂脸子了呢?晋王是谁,敢给他脸色看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
太失策了!晋王不过对她略好点儿,她就开始飘飘然了。
油伞垂下,苏媚抬起头,让雨滴洒落在脸上、身上,沁凉的雨令她燥热的心渐次冷下,不由轻松很多。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萧易的声音,隐隐含着怒气。
苏媚回头一看,他坐在轿中正在瞪她。
雨水模糊了眼睛,很不舒服,苏媚伸手抹了抹,眼睛涩涩的,应该是雨水混进眼里了。
在萧易看来,对面的人眼圈发红,应是刚哭过一场。
凉风袭来,她在雨中瑟瑟发抖,好像在枝头微微颤的梨花,若是风雨再大点,必定会被打得七零八落。
他放轻声音:“过来。”
苏媚顺从地走近,低眉顺眼的,全没了方才那股子劲头。
浑身湿漉漉的,发梢还挂着剔透的雨珠,不时划过她苍白的脸颊,使得这朵小梨花愈加清新别致,惹人怜爱。
苏媚丝毫想不到,自己在萧易眼中已成了脆弱无助的小可怜。她淋了雨,刚刚不觉得什么,现在衣服紧紧黏在身上,风一吹透心凉,真冷!
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萧易又说:“愣着干什么,上来!”
苏媚抱着胳膊急忙上轿,刚坐在小杌子上,带着苦味香的外袍就罩在她的头上。
还带着他的体温。
苏媚紧紧裹在身上,偷偷看了他一眼,“王爷是特地追我的?”
萧易偏着头看向轿外,没承认,也没否认。
苏媚偷着笑了下,看来他没有恼意。
萧易没有听石若樱的劝说解释他俩的关系,而是说:“今晚在王府留宿,我会派人给苏家送信。”
苏媚讶然,“可以吗?”
“你都湿透了,不怕父母看见你这样子担心?天也晚了,别来回折腾省得生病。”萧易看过来,“不愿意?”
苏媚连忙摇头,想想不对又点头,再想想,自己却忍不住发笑。
萧易的嘴角也翘起来,手背轻轻贴上她的脸颊,又飞快地收回去。
漫天的雨丝细密地飘荡下来,打在枝叶上,多了几分温柔。
不知是萧易的授意,还是艾嬷嬷的动作,苏媚的住处就在萧易寝殿的暖阁。
宽大的浴池,微微荡漾的水面弥漫着乳白色的氤氲,温暖的水怀抱着她,苏媚惬意得连动也不想动。
一个明眸皓齿的丫鬟捧着套衣裙进来,“苏小姐,府里一直没有女主子,现做衣服也来不及了,这是奴婢还没上身的新衣,若您不嫌弃的话先凑合一晚。针线房正在赶制,明儿个一早就能做好。”
能把衣服给未来王妃穿的丫鬟,定不是普通的丫鬟。苏媚便笑着问她:“姐姐叫什么名字?之前没见到过你呀。”
“奴婢叫善水。因在寝殿当差,所以不大有机会在小姐跟前露脸。”善水谦恭地答道,“王爷拨奴婢伺候小姐,有事请小姐尽管吩咐。”
苏媚没带燕儿来,身边少了人伺候。
她说的比较委婉,可苏媚懂了,善水是萧易的贴身丫鬟,于是又说:“善水……是不是取自上善若水?”
善水笑道:“小姐好聪慧,一听就猜中了,这名字还是先太妃给奴婢取的。”
“那你是打小就服侍王爷的吧?”苏媚慢慢穿好衣服,笑吟吟道,“往后还请姐姐多多照应。”
善水慌忙低头说:“小姐折煞奴婢了,您是主子,奴婢就该用心伺候着。”
似乎是个本分老实的丫头,苏媚笑笑,随她来到后厅。
已是掌灯时分,萧易坐在八仙桌旁,等她坐定,便吩咐摆饭。
丫鬟们来来回回穿梭厅内,不多时便摆满了一桌子,中间是咕嘟咕嘟的酸菜白肉锅子,旁边围着熏鹿肉、清蒸鲈鱼、龙井竹荪、莲蓬豆腐,还有四色小菜,四色粥品,饽饽点心之类的甜食。
对苏媚来说,可谓十分丰盛了。
萧易拿起筷子,示意苏媚用饭。
搭眼一瞧,不见石氏母子,苏媚衡量片刻,试问道:“不等石夫人?”
萧易愣怔下,道:“住的院子远,我让他们自己吃。”
苏媚小小的惊讶了下,忽然对艾嬷嬷的话产生了几分怀疑,顿时心里就像猫抓似的难受。但她不敢直接和萧易确认,生怕一句话不对惹恼了这位爷。
心里装着事,饕餮大餐也觉得味同嚼蜡,苏媚恹恹的,用了一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萧易吃饭非常快,于是不过两刻钟二人就都吃好了。
之前做的并蒂莲荷包被雨水打湿,苏媚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拿出来,想着回去另给他做个新的。
门帘轻晃,福嬷嬷闪身进来,“卢太医来了,请王爷去内室诊治。”
说着,暗中瞥了一眼苏媚。
苏媚便知自己该退下了,刚站起来还没等她开口,就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隔着门帘道:“晋王妃也在?好极了!我正好有套按摩的手法教她。”
屋里静了一瞬。
萧易唤他进来,“你们太医院人都死光了?还是本王少你银子了?”
福嬷嬷也满脸的不同意,“苏小姐是外行人,根本不懂医术,王爷身子贵重,如果有差错怎么办?你这馊主意,简直胡闹!”
卢友达一下一下抚着胡子,笑得神秘兮兮的,“王爷,前些日子您怎么和下官说来着,还记得吗?那个……”
他双手做了“着火”的动作。
萧易不自然地挠挠头,轻轻嗯了一声。
卢友达一拍巴掌兴奋道:“下官对着穴位图苦思冥想数日,终于想出这个法子,王爷,正巧王妃也在,不如咱们试试?”
福嬷嬷疑惑道:“非得苏小姐来?”
“必须的!”卢友达斩钉截铁道,“记住,想要治好病,就要听郎中的话。”
福嬷嬷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只要对王爷养病有好处就行。”
萧易低声说:“不太方便吧,会不会太早?”
“早?我还怕晚呢!”卢友达眼睛瞪得溜圆,“您的病情可耽误不得,再说就是个按摩,有啥方不方便的。”
接着他看向苏媚,笑道:“有劳您了。”
苏媚懵懵懂懂还没摸清状况,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凡是对晋王病情有好处的,她都不能拒绝。
而且这位卢太医一口一个“王妃”,她听了很高兴。
苏媚很痛快地答应了。
她没注意,那边的萧易,耳朵红得就像烛台上的红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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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煌煌闪烁的烛影中,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的,那么的不真切。
萧易靠着大迎枕,只着中衣半躺在大炕上,卢友达弯腰站着,一面按压他的腿,一面喋喋不休道:“您看好了,这个地方要用力按,这个地方要轻点,还有,记住这个穴位,反复地揉按,至少一百下!”
苏媚立在一旁目不转睛盯着卢友达的动作,拼命往脑子里记。
卢友达演示两遍,笑眯眯问道:“您可记下了?”
苏媚细细回想一会儿,红着脸点点头。
“女孩子力气小,你又头一回,按摩两刻钟就歇一歇。”卢友达放下挽着的袖子,把位置让给苏媚,示意福嬷嬷也和他出去。
“能行吗?”福嬷嬷满脸写着不放心,“卢太医你不能走,苏小姐于医术一窍不通,你怎么着也得指点几次,哪能一上来就放手让她干呢!”
“又不是施针,没那么多讲究。”卢友达拉着她退出门外,低声道,“王爷都没说个不字,你瞎搅和什么?”
福嬷嬷解释说:“我是真怕她弄伤王爷。”
卢友达忍俊不禁:“小姑娘能有多大劲儿?你不用担心……其实推拿按摩就是个幌子,王爷对她……”
瞧四下无人,他附耳低语几句,福嬷嬷先是一怔,然后恍若大悟地“唔”了一声,脸也不似先前那样绷着了,细看还有点笑意。
她说:“你该早和我说的,只要对王爷身子骨有好处,我没有不乐意的。”
卢友达一乐,拱手赔不是:“对对,都是老夫的疏忽。嬷嬷,叫伺候的人都去外廊候着如何?省得他们不自在。”
福嬷嬷自是依言行事。
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室内默然,只有秋雨打在窗棂上,沙沙的响。
萧易闭着眼睛,似乎在等着她。
苏媚脱下丝履跪坐在大炕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小手抚上他的腿。
两条腿线条流畅,笔直修长,即便瘫痪半年多,这双腿也没有一丝的臃肿松弛。
看得出平日没少下功夫做康健,苏媚心底暗叹着,一下一下揉起来。
僵硬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中衣,清楚地传递到苏媚的手心,如同死物一般毫无温度。
淡淡的酸涩弥漫上来,她的手一顿,看向萧易的眼神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王爷,有感觉吗?”苏媚愣了片刻,忽然想起卢友达的叮嘱,忙用力按压他的大腿根外侧。
“没有。”萧易轻叹一声,睁开双目道,“累了就歇一歇,不然明天你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苏媚的确有点累,但手上没停,“没关系,我还能坚持。”
说着,手往内侧移去,摸索着找到髀关穴。
萧易一下不淡定了。
她素白的手来回绕圈揉着,无意识地拂过某处。
萧易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琥珀色的眸子逐渐深沉如水,似乎在积聚一场风暴。
苏媚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状不禁心头一跳。
她未经男女之事,但也不是任事不懂的懵懂少女,她很清楚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脑中灵光一闪,苏媚忽然就明白卢太医为何定要自己学推拿之术,看来晋王也并未外界传闻那般是个“废人”!
她手上动作变慢,萧易以为她累了,“歇歇吧,也不是每日必做的功课,不在乎多一刻少一刻。”
苏媚甩甩手问道:“王爷渴不渴,要不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