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晋王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许是对你有偏见,如果他的看法影响到皇上岂不麻烦?不如及早把误会说开,我看……要不然给王府送爹爹的拜帖,探探晋王的意思。”
苏尚清敛了笑,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探他意思干什么?只因他对我有所不满,我就上赶着找他解释,如此诚惶诚恐,为父做不来。”
又疑惑问道:“以前也有人指责我,也不见你有这样大的反应,为什么单单介意晋王?”
因为晋王是未来的皇帝!苏媚在心里回答,无法说出口。
当今还在,她却说晋王会谋反登基,爹爹定会以为她得了失心疯。若传出去一星半点风声,那等不到七月十三,保不齐明天苏家就大祸临头了。
苏尚清看出女儿眼中的为难,缓声道:“晋王生母早逝,自幼养于太后宫中,和皇上关系不错,的确能一定程度上影响皇上的态度。但他过几天就离京去南方养病,千里迢迢,不会有闲心再讲我的坏话。”
总之就是没有与晋王结交的意思。
后面父亲再说什么苏媚已无心听了,带着沮丧走出书房。
晋王不日就要离京,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想绕过父亲行事,可她一个深宅小姐,要怎样才能和晋王打上交道?
青石板地面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一丝风也没有,她浑身燥得难受。
晚间,母亲身边的李嬷嬷过来了。
李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自小看着他们姐弟三人长大,苏媚对她很是尊敬,忙请她坐下,又令燕儿拿茯苓膏与她吃。
李嬷嬷忙道:“不用忙活了,我就是来传个话,说完就走。后日去清远寺进香,夫人让小姐提早准备下,这两日不要用荤腥,省得菩萨怪罪。”
“两个妹妹也去吗?”
“只大小姐一人。”李嬷嬷顿了顿问道,“小姐给徐老夫人的寿礼准备好了吗?”
苏媚勉强笑了笑,“早预备好了,翠十八子手串,燕儿把手串找出来给嬷嬷看看。”
李嬷嬷就着燕儿的手看了两眼,说:“东西是好东西,既贵重又体面,送给别家自是没的挑,给徐家却不大合适。”
苏媚眉头轻挑,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她言下之意,掂掇道:“徐家家资丰厚,并不缺珍玩之物,莫非这份寿礼少了点诚意?”
李嬷嬷欣慰道:“正是这话,徐老夫人什么稀罕物件没见过!大小姐早晚要嫁到徐家,给太婆婆的寿礼不求贵重,只求用心。依老奴看,大小姐写副百寿图就很好。”
苏媚一怔,百寿图写起来费神费力,远非几日就能完成,如此一来,直到徐老夫人寿辰,她岂不是都出不了门了?
生怕她不听似的,李嬷嬷紧接着说:“今儿个奴婢碰见徐家的老熟人,特地问了一句。徐家儿孙送的都是亲手写的画的,或者做的吃食,没有一个人从外头买现成的。”
同样的寿礼,上辈子可没人说不合适,李嬷嬷为人稳重不会自作主张,定是得了上院的授意。
让她用心准备寿礼,何尝不是暗示她用心对待这门亲事。
苏媚只觉满口苦涩,无奈笑着应下,“我听嬷嬷的,明天就写。”
夜深了,各屋的灯都已熄灭,唯有苏媚的屋子尚存一点烛光。
苏媚毫无睡意,她害怕夜晚,害怕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
父亲透露出的意思,晋王和皇上关系很好,那他为什么要谋反?是什么原因让他和皇上反目?
关于他的事,苏媚知道的少得可怜,在所有皇子中,晋王是最低调的一个,没人知道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夜风袭来,细细的烛火忽悠忽悠几下,灭了。
无边的静寂里,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隔日是个艳阳天,苏媚早早起来,打着哈欠沐浴更衣,随母亲去清远寺进香。
清远寺位于京郊西山,很有点路程,等她们赶到寺院时,已是巳时三刻。
香烟缭绕的佛堂中,苏媚敬畏地望着宝相庄严的菩萨坐像,怀着无比虔诚的心跪在佛前。
不求大富大贵,惟愿家人平安。
捐过香火钱,苏媚跟母亲一道去听法,结果一卷经书没讲完,她就睡过去三次。
孟氏瞪她一眼,意思很明确:出去醒醒盹儿!
苏媚红着脸,合掌放于胸前,冲法师弯腰行礼后,悄悄退出了法堂。
山风中充满了幽幽的檀香,还有木叶的清香,混着一阵阵从远处出来的不知名的花香,伴着悠远轻扬的梵音,逐渐驱散了连日来的浮躁忐忑。
重生以来如影如随的死亡恐惧感似乎在此时消失了。
她在寺庙园林里漫无目的走着,绕过睡莲池,穿过一片丁香林,便见浓密的柳荫下掩映着一座佛堂。
苏媚不由诧异,“这里也有佛堂?”
见她还没停下的意思,燕儿不禁提醒说:“小姐,出来时间可不短了,也许夫人那边都听完讲经啦。”
苏媚看看日头,因笑道:“可不是,都晌午了,清远寺的斋饭是一绝,走走,今儿带你这丫头饱饱口福。”
正说着,一阵骨碌碌的声音从佛堂内传来,像是马车轮子碾过石板,声响却小得多。
苏媚好奇地望过去。
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佛堂门口。
他坐在一把带轮子的椅子上,身后佛堂光线昏暗,大片的阳光洒在堂前,将他身上的白衣染成金黄。
是前天经过自家大门的人!
这次苏媚看清了他的长相。
瘦削的脸型,鼻子比一般人更为高挺,五官既有西域人的深邃立体,也揉和了汉人的俊美内敛。
只是气色不大好,面色苍白,带着三分病容。
看着横在面前的高高的门槛,他扯了下嘴角,笑纹极淡极淡。
没有笑意的笑容,连阳光也黯淡了几分。
旁边的燕儿低低惊呼一声,但马上掩饰般道:“小姐,回去吧。”
苏媚下意识转身走开,突然间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倒吸口气。
她真是傻了,琥珀色眼睛,带点西域韵味的长相,双腿有疾,不是晋王又是谁!
他就在这里,如此近,又如此远。
她知道自己必须走近他,也许这是她、是苏家唯一的机会。
几息之间,苏媚已拿定了主意。
一旁的燕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恨不得马上离开此地,“小姐,快些走吧。”
苏媚笑着说:“这就来了。”
说着,踏着婆娑的树影向他走去,扬起笑脸,“你好哇。”
夏风飒然而过,杨柳枝在风中轻摆,划出无比美妙的弧线,天地间显得很静,只有掠过柳梢头的风声。
对面的人沉默着,眼中涌现一丝波动,但随即消失不见。
苏媚的声音既轻且软,好像清风温柔地抚过水面,“需要帮忙吗?”
“不用。”他说,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我的侍从就在外面。”
苏媚自觉有些厚颜,她装作听不懂他的话,自顾自地走到台阶上坐下——这样他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
她坐在那里唠叨,“我来的时候没瞧见人,燕儿,去找找附近有没有人。”
燕儿犹豫,不放心小姐和一个陌生男子单独在一起。
苏媚便笑:“佛门圣地,有什么可担心的,快去!我也累了,正好坐这里歇会儿。”
燕儿只得从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不是花香,不是檀香,亦不是自身的木犀香。
苏媚唇角微翘,她有了新主意。
她没有继续与他搭话,而是安安静静坐着,任凭午后的阳光辉煌肆意地洒在身上,只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萧易同样沉默着,二人中间隔着道门槛,一内一外,一高一低,泾渭分明却又出奇的协调。
很快燕儿带着两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来了,其中的高个子神情有点古怪,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萧易一眼扫过去,那人瞬间面色僵硬。
见他的人已到,苏媚立起身抚膝一蹲,带着燕儿盈盈而去,仿佛真是累了歇一歇,顺手帮个忙而已。
可刚走过睡莲池,她就忍不住轻笑,“燕儿,去给我盘间香料铺子!”
第4章
“店面不必很大,位置要好,最好是在王府街附近。”苏媚边走边说,“价钱高一点没关系,香料、伙计得是现成的,我接过手铺子就能开张。此事要紧,你今天就办,三天内给我消息。”
燕儿已是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说:“小姐爱调香,平日里不过当个消遣打发时间,怎的想起来开香料谱子了?前儿夫人还说让小姐专心备嫁,旁的事一律不要管。”
苏媚瞥她一眼,“我的话是不是不管用了?”
“奴婢不敢,今儿回去就找铺子去。”燕儿讪笑道,“大老爷不让家里经商,若是知道怪罪下来……”
苏媚不以为然,“开国之初是有不准官员经商的条令,可都一百多年了,哪个当官的家里没商铺?徐家名下还有一条街的店面呢,我开一间铺子算什么?这条令早成了废纸,你放心大胆按我的话去做。”
燕儿迅速捕捉到小姐言语中的不悦,立即识相地闭上嘴,低头称是。
待她们赶到法堂,讲经早已结束,李嬷嬷满脸焦急立在寮房门口,一见苏媚就抚着胸口道:“佛天菩萨,你可算回来了。”
苏媚讶然道:“这是怎么说的?”
李嬷嬷解释道:“寺里来了贵人,后林都封了不让香客进,又偏偏不见你的踪影,夫人急得跟什么似的。”
孟氏闻声走出房门,仔细打量女儿两眼,明显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咱们赶紧下山。”
苏媚更觉奇怪,“哪个贵人让您紧张成这样?”
孟氏一拉她,低声说:“是晋王。”
母亲的回答再次证实了她的猜测,苏媚一阵暗喜,笑着说:“他没吓到我,您吓到我了,好像寺里来了坏人似的。”
孟氏没多做解释,倒是李嬷嬷小声与她说:“那晋王原本就孤僻古怪,猛然间成了废人,常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他?听说王府时不时地往外抬死人,闹得人心惶惶的,所以皇上令他去南边养病。”
苏媚听得一阵起栗,却又觉得不对。
晋王身上没有暴戾的气息,佛堂前短暂的相遇,最初的惊慌过后,她感到的只有时间缓慢流淌的宁静。
立刻想到,母亲显然对晋王抱着畏惧防备的态度,定不会同意自己和王府打交道。
须得瞒着家里人,香料铺子不能用府里的人手,还有燕儿,也要多提点她几句。
越琢磨越觉得烦闷,苏媚凝神想着心事,直到出了寺庙大门,才捋出个思路。
燕儿忽道:“诶,那不是二小姐么,她怎么来了?”
可不是,树下凉轿旁立着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颀长,穿着件青色长袍,腰背挺拔劲瘦,单看背影就知道是个俊逸的少年郎。
而穿着水红比甲,冲着男子笑得正甜的女子不是苏媛又是谁?
苏媛也看到了她们,微微偏头,娇俏笑道:“大姐姐,我带徐公子寻你来了,你如何感谢我?”
她对面的男子扭脸看过来,眉目俊朗,笑得很开心,“小媚!”
徐邦彦手里摇着把折扇,晃晃悠悠走过来,“啪”地合拢扇子在苏媚额头上轻敲一记,“目不转睛盯着我,又被我的倜傥风姿迷倒了?”
“去你的!”苏媚回过神,想起上辈子他另娶他人之事,登时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呸,你的倜傥风姿留给你的好妹妹们瞧去,我可不稀罕。”
孟氏听着不像,假意训斥女儿:“好好说话,人家大老远跑来找你,不问是什么要紧事,反倒使小性子。”
徐邦彦也不着恼,哈哈笑了几声,给孟氏行礼道:“我母亲打发人给府上送请帖,我读书读累了想出来走走,正好揽了这差事。”
苏媛插嘴说:“不巧你们出门了,我怕耽误事,就赶紧带徐公子过来找你们。大伯母,你不会嫌我多事吧?”
孟氏笑着摇摇头。
苏媚也想笑,祖母在家,大管事也在家,请帖给谁不是给,偏要她多此一举充好人。
也许以前还会恼火,会戳穿苏媛的小伎俩,但现在苏媚懒得搭理她,甚至冒出个疑问,若是苏媛和徐邦彦那个表妹斗一斗,谁更厉害?
徐邦彦用力摇扇子,呼呼的风直往苏媚脸上扑,“小媚,你去我家的时候不要穿得太艳丽,我母亲喜欢素淡的,也不要太简朴,毕竟是寿宴,老祖母喜欢喜庆点。”
苏媚扭头就走。
“你别走那么快呀,我跟你说话呢!到日子你早点来,有点眼力见,给我母亲打打下手……诶诶,你还给我甩脸子。”
“我还不是你徐家的媳妇,这么快就指使上我了。”
“啧,今儿个小姐脾气好大,这不是为你好吗?做个姿态而已,我母亲又不会真让你干活。”
苏媚一直都知道,苏夫人嫌她长相过于妩媚,其实并不太认同她这个准儿媳妇,不过是拗不过苏老夫人罢了。
于情于理,徐邦彦说的都没错。
可她一想到上辈子徐家的薄凉,就不耐烦做这些表面功夫。
徐邦彦举着扇子遮在她头顶,“你心里别扭不做也使得,别不理人呀你。”
额头泌出细细的汗珠,嗓音因发干而沙哑,脸上的笑仍带着一贯懒散。
他到底有几分真心?
苏媚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凉轿。
“小媚!”苏邦彦扒着轿窗说,“给祖母过完寿辰我就去应天书院读书,秋闱时才能回京,一别将近三个月,别和我闹脾气了好不好?”
苏媚看也不看他,冷声吩咐轿夫:“还不快走。”
须臾,一个羊皮水囊从轿窗里扔出来,徐邦彦伸手接住,笑得有些傻气。
“给我做个喜报三元的荷包吧,讨个好彩头。”
“没空!”
“啧,你也忒无情了,好歹我也是你未来的夫君,我高中,你脸上也有光不是?”
“不、稀、罕。”
“……哪天我死了,一定是被你沤死的。”
gu903();“放心,我死了你都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