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芽一直玩到完全进入夏天,就不肯出去玩了。因为他的脸被晒脱皮了,又因为贺续兰待的地方才有冰块解暑,他开始长时间待在贺续兰的身边。*哥哥,你有小镜子吗?雪芽向来爱美,长这么大,从未出现过脱皮这种情况。那日午后,他回来洗脸,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搓下一层小皮,以为自己毁容,嗷嗷哭。等闻声赶到的贺续兰看到他,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时,当即哭得更伤心了。现在虽然上了药,雪芽依旧不放心自己的脸,总是跑回寝殿去看。可外面日头越来越晒,他不想走,就问贺续兰在书房里有没有小镜子。他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但没想到书房里居然有镜子。雪芽看着贺续兰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镜子时,不由一愣,等镜子到手,他忍不住把镜子翻来覆去好好地检查了下。上面没镶嵌宝石珍珠啊,为什么要锁起来?不过,雪芽很快就把这个困惑抛之脑后,开始认真盯着自己的脸看。虽然上了药,可脸上的皮肤还没有长好。他对着镜子长吁短叹,一炷香后不想再看自己的脸了,可他没有其他事情做,只能无聊地在书房里东摸摸西摸摸。他逛到书架边,突然看到几本明显不太一样的书。雪芽拿起书翻了翻,发现这书不是贺续兰看的那些枯燥无味的书,上面不仅有字,还有图画。他再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好像在讲故事。这好像是话本。雪芽知道话本,只是他原来不认识几个字,根本看不懂。如今他被贺续兰压着学了好些常见字,倒是能读懂里面的内容了,加上这书上还有图画,理解起来并不是很难。他不知不觉就坐在地上开始看书,遇到不懂的字,他就靠旁边的图画,瞎蒙带猜,还真让他把故事看得七七八八。自后,雪芽只要待在贺续兰的书房里,就自动去拿话本看,可前面两本话本比较简单,加上还有图画,后面的书就开始晦涩难懂,时不时冒出一个雪芽没见过的生字。
比如这一段,男主人公对着旁人说话,说了一大段,里面没几个雪芽认识的字雪芽被故事吸引,又看不懂,只能跑去问贺续兰,哥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贺续兰拿过书看了眼,就用简单直白的话把那段话翻译了下。雪芽有些抱怨地说: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干嘛说得那么晦涩难懂?因为有些表达太直白,就不好。贺续兰指着另外一段话,比如这一段,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测漏,其实他的意思不过是说再漂亮的人,内里都是一样的,由肉和骨头组成,肚子里都装着脏污,可如果他真这样说,你会觉得如何?雪芽顿住,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贺续兰继续道:还有那些诗句,其实诗句的意思基本可以归为几种,无非是思念某人,或是诉说心中愁绪等。我思慕你,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和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是一个意思,但世人都喜欢后者,因为文字虽含蓄,可透出来的情思往往打动人。雪芽似懂非懂,拿书走回之前坐的位置。他坐久了,臀部有些难受,便换成跪趴在地上看书,正看着,殿门突然被推开。他被动静所惊,抬头望去,发现殿门外站的人居然是崔令璟。崔令璟没看到雪芽,大步往殿内走,待行到贺续兰桌前,他顾不得贺续兰明显不悦的脸色,急道:亚父,上京已经近两个月没下雨了,钦天监说要求雨!第六十七章黄公公带着宫人紧跟其后,见到崔令璟已经进了书房,只能停在外面。他迅速用眼神将书房扫了一圈,看到书架下旁边的雪芽,旋即使眼色让雪芽出来。雪芽根本没看黄公公,他看到崔令璟突然出现,吓得往书架后面躲。怕动静太大,引起崔令璟注意,他躲得慢吞吞,几乎是蜗牛爬。贺续兰余光往书架那边瞥了瞥,待看到雪芽此时的行为。他唇角略微一抿,把笑意往下压了压。崔令璟等了下,没等到贺续兰回应,转头看向黄公公,你,把殿门关上。待殿门关上后,他低声说:亚父,祈雨一事乃玄幻莫测,如果朕亲自去祈雨,没有下雨,百姓们岂不会议论纷纷。陛下乃天子,只要陛下心诚,上天自会庇佑郦朝。贺续兰淡淡道。而他的话显然让崔令璟不满意。自崔令璟继位以后,天灾就不断,先是雪灾,再是干旱,加上崔令璟膝下无子,民间已有议论。崔令璟忍不住想,若是这次祈雨失败,岂不是坐实是他这个皇帝的问题?朕不能亲自去祈雨。崔令璟烦躁地说,等触及贺续兰的目光时,他语气变得有些讨好,亚父不是曾经祈过雨吗?贺续兰的确祈过雨,在他十七岁的那年,也就是他考中状元后,成为翰林院修撰的第二年。贺续兰是郦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高门望族出身,又生得一幅好皮囊。那时候京中何人见到他,不得唤一声贺郎。协友出游时,贺续兰怀里会落满香帕,而友人怀中空荡荡。友人虽时常打趣贺续兰,但也觉得贺续兰当得起这份待遇。那时候的贺郎,鲜衣怒马,少年恣意。当贺续兰入仕的第二年,郦朝遇大旱,先帝那时候就身体不适,无法亲自祈雨,于是欲在朝中寻一臣子代替他去祈雨。贺续兰被选中,其中有几层思量。一是贺续兰家世清白,祖上三代都是做官,旁系都无为奸作恶者;二是贺续兰尚未婚配,洁体自好,不会冲撞神灵;第三,便是贺续兰的才气。贺续兰的才华,远超众人,可认为是被上天格外恩宠之人。备受上天恩宠之人前去祈雨,上天自会允诺。因为贺续兰被选中,那一年去看祈雨仪式的百姓格外多。炎炎酷暑,百姓们挤拥在一块,他们都想看贺续兰创造一个奇迹,而奇迹真的发生了,在贺续兰祈雨的当日,天下雨了。此后更是连续三天的雨,力缓大旱之困。一时之间,贺续兰名声更燥。那时候的贺续兰年纪轻,被众人高捧。他虽不骄慢,但心里认为自己偷偷瞒着双亲,参加科举是他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事。他自幼时就被送到寺庙清修,只因一游方道士跟他父亲说。此子过度聪慧,日后怕是会锋芒毕露,反而引来大祸。若想避祸,速速将他送去寺庙、道观等地,最好是远离上京的寺庙、道观,待二十四岁之后再回到家中,侍奉双亲。贺老爷和贺夫人虽然信了游方道士的话,可终究舍不得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儿子离那么远,所以只送到京郊的千佛寺清修,逢年过节,再接回来。*被提及当年祈雨之事,贺续兰眼神暗了暗,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先帝病重,我才不得已越俎代庖。崔令璟听懂贺续兰的言下之意,可他现在只能装听不懂,亚父就帮朕这个忙,也当是帮天下黎民百姓的忙。有陛下在,天下的百姓自会过得更好。我再次越俎代庖,恐怕会引起上天不喜,况且陛下身体无恙,我去祈雨,百姓们不会觉得奇怪吗?贺续兰的话让崔令璟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此番前来,并无通知他人,连尹青悬都不知道。好一会后,崔令璟迟疑着重新开口,若朕称病重呢?贺续兰皱了下眉,陛下是想让百姓们对郦朝未来更加担忧吗?陛下今年尚未及冠,就病重到无法去祈雨,天下人更会议论纷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崔令璟心中烦意更重。正值此时,书架方向突然传来声音。崔令璟迅速看过去,谁在那?贺续兰语气平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一个打扫书架的宫人罢了,陛下进来得急,未来得及屏退宫人。若是往日贺续兰说这句话,崔令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今日他心情烦躁,贺续兰言语之意似乎所有事情都是他的错,让他心情更为糟糕。旁人在场,崔令璟不想再多说,直接挥袖离去。行了一段路后,他突然停下脚步,折返书房。虽然只是个打扫的宫人,可那个宫人听到了他和贺续兰说的话。搁往日,崔令璟会让手下的宫人去把人处理了,可今日他火气大,想找个出气口,同时,也有下贺续兰面子的一层原因在里面。黄公公没想到崔令璟会折返,忙道:陛下是落了东西吗?奴才帮陛下去取。滚开!崔令璟一声呵斥,黄公公只能退居一旁,但他给自己的徒弟使了个眼神。可哪知道崔令璟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发一通威风,猜到他们这些宫人会通风报信,直接让所有人都停在原地。你们今日谁敢乱走动,仔细自己的脑袋。你们别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崔令璟丢下这句话,独自往前行。等行到书房门口,门恰巧被打开,里面出来一人。崔令璟定睛一看,发现是雪芽时,神情不由变得有些愕然。他看到雪芽因为掉皮而显得坑坑洼洼的脸。雪芽没想到自己会迎面撞见崔令璟,慌张之下,本能地回头看了眼书房里的贺续兰。他先前在书架后腿麻了,想活动一下,但不慎撞到书架,听到崔令璟问谁在那时,心都快跳出来了,还好崔令璟听了贺续兰的话出去了。高度紧张后又松了口气,雪芽觉得口干舌燥,还闷得慌,便想去小厨房端碗冰沙来吃,哪知道崔令璟杀了个回马枪。你你脸怎么成这样了?崔令璟是真的吓了一跳。之前雪芽在盥衣局待了半年,虽然手脚生了冻疮,可一张脸依旧是嫩生生的,甚至因为五官张开而更加漂亮。现在,雪芽到宁伏宫才两个月,一张脸就被毁成这样。崔令璟思及方才贺续兰说的话,在脑海里自动脑补一番雪芽在宁伏宫受苦的场景。贺续兰此时也走到门口,他看了眼僵在原地的雪芽,低声说:你下去,这里没你的事。雪芽连忙点头,话都没说就跑了。他在宁伏宫舒服惯了,早把行礼这件事丢到脑后。而崔令璟见雪芽那么听贺续兰的话,又连行礼都没行,就一脸惊慌地逃走,脑补的雪芽受罪场景更惨了几分。原来尹青悬说的是真的。贺续兰真的不是他想象的那般心慈面软。崔令璟心里纷乱,不想再在宁伏宫待下去,匆匆丢下一句朕以为自己落了东西,原来没落,就走了。那厢,雪芽跑去小厨房,窝在小板凳上吃了一大碗冰沙后,心情才渐渐平静。临走前,他让小厨房的宫人给他装一份冰沙。宫人闻言,问:雪芽不在这里吃吗?冰沙容易化。雪芽摇头,不是我吃,我带给太后吃。太后胃不好,不能吃冰的。宫人为难地说。雪芽愣了下,那有其他的吃食可以带吗?宫人巡视一周,更为难了,现在小厨房在做的点心都是给你备着的,太后自从赈灾回来,胃口就一直不好,一般下午都不用点心。雪芽纠结了一下,觉得空着手回去不好,还是让宫人给他装了一份小酥饼。小酥饼很小,可以一口一个,香香甜甜的。即使日近黄昏,但因为脸被晒脱皮,雪芽还是不愿意晒太阳,专挑阴凉处走。行到宫人们住的房子旁边时,一个人突然闪到他面前。雪芽馋嘴,一路闻着小酥饼的香味过来,虽然走着路,眼睛却是往食盒上瞧。待察觉有人挡住去路,他慢一拍才抬起头。手里的食盒蓦地砸落在地。第六十八章雪芽被人用力地捂着唇,脖子上还横了一把匕首。匕首离他很近,只要再稍微往前一点点,他的脖子就会被划伤。他不认识这个突然挟持他的宫人,这人是个生面孔。他刚刚走过来,被对方拦住去路,正因为没见过这个人而感到奇怪时,就被匕首挟持着拖进角落隐秘处。不认识我?还是不记得了?他身后的人发出一声阴森森的笑,那你总该记得那把珍珠扇吧。雪芽眼睛不由睁大。珍珠扇?那不是雷皇后的东西吗?不对,确切说是假雷皇后的东西。一年前,他因为被假雷皇后撞见和贺续兰在千佛寺亲热,被迫去了皇后宫,结果被崔令璟发现。他躲在床上,听到崔令璟说的几句话,猜出这个皇后是假的。他虽然不知道假皇后怎么能混进宫,还长时间没被发现,但他知道这是个很大的罪名。当他被罚去盥衣局的时候,他以为这个假雷皇后死了,真皇后会被废掉。可等他离开盥衣局,从小平子那里得知,皇后依旧是雷皇后,只是身体不好,一直待在自己宫里养身体,寻常都不出来。那时候他只不安了一段日子,因为他一直没有跟雷皇后碰上面,渐渐的,他把这个人都给忘了,更忘了还有个假雷皇后。想起来了吗?后面的人低声问。雪芽袖子下的手颤抖着,可他不敢动,怕动一下,就碰到那把匕首。假雷皇后又是一笑,看来是想起来了,贺续兰在哪?假雷皇后是雷皇后的双生子哥哥,也是雷大将军的独苗,真名为雷东邈。他因为疼爱自己妹妹,所以在戏班子进宫的时候,跟着一起进了宫,同他妹妹暂时换了身份。他虽然顶替妹妹在宫里当皇后,但并不夹着尾巴做人,反而行为做事十分嚣张,一来,是他妹妹性子就是如此,二来,他喜欢看着阖宫的人被他蒙在鼓里的感觉。但他没想到自己因为一个宫人而栽了。雷东邈这人很风流,玩得也很开,男男女女,只要是美人,他都喜欢,但美人见多了,玩多了,后面看到再美的人,他都是兴致缺缺。比如贺续兰,美是美,可不足以打动他。这个时候,一个叫雪芽的宫人进入他的眼帘。雷东邈第一次看到把女装穿得这么合适的男人,当即就想把人弄到手,不过他不敢轻易下手,毕竟雪芽不是待在贺续兰身边,就是待在崔令璟身边。直到他意外撞到雪芽跟贺续兰的事情,隔着假山,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他终是忍不住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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