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窦月娥到底有几分母女情暂且不论,至少那是生下她并亲手将她奉于高门内的恩人!她因楚堇而死,楚堇自然是不可饶恕的。
而此时的楚堇,已将整个桃园逛完了一圈儿,碟子里的蜜饯也悉数吃完,怏怏的端着个空盘回来,正巧看到姚嘉玥跪在地上受贤妃诘责,便驻步看热闹。
太子虽未明言,但贤妃明白此事的敏感,若就这样含混着过去,只怕太子会因此不满闹到圣上跟前。而圣上若知晓今日发生,且不说那枚玉佩,就说嘉玥刻意跌倒在太子身边这事,圣上必会多想,而圣上最烦的便是嫔妃搅弄后宫,培植势力。那样非但嘉玥入宫再无可能,就连她也会令得圣上失望。
故此,贤妃狠下心来当着众人面斥责嘉玥,以平太子怒气。而李玄枡则在一旁边不以为意的听着,边逗弄他的“宠”。
他的“宠”是一只外族进贡的栗额金刚鹦鹉,养在玳瑁镶螺钿的六方鸟笼里,每每离开东宫时便由近身太监提着,以便随时供太子逗玩取乐。
这厢贤妃刚好斥道:“你这孩子如此冒失蠢笨,姐姐知道了也会觉得丢脸。”
原本贤妃的斥责只是随便说说,嘉玥也只是随便听听,可这时那只金刚鹦鹉却突然开了口:“丢脸!丢脸!笨呀~笨呀~”
经畜牲这一圈点重复,在旁的人便有憋不住笑的,此时嘉玥方觉丢人,抬眼气乎乎的看着那只畜牲。
贤妃生怕嘉玥一个拎不清又冲撞了太子,忙转身朝着李玄枡将话题叉开:“太子,我已命人备了炒制好的边果,这便叫人取来。”说罢,给身边宫娥使了个眼色,宫娥便退下,没多会儿取回了一碟边果来,送到小来子手里。
小来子端着干果碟请示殿下,见殿下并没心思喂,便将东西端走,打算先去司珍局修复玉佩。玉虽无损,系绳刚刚却被姚嘉玥扯断。
然而就在小来子绕过众人,也绕过楚堇身边时,楚娆却突然趁楚堇不备用力推了她一把,将楚堇推向小来子方向!
楚堇完全未料到楚娆敢使这招,甚至刚刚都未留意楚娆近了自己的身,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如今她身子不受控的朝小来子跌去,眼看就要撞上,甩在身后的一只手虚空乱抓,然只是徒劳。就在绝望之际,蓦然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了她!
就在楚堇只差一丝丝就要碰到小来子的时候,她斜栽的身子嘎然停住。小来子手里的玉佩无碍,可那碟子边果却被楚堇的手打翻了。
众人惊呼间,那只大手再次发力,楚堇顺着那力道被扯正了身子,稳稳直立在原地。只她心神仍是懵的,这一切发生太快,她只觉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定了定神儿,楚堇方才怔怔的扭头去看,竟见扯着自己手的人是太子殿下……
空气凝滞,所有人圆瞪着双眼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这一幕,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儿声响。倒是还跪在地上的嘉玥,目露惊愕的提着裙子起身,不敢置信的盯着楚堇和太子握在一起的手,眼珠子快要瞪凸出来!
为什么刚刚她摔那一跤时殿下没出手?她还以为殿下真如传言中的不愿碰触女人,可眼下又是什么西洋景儿?
楚堇懵怔着,根本想不起来将手抽出,最终还是李玄枡松了手,将手背过去。而后看着被扬了满地的边果,啧啧摇头:“你还真是会给自己和别人找麻烦。”
听闻这话,楚堇才彻底醒神,立马双膝跪地:“臣女莽撞,可刚刚明明是……”
“哎呀姐姐,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不待楚堇的话说完,楚娆以远高于她的声量压覆过来将其打断。接着也脱出人群来到楚堇身边,跪在地上求饶:“求殿下宥恕臣女的姐姐,她不久前才自民间来,闺礼淑仪尚未学会,故而才会多次无状。”
楚堇侧目看着楚娆,气的双眼泛红,“殿下别听她胡说八道,刚刚就是她……”
“住口!”
一声喝厉,楚堇吓的禁声,不敢再争辩,只委屈巴巴的仰头望着太子。指望他有一双明辨是非的慧眼,能自行看透其中阴谋。
然而她想多了,李玄枡淡噙着笑意,语带轻蔑:“看来,你还真是半点儿礼仪都不懂。”
楚堇心下憋屈,她也曾出身将门,怎会不懂宫中礼仪?的确不论是非,都不可于贵人面前你一句我一句的激烈争论,想要陈情也需先请示能否开口。可这种哑巴亏她凭生头一次吃,委实不甘!
难掩消沉,楚堇丧气又无奈的垂下头去。这时听到头顶那个高高在上的声音说道:“看来桃园这块地界不够太平,短短两刻便连跌了二人。罢了,既然只是打翻一碟干果,你便一颗一颗的将之捡起,送来东宫算做赔罪吧。”
说罢,太子艴然不悦的率先离开,走时只给贤妃微微颔了颔首作辞。
离开桃园后,小来子见殿下面色恢复,便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奴才见那楚家丫头似是有委屈。”
李玄枡冷眼斜觑:“小丫头间的争斗伎俩与孤何干?又与你何干?”
小来子立马低下头去,“奴才该死,是奴才多嘴了。”只是心里却道,看来殿下早将事态看清,只是有心修理那楚家丫头。也是,谁让那丫头千不该万不该丑画了殿下。
殿下这等超群拔俗的主儿,不在意名,不在意利,这辈子独独在意自己那张俊脸!楚家丫头这系的可是一辈子的结,且是死结。
太子走后,所有人都怏怏不乐的。毕竟此次桃花宴是因着太子办的,大家也是为了入太子眼才来的,如今主角走了,她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楚堇自然不敢违命,蹲在地上一粒一粒的捡拾着边果,若不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委屈的简直想哭出声来。
贵女们起先看楚堇拾果子也是一乐,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于是纷纷向贤妃告辞,早早出了宫。楚娆怕楚堇再找自己讨公道,于是也随着人流早早离开了。至于姚嘉玥,这会儿也顾不得看楚堇的笑话了,毕竟今日她也是出丑的一方。只贴着贤妃哭了几声,便被贤妃娘娘带回玉鸢宫去了。
诺大的桃园,簇粉堆云,转眼间便只余楚堇一人。如今人都走光了,她还是强忍着眼底酸涩不肯哭,硬憋着反复于眼眶打转的泪,生生将委屈咽了回去。
楚娆那种小人不值得她哭,她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斗下去!而太子那种高座庙堂的人更是不值得她哭,那种人哪里懂是非论断,根本就只会欺负人取乐,可她偏不让他得逞,就不服!就不哭!
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楚堇俨然忘了前阵子被罚三百幅画时,夜夜以泪洗面的场景……
日头西移时,楚堇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碟,觉得与起初差不多满了。再扫一眼周身地面,应是没有遗漏。如此她便起身,找了个小宫女引她去东宫。
东宫的门卫早已得了示下,见玉鸢宫的宫娥引着楚堇来,痛快放行,并通报给来喜公公,来喜又立马去请示太子。
这会儿李玄枡正在西边跨院的廊檐下逗着幺幺,也就是那只金刚鹦鹉。他捏了碟子里的边果亲口嗑开,将一粒饱满的果仁喂给幺幺,幺幺衔了果仁高兴的扑棱翅膀谢恩。
“把她带过来。”李玄枡的视线从幺幺身上移到小来子身上。
“是。”小来子退下。
很快,便将楚堇带了过来。楚堇在廊外隔着一排红木雕栏向太子行礼,而后将那碟边果双手呈上:“殿下,臣女将先前打翻的一粒不差都捡回来了。”
李玄枡不甚上心的瞥了一眼碟子,又看向眼前的小丫头:“将它们全都嗑开。”
“啊?”楚堇微张着嘴巴,一脸怔然的望着李玄枡。
自然,李玄枡这话只是玩笑,他喜欢给面前这小丫头出难题,然后欣赏她战战兢兢气乎乎的小模样。也不知这恶趣味是怎么形成的?
只是楚堇并不知这是玩笑,只当天家人处事言必信,行必果。于是当真犯难的低头看着碟子里脏兮兮的边果,迟疑良久后,蓦地跪地:“殿下,臣女做错了事甘愿领罚,可这嗟来之食不是罚而是羞辱,臣女便是死也不能吃!”若吃了,丢的可不仅仅是她一人的脸。
小丫头认真,李玄枡觉得更加有趣,本想开口再刁难一下,可话到嘴边儿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变成一句极温和甚至带着些许商量语气的:“那用手剥可行?”
“哦,那行的。”认真的应着,楚堇便将银碟放到栏凳上,低头开始一粒粒的剥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