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着院里斑芝树上日渐膨大的花骨朵,很快就到了书中原主要被认回的这日。
豆腐西施提着个竹篮早早登门,一脸倦容的余三娘边匆匆绾着发髻,边将豆腐西施迎进来。这时桐泓才也穿好衣裳到了堂屋。
当年豆腐西施将自己女儿送给桐家养,桐家对其感激,将她敬到上坐。
“这么早来,不知是为了何事?”桐泓才客气的问道。
瞄了眼一旁的桐小堇,豆腐西施微不可察的露出个窘愧的表情。只一闪而过,她便转头看着桐泓才笑言:“是好事,是好事呐。”说着,她将竹篮打开,端出一碟子小饼摆上桌:“这么早,想是都还没吃东西吧?事儿不急,先尝尝我刚做的豆饼!”
见大家未动,豆腐西施干脆逐个派分:“来来来,咱们都吃!”
四个小饼,一人手里拿了一个,见爹娘都下了口,桐小堇也打算象征性的咬上两口。谁知就在她低头之际,忽地传来一声“等等!”
桐小堇怔然的抬起眼皮儿,看着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出于本能想要阻挠的手悬停在半空,神情紧张。在意识到不妥后,她手放下,强自镇定的舒展开眉头,窘迫的笑笑:“我是怕太烫。”
蹩脚的理由说出口,给她又增一层心虚,她懊悔起自己的心软露出了马脚。她这辈子是做不得好人了,可偏偏想做恶人,良心却只让狗啃了一半儿!
咀嚼的动作放缓,桐小堇放下手里仅咬了一口的豆饼,隐隐觉得蹊跷。
看话本时她不是没怀疑过原主的突然晕厥,只是此处前情一带而过,并未提及细枝末节。豆腐西施当年能做下偷梁换柱的举动,今日若想害她倒也不奇怪。不过刚刚一碟子饼大家随手取拿,豆腐西施自己也吃了,照理说不该有什么玄机。
见大家都面带疑惑的愣着,豆腐西施擦擦嘴上的豆粉,开始祭出正题转移视线。
在她讲述十六年前的事时,刻意隐去了自己参与的部分,将自己也描述成如伯府夫人一样不知情的苦主。
听话间,桐家二老的情绪跌宕起伏,百感丛生。余三娘更是不时的抬手抹把眼泪,哆嗦着嘴唇偷偷瞥一眼女儿。
待豆腐西施将整个故事讲完,二老的目光齐齐落在桐小堇那破了几个洞的粗布衫上。心下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被他们穷养了十六年的养女,竟然是位伯府千金!这些年来她跟着他们上山下地,砍柴耕田,没漂亮衣裳穿也就罢了,连病了都只能赌命硬抗。
当年收养下这孩子,到底是算行善,还是作孽……
看出爹娘的情绪,桐小堇起身走到跟前攥起二老的手,温言安抚:“爹,娘,你们放心,就算是忠正伯府要将女儿认回,你们也是女儿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世人都道生恩不及养恩,女儿咿呀学语时唤出的头一声‘爹娘’是你们。如今女儿十六了,迟早要出嫁,有无此事都无法随时侍奉在爹娘跟前,但爹娘的养育之恩女儿一刻不敢忘记。”
她苦笑:“至少日后爹娘再有个头痛脑热,是不短银钱了。”
之后,是一番弥久漫长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宽慰。
良久,桐家二老终于止了哭啼。甚至拍着桐小堇的手,嘱咐她这种话到了伯府可不许说!高门虽有高门的逍遥,却也不比小户随心所欲。伯府规矩大,去了一定要用心研学,把这些年误了的早些捡起,免得旁人看笑话。毕竟她如今这身份,是要找个好婆家的。
桐小堇乖巧的点头,假装一一记好。一家人破涕为笑。
其实她想说爹娘的担忧大可不必,她本就将门贵女出身,缛礼烦仪懂得自是不少,说起来进个伯府,还是低就了。
恢复情绪的余三娘,转而问一旁被晾了许久的豆腐西施:“伯府打算何时来接我们小堇?”
探头看了眼屋外的日头,豆腐西施笑答:“过午才来,还够你们一家好好吃个散伙饭的!”
正大咧咧的笑着,豆腐西施恍然察觉到桐家三人面上的不快,忙止了憨笑急急改口:“团……团圆饭。”
这顿桐家的‘团圆饭’,豆腐西施也硬着头皮凑上了桌。并非是她贪嘴这一顿荤腥,而是迟迟等不到桐小堇的发病,她不敢离去。
奇怪,虽说那掺了蓖麻的饼子桐小堇只咬了一口,可照楚娆所说,是闻一下都要出事的。就在豆腐西施满心惆怅之时,忽见坐在对过的桐小堇皱眉做了个以手扶额的动作!
难道是头晕开始发作了?
豆腐西施两眼冒光,急不可待的问了句:“小堇可是不舒服?”
桐小堇笑着将手落下,摇摇头:“窦婶儿,我只是突然想起隔壁交好的常姐姐。这一进京怕是许久难再相见,该去道个别。”
“噢——”豆腐西施默默的拾起碗筷,扒了两口饭掩盖面上的失望。
余三娘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快去吧,把梁上挂的腊肉剪一块送去。这些年常家没少帮衬咱们。”
桐小堇点头离桌,取了腊肉出门。豆腐西施怏怏的看着她欢快的就差蹦跳起来的小身板儿,心下越发的堵。这时听到余三娘又念叨:“小堇这孩子心思细,定是觉得日后不能守在我们老两口身边,吁请常家照拂。”
常家姑娘比桐小堇只长一岁,是原主一起长大的闺友,也是桐小堇来此处后唯一能说上几句贴己话的人。
说来也是缘分,常姑娘打几年前就进到大户人家做细使丫鬟,原本半年归家一回,往返不过两日的假。偏巧那阵儿得了风疹,主家怕将病气过给旁人,便将她打发回家休养。而刚刚穿来此地的桐小堇,正是两眼一抹黑迷茫之时,难得遇到个年纪相仿又愿与她亲近的,一来二去日渐深交。
这会儿桐小堇提着腊肉到了常家,从常伯口中得知小姐妹昨日已被主家叫回。因主家来车接走的急,没顾上给她打招呼,却留了半块金乳酥给她。
桐小堇笑着将那半块酥饼用粗布帕包好揣进怀里,这是与小姐妹儿时的约定:有福同享。
常姐姐在主家不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留一半等着回来给她。即便点心干硬了不适口了,桐小堇还是觉得无比珍贵。这种廉价又无价的友情,是她打小长在将门里不曾体会过的。
放好金乳酥,桐小堇掏出另一个裹着的布帕,将东西递到常伯手里:“常伯,麻烦您帮我看下这东西可有问题?”
常伯年轻时曾在药铺做伙计,对药材很是精通。他纳闷的看了桐小堇一眼,从这丫头脸上看出事态严重,隧将布帕打开,将里面东西捻碎,凑前细闻。
“这豆饼无毒。”
桐小堇锁紧的眉眼舒展开,但接着又听到一句质疑:“不过这豆粉里面为何掺了蓖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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