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晁“噗嗤”一笑,“我得把这话转告给许然,他肯定得举一反三,说帮我们在美国多吃几块牛排,就当请我们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中国也满是牛排馆了,他可跑不掉。”
“你倒是很有信心。”路晁笑了。
“你不是也一样,我知道如果你想去,肯定能和许然一起去。”两家的关系不一般,而且就许家来说,肯定也愿意儿子在那边多个伴。
“那不一样。”路晁确实可以去,甚至许然的姑奶奶愿意多承担一份学费。
许然的父亲也一再说这些开销对美国的姑妈来讲不算什么,但路晁不能这么想,他不愿意欠下这么大的人情。
“不过,知道你复读,我还是挺意外的。”因为路晁之前并没有对考大学表现出多大的兴趣,或者说他其实对什么都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公园到了,日头正对着人的时候,晒得头晕眼花。但往树荫下的长椅上一坐,只要日光不能直接照到的地方,就会自动吹来一点微风,又很惬意舒适。
“因为我们总得学会长大,长大就意味着承担责任。怨恨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情绪,但他实际上并不能给我们带来好的改变。”这一段话,路晁是等了很久,才说出来的。
舒雨直接愣住了,她一直从路晁的信里感受到他有心事,但对方不说,她不好硬问。可现在当着面,她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如果你想说什么,我就听着,听完就会忘记。如果你不想说,我就陪你在这儿坐一会儿。”舒雨想,他应该不需要别人的建议,因为她感觉到他已经找到了方法去面对。
路晁伸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小朋友想这么多,会长不高的。”
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来说,自己是大人,十三岁的小姑娘是孩子。
舒雨朝他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抹平自己的头发,不再说话。
路晁侧过身冲着她笑,“生气了。”
“倒也没有,每个人都有藏在心里不想说的事,等到哪一天能够说出口,大概才算释怀。”
路晁看了一眼舒雨,很想再揉一下她的脑袋,可想到刚才的白眼,又把手放下了。
十三岁的小姑娘说这些话,其实有些怪怪的,但是想到她的经历,路晁在心里叹了口气。大概,这也是她能理解自己的原因吧。人,总是要经历过才能成熟,有时候和年龄无关。
不远处,一位穿着白衬衣的年轻人,正对着湖面声情并茂的朗诵诗歌,“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第40章放下
路晁回到家中,看到母亲正在清扫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片,抢过她手里的扫帚,“我来。”
路妈妈欣慰的看了一眼儿子,“我煮了酸梅汤,给你盛一碗出来。”
然后念叨着说要是家里有个冰箱就好了,特别是夏天,冻点吃点的喝的,该有多方便。可惜冰箱太难买了,拿着钱都买不到。
路晁扫完地洗过手,接过酸梅汤一口气灌下肚,路妈妈和儿子闲聊,问舒雅面试的情况,又问他带着他们去什么地方玩。
“妈,是不是他们又来了。”
路妈妈笑了笑,“是,又来了,想让你把姓改回去,说你是姓晁的,不该跟我姓路。”
“以后他们再来,直接关门,还招待呢,根本就多余理他们。”路晁十分不满。
路妈妈拉着儿子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你奶奶是长辈,不理他们外头会说闲话,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不用替妈操心。妈就是想问问你,复读的事,你是不是认真的。今天你爸过来说,可以安排你去他们单位上班,先干临时工,他会想办法给你转正。”
虽然不想理会前夫,但事关儿子的前途,不由得路妈妈不上心。如果他们真能给儿子安排一个好工作,就算让儿子把姓改回去,她也能接受。归根究底,自己的恨也好,怨也好,都比不上儿子重要。
“妈,您不想我读大学吗?”路晁认真的问道。
“当然想,你爸就是大学生,懂技术有本事,塌了天他也能活得好好的。”可惜啊,就是个软蛋。但儿子和他不一样,如果也能读大学,一定比他的前途更加远大。
“那不就行了,您是不相信我能考上吗?”
路妈妈就和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我当然相信我儿子。”
“那就够了。”路晁按了按母亲的手背,“我不会再改姓了,这辈子我都姓路。”
小时候,他叫晁路,父亲姓晁,母亲姓路。那个时候的他,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直到有一天,有人冲进他的家,给他母亲戴上高高的帽子押出去游/行。只因为母亲的出生不好,是地主家的小姐,哪怕她根本没有享受过所谓地主家大小姐的生活,可在疯狂无理性的行为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父亲签下离婚协议书,同母亲划清界限,当然,他是一边哭着一边签的,因为乡下的祖父母过来,以死相逼要他与母亲离婚。母亲答应离婚唯一的条件,就是带走儿子晁路,后来改名为路晁。
那边犹豫了,因为他是晁家的一根独苗。但孙子还是没有儿子重要,更何况有儿子,还怕没有孙子吗?
离完婚路妈妈带着儿子被下放到农村改造,遇到了和他们同样情况的许家,不同的是,许家是一家三口,不管境地多少艰难,总归是完整的一家人。
许妈妈同情路妈妈的遭遇,成为很好的朋友,他们互相扶持着摸索着,在乡下开始他们新的生活。
路晁想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这天下的事当真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吗?好不容易盼来政策上的平反。许妈妈却因为积劳成疾,在回到京城不久便因病离世。
想到这里,路晁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取出许然最近的一封信,开始给他写回信。
“如今才觉得,自己的愤怒在现实面前一钱不值。对这个世界的愤怒在那么多人悲惨的遭遇面前,只会显出自己的幼稚无知。至少,我一直处在母亲的保护下,而许多人却要硬生生的面对生离死别。个人的力量在洪流之下,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这是他变得不那么愤怒的原因,因为一旦放开心胸,他看到了更多遭遇过比他更悲惨事情的人,可他们仍然活得积极乐观。
相较而言,他的愤怒真的象小孩子在无理取闹。他观察着这个世界,慢慢修正心中的天平,也慢慢修正自己的观念。于是,愤怒渐渐淡去,更多的是怎么和这个世界和解,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这个世界相处。
于是他继续提笔写道:“而对他的愤怒,根本没人在乎,他们要的不是我,只是一个能够传宗接代的姓氏。多可笑,我如今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活得还不如一个孩子通透明白。”
很多的话,如果当面对着许然,他可能一个字都不会说。但如果许然还留在京城,相信也不用他说什么,对方自然能看得懂。
如果没有舒雨今天的一句话,他可能还是不会说,但就在听到那句话时,他忽然释然了。自己所谓的愤怒,其实是仍然抱着期望,因为当一个人真正释怀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并不是愤怒,而是放下。
他对父亲的愤怒,更多的是希望他能看到自己,希望他能忏悔,希望他来祈求原谅。但现在,他并不这么想了,也许当他想到的这一刻,他已经在学着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