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慎落入池中,刚要呼救,池水咽生生入口中。慢慢往下沉,昏迷时依稀感觉有什么东西扯着自己脚踝。
再醒来,侍婢告诉自己晕过两日。
母亲已不在,天隔一方。临去前一句是嘱托贺晏好好照顾妹妹。
父亲薄情……贺玉姝年纪尚小,母亲去世将她击溃,大人之间的情爱算个什么?
--兄长,薄情爹爹不要娘亲,不要我们了。
--姝儿乖,兄长在你身边,不会不管你的。
而后兄妹两养在二叔二婶名下,二婶善妒,时刻忌惮着贺玉姝,因贺玉姝出生之日,克死了她腹中胎儿。而后,府里道她八字与贺家相克。
--兄长,我就是个怪人,胳膊上都是红痕,恐怕至极。
--他们都胡说,玉姝儿才不是怪人,不过是误食了东西罢了。姝儿,好生待在家中院里,等兄长给你送药回来。
--好。姝儿等兄长回来。
这一等,三年多至四年时间。起先贺玉姝躲在贺宅小院,而后被人生硬扯出来。
相处几月时光,那一声声‘姝儿’,‘姝儿……’
好似方才有听见了。
指尖微动,触碰到柔软布料,“姝儿,我这就带你去找你兄长,马上就到了,你在等等。”
又是等,裴云祁你到底还要我等多久。这话哽在喉间,无力吐出。
一丝神智残留,不对,不该是裴云祁的声音,这些时日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怀安。
裴云祁、怀安。
…………
“何处去!”
一到殷明声急急传来,而后,许多士兵冲入院中,个个手持兵械,肃穆严正以待。
侍卫从中分出一条道,阔步走出一男子,身形挺拔,面容英朗。是在西地待久的缘故,大步走来时,衣袍足下生风。
淞王被孙素烟扶起,看着魁步走来的高大男子,欣喜叫了一声,“大将军!”
“玉姝儿,兄长来了。”
裴云祁怀里人面色葱白透明,与面前走来的人呛了句,“人都快死了,大将军倒是再来迟一步啊。”
贺晏一时理亏,上来挡住风口,急把人往屋里推,“快进去,我已从那厮帐中拿出药了。”
裴云祁不动,冷眼漠脸,似淬满了冰霜。
两人气势逼人,满院中没有人敢吱一声。
一旁的凇王往前拐里几步,伸臂隔在两人中央,救人要紧啊,这两个二傻子。难不成等人真死透了才………
话还没说出,面前二人一下散开,动作齐齐往屋里去。
贺晏知道淞王,自然而然将青瓷白玉药瓶递给凇王,习武之人声线粗犷,感激道,“多谢淞王殿下了。”
…………
两个面若冰霜的男人气势足以让水成冰的男人退出去,此时就剩下淞王与孙素烟二人、还有床上躺着晕死过去的人。
孙素烟懂时局,忍着痛给贺玉姝喂药。
“不好了,她身子滚烫,晕死过去。”
她急慌慌看着旁边的洛安,嗖得从贺玉姝脖颈收回自己手指,“这药也喂不进去啊。”
淞王蹙眉,“那先施针,将她弄醒。”
孙素烟踌躇,抬眸心慌看着他,“洛安,我手抖,不敢下针,她………”
方才被沈国公掐着脖子,此时嗓音不如以前清婉,反而干涸沙哑。
罕见的,凇王抬手握住她手腕,深墨一般的眸子望着她,眼神指引她,“别慌,你将这两处穴位稳住,先护住心脉。其余的交给我。”
有条不紊地说着,孙素烟倒一时忘了,自己尚未亲自学医时,洛安是爹爹名下众多弟子中行针最有潜力的。
他惯是行医时治人时最仔细认真,从未有过失误。便是他般是自己最欢喜的,从前至现在,甚至往后自己怕是都遇不着自己这般欢喜的人了吧。
如风略过,方才万千恐慌此时如无波池水平静,孙素烟颔首,“我试试。”
两位都是孙药圣亲自教出来的,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行好针,便是在侧等待。
床上的人痛苦难抑,闷哼出两声,但总归是喂下药了。
孙素烟此时虚脱倒在床榻边,在身体未倒之前,落入一个气息清冽怀中,
一方洁净丝帕抵在自己面前,“擦擦汗吧,你歇着,我在这里守着。”
孙素颜垂着脑袋摇头,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任由他将自己抱在一侧圈椅上,粗声说,“不用,你给贺家小姐擦吧。”
屋里一时只有自己沙哑难听的嗓音,可心中委屈,慢慢的将头埋在膝盖上,低声抽泣。
淞王别扭地立在她面前,而后咬牙,自己动手给她擦汗,“别哭,待会儿我给报仇。”
一边肩头被人揽住,清淡好闻的熏药香近在咫尺。
孙素烟陡得抬头,撞进面前的清冽宽慰眼眸中,陷了进去,“你……看见了?”
双手扶起她,淞王拿着方才丝帕给她动作轻柔擦泪,“沈国公除了对他夫人脾气好点儿,对没人没多大的耐心。”
是的,最先那阵子,孙素烟真得以为他要掐死自己,自己还没嫁给淞王,就要被沈国公掐死了。
淞王道:“可他若是伤我师妹,我便不依。你别怕,他既对你不悦,我便不让他好过。”
“仅仅是师妹?”孙素烟眸光晶晶,瞧着他,抓住他方才的称呼逼问,“洛安,你以前可从来没唤过我师妹的啊。”
都是可都是闲闲散散小丫头、臭丫头、素烟丫头这么叫得。
淞王错过她玲玲清清眼神,挪了两下步子,耳根子悄悄红了,闷闷道:“反正,以后我不许别人欺负我师妹。管他是个什么人,就是我皇兄也不行。”
孙素烟眼珠子转了转,而后噗嗤一笑,因他这话身上有了力道,主动去拉他,“洛安呆子,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淞王愣了一下,随即看了看不远处的病人,再是听着门外的动静,而后抬手在孙素烟额头上轻轻敲打一下,
“说谁呆子呢,臭丫头!我可是你师兄,没个规矩。”
孙素烟灵敏一躲,忽而吃痛捂住自己脖子,“嘶”了一声。
“怎么了?”淞王一顿,自己没有打住她啊。
她手没动,背过去,“喉咙痛。”
“我看看。”
“不需要,我自己待会儿擦药。”
“我是你师兄,我擦得比你好。”
这是什么无厘头的话。
………
外头天寒地冻,站了满满当当一院子人。
为首的裴云祁立在廊下,一眼未撇旁边的妻兄。
一炷香时间过去,安忠端上一盏热茶过来,“主人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
裴云祁拿起杯盏喝了一口,热气袅袅也没将他的一张寒脸融化。
安忠垮了两步,看着自己敬佩的大将军,语气铿锵了些,“大将军喝茶。”
贺晏此时精神失了大半,在门口踱步,想守护着屋里失去自己保护几年的妹妹。也不知孙药圣的两位得意门生何时能将自己妹妹唤醒。
忽而一到凌厉掌风袭来,贺晏余光扫过,靛青色衣袍闪来。他力稳不急推开端茶的安忠,迎了上去,两拳相对,贺晏看上一双盛怒眼眸。
寒风萧瑟,两个人在廊下打得热闹,互相架脖摁喉。
事态紧张,下面的人皆不敢出言阻拦,恐遭受波折。
安忠把托盘给了旁边的侍忠,手中那个一杯热茶,是方才要给大将军那杯,他喜滋滋道,“数十年难得一见啊。没想到主人几年没上战场了,竟然还能跟大将军打个平手。”
侍忠抿唇,无语一脚踢去,“你这家、家伙到底……站、站那边啊。”
“裴云祁,你莫得寸进尺。”贺晏磨牙,风尘仆仆从大漠深处赶出来,跑了两夜的马给妹妹那药来,还没歇口气,又要与人打架。
裴云祁心有余悸,方才姝儿软绵绵落在自己怀里,气息一点点散去去,恐慌、无措从背脊慢慢爬上头,跟毒蛇似得缠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剑眉俊朗冰裂,眼圈隐隐发红,“当年就不该派你去西疆。派你去打探个药都用了几年,真是没用。每隔一会儿就传回受伤的消息,只我一人担惊受怕,还有连哄带骗着姝儿。”
姝儿如今还忌惮自己,这笔账怎么算都是自己吃亏。
他许久未说这么多话。将这些冷冷说完,心头慌张曼曼消退,不免有些心有余悸,若是再晚些,姝儿就死在自己怀里。
贺晏静默一会儿,主动收手,任他力道更近一寸,“是我没用,这么久才回来。”
他既然颓废认下,自己也打过了。裴云祁收手,“哼”了一声,“晏兄还是好好等姝儿醒来,好好与她解释吧。姝儿已经半年多没与我说话了。”
这话儿,说得自己多委屈似的。
随即,往前走了几步。
顷刻间,贺晏又扑上去,将人制止住,暗自磨牙,“趁我不在,你就把我妹妹拐跑。沈国公,这笔账我们得好好算算吧。”
裴云祁脚下一咯噔。
淞王搀扶着孙素颜出来,先发制人,厉声呵道,“还敢在病人门口打架,你两是嫌姝儿活得太久是吧!”
两个大男人将门口堵住,裴云祁先脱口而出,“姝儿如何了?”
淞王臂弯间搀扶着素烟,这丫头挂在自己身上似的。他没好气地说“托国公爷的福,死不了。”
而后贺晏径直冲了进去,裴云祁被送往拦下,“方才玉姝姐姐不过是气急攻心一时听不见,沈国公此时进去,说了话莫不是又要把玉姝急着,所以……沈国公还是听医者一句,不要进去了吧。”
裴云祁拳头紧握住,无声看了淞王一眼,还是抬步进去。
臂弯处的孙素烟绷着脸,看着沈国公吃瘪的样子,尽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淞王又接了一句,“药已服下,玉姝姐姐也不知何时突然能瞧见了,所以,国公爷还是这些时日都莫出现了吧。”
“这既是医者的话,想必也是玉姝姐姐所想。”
…………
室内昏暗,抬了抬手指,力气渐渐回转。
“玉姝儿,你醒了。”
欣喜熟悉声在耳边落下,这声音……
兄长!
贺晏跨上前去,握住玉姝儿的手,软弱无骨化在掌心间似的,“是兄长,是我,兄长回来了。”
“莫动。”另一道声音急忙制止,“身上还有银针,小心游离。”
贺玉姝轻轻扯了扯兄长的衣摆,触及冰凉铠甲,醒后虚弱,泪不禁簌簌落下,气若游丝,“兄长,我、可算找到你了。”
哭得哽咽,贺晏轻轻给妹妹抹泪,“兄长回来,一切事儿都没了,好了好了。”
一字一句吐得艰难,“兄长,姝儿心口疼得厉害。”
一往无畏,如今有了可依靠,把不敢示与人前的话此时都吐了出来。
自己是个多余的,裴云祁在旁侧定眼看着这兄妹相认的场面,默默安抚好姝儿的被角,转身离去。
屋里的那些哭泣安抚声慢慢落在身后。
“国公爷,你不去屋里吗?”安忠从屋檐上飞落在地,国公爷怎就怎么快出来,“夫人……不是服药醒了吗?”
你陪伴她身侧这么久,难道不去守在夫人旁边?安忠搞不懂,看着国公爷停也未停往外走,想伸手去拦,结果被侍忠拉住,他冲自己摇了摇头。
两人守在门口。
裴云祁步伐加快,将屋里的欣喜声甩在身后,语气淡淡,“她若是发现这些时日是我陪在她身边,又会哭的。”
姝儿一哭,自己罕见得惊慌失措,乱了分寸。
裴云祁踱步走至院中,梧桐树枯黄,风席卷残叶,簌簌落下扫过他肩头,孤寂落寞无形落与身侧相伴。
安忠站在原地,屋里隐隐约约的声音……夫人已经在哭了啊。
“傻妹妹,苦了你了。”贺晏身材魁梧,面相倒不是凶神恶煞,与自己小妹说话时温和着声。
小妹可是自己自小捧在手心长大的。这些年被昭凤毒折磨这么些年,宛如一把刀剜他道心。
听说西疆深处部落有治疗昭凤毒的解药,贺晏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拿回这味药。经历几多生死,这药护在他胸口佑过他逃过一次又一次。
擦过药后,还如幼时一般,贺玉姝紧紧抱着兄长,嚎啕大哭,把这四年间的苦楚、担忧一起吐出来。
贺晏大男儿被妹妹这撕心裂肺哭得也红了眼眶,泪光在里头打转。
“玉姝儿啊,不哭了。药效还没开始呢,莫把眼睛熬坏了,倒时候可是个丑娇娘了。”
贺玉姝要去揉眼,被贺晏拉住,他轻轻说,“不要动,此时虽有些难受,玉姝儿乖,先忍一忍可好?”
“好。”贺玉姝脆生生答应,嘴角起了一抹微笑,“兄长最好了,姝儿都听兄长的。”
说罢,生怕他要跑了似的,落搭在自己腿上的手指攥住贺晏的衣袖。
眼尾处冰沁,贺玉姝鼻息间萦绕着散不去的药味,她问着,“兄长,你看见我身边的小厮了吗?他此次帮了我许多,你可得好好谢他啊。”
说着唤了一声,“怀安?你在吗?”
贺晏蹙眉,没问出怀安是谁。
清晰感觉遮眼的白绫落下,贺玉姝絮絮叨叨着,“他去哪儿了?方才还在这儿呢。”
“你先别急,他此时不便进来,玉姝儿先休息一下。”
“那兄长陪着姝儿可好?”紧紧拉着他衣袍不敢松手,又怕兄长突然消失。
贺晏席地而坐,“为兄不走,就守着玉姝儿。等你醒来兄长再同你说话可好?”
贺玉姝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哭意,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嗯一声“好”。
随后抵不住疲惫睡去。
睡至迷糊时,口中喃喃唤了一声‘怀安’。
五日后。
gu903();贺玉姝微偏了偏头,“没想到,我这病也有好得时候,到时候我定要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听听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