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本该陪着姝儿,可宫里除了一些事,非进宫不可。这会子急急忙忙赶回府去,被打趣了,裴云祁冷冷道:“才被陛下训了话,凇王殿下倒还有闲心问臣私事。”
凇王讪讪,闭了嘴巴。
凇王可是出了名的闲散,模样也随了他母妃貌美。只不过前些日子在长安街与人打了一架,被打的人正是卢国公幺子,因此卢国公直接告到了皇帝那。
为了扳回一局,凇王打开手中折扇,清逸闲笑道:“小王不敢,只不过听说昨日有个女子在长安城乱跑,竟劳烦大婚的新郎官亲自去寻。请问沈国公,那女子是何许人也?”
裴云祁定定看他,转头笑意不达眼底,反讥道:“王爷如今不也没找寻孙药王?”
凇王被噎了一声,落在后面几步的孟王毫不客气笑出声,过来拍他肩膀,声音威严说着打趣话:“十六弟好没眼力见,沈国公新婚第二日早早来了宫内,芙蓉暖帐春宵恨苦短,你还打趣人家。”
众多皇兄中,小凇王头一甚怕当今圣上,其二便是这六哥孟王了。
说话阴沉沉的,眉头解不开的愁。凇王瞧不惯他,从不喜亲近这同胞哥哥,反而与相识才五年的裴云祁好些。
凇王不理这六哥,哼了一句:“国公爷如今好大的排场,如今本王好歹也是个亲王,可不是当年的小医郎了。总有你求本王的一天。”
说完,将二人留在后面,快步走向停在不远处马车,踩着小童背上车。
孟王看着性子急的十六弟,明都快十五岁了,还如孩童一样。破为无奈,而后只得与裴云祁拱手道,“裴兄,还请您多担待了。”
裴云祁拱手回礼,“王爷言重了。”
而后离去上了马车,看见车里的人裴云祁面不改色一脚下去。
随即,车内传来一声惨叫。
“裴云祁,你这厮大胆!竟敢踩本王的脚!”
裴云祁悠哉悠哉,凇王捂住自己脚,盯着那闭眼假寐的人,泪眼婆娑看着始作俑者:“下次再来找本王配药,可得给你加一味慢性毒.药进去!”
第4章
“夫人……”
红玉拐近里间,里头丫鬟无声守着,皆为难看着还赖在床上的人,她摇头无奈,上前去撩起帘子放入勾中:“老太太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
话落,床上拱起一团动了动,贺玉姝懒懒拥起被子,眉眼闭着,乌发披在身后,有一些俏皮溜到面前儿来。未睡醒的慵懒之态。
几个机灵小丫鬟赶忙着上前来,齐齐恭身预伺候夫人起床。可床畔,娇小身形用着锦被,仿佛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丫鬟面面相觑,不敢言。
“国公……”
昨夜做实没睡好,也不知到几时睡着的。贺玉姝心底叹气,心头该想个法子,今夜不与他睡一起。
眯了一会儿,便有轻微脚步过来,她没听见,带着冷气陌生气息挨过来,贺玉姝陡然睁眼,抱紧了些怀里兔子,吓了一哆嗦。往后缩瞬时抬头。
这倒惹来人低沉声笑,裴云祁微微抬手,端着面盆的婢女低头前来,等国公爷洗了手又退下去。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眼角带着笑意,净了手,温声低沉:“昨夜睡得可好。”
明知故问。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神思抛在九霄云外,忽而蹙眉,三年未见,他像是变得比以往更沉稳了。便得有些陌生,不像自小与其长大的那个笑得温润如玉的云祁哥哥。
他“恩?”了一声,“没睡醒?要不再睡会儿?”
一下子清醒,贺玉姝嘟囔,偏了偏头:躲过他:“不好,还不如清风苑。”
清风苑是她在贺家的闺房。
裴云祁笑笑,“有什么不适,只管跟丫鬟说,都顺着姝儿喜好来。可好?”
贺玉姝着会儿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地打量他。他是沈国公的幺子,许是自小被裴府人娇养着,又生得芝兰玉树。以前母亲还没去世时,自己就喜欢跟在他后面,脆生生唤着,云祁哥哥抱、云祁哥哥抱。
越大,渐懂了男女之意,两方大人也不常走动,便断了联系。一直,贺玉姝就是将他当着哥哥一般敬着,没有半分与他结为夫妻念想。
可是,一眨眼,怎就……怎就与他在一张榻上安寝。
就如春日急转寒冬,使得人猝不及防。
哥哥是本朝不可多见的年少将军,昔日为还是息王的皇帝平定了響四之战。而今裴云祁迎娶大将军亲妹,许能为他在朝堂博得好言。
可真卑劣。尽是他做得好事。
目光探究,许久热泪渐渐蓄满眼眶,弄得裴云祁一头雾水,上前去将她圈在怀里,“姝儿,怎么了?”
鼻息是陌生的气息,贺玉姝鼻子微微翕动,压下涌上来的酸意。松开隔在二人中间的兔子,不甚耐烦:“滚开。裴云祁,”
他臂膀有力,不容她挣脱,清风明月说着,“我又做什了,大清早惹得姝儿生气。“
贺玉姝脸颊微红,愣了一下,他这语气像是自己无理取闹。抬头瞪了他一眼,“看见你,我就不厌烦。”
贺家三小姐,大将军亲妹,性子清冷,闺秀有礼一样未有。
裴云祁好整以暇扯着人再说话,外间响起催促声音,“小公子,老太太那边派人来催了。”
离开时,看见她眼底红红一片,刚刚起时又哭了。从小就是个泪人,以前啊遇到不顺的事儿总要哭一场,哭了就什么事儿也没了。
裴云祁早已换了家中常服,搁着里屋喝茶等那位娇小娘子。
屏风后嫌弃声音,“我不穿这衣裳,太艳伤神。”
红玉有些为难,而后笑着好言劝着:“夫人,今儿是你见夫家人的日子,总归穿得喜庆一些……”
还没说完,娇声打断,占得有理有据:“又不是过年,穿那么鲜艳迎财神吗?”
“这件翠绿太晃了,上头花纹太过俗气,不喜。”
半盏茶过去,里头人挑三拣四,裴云祁放下手中茶杯,提步走过去。
丫鬟们各自手中抱着大团衣裳,颇为无奈,而正主夫人悠哉悠哉坐在一旁。
裴云祁目光落在众多衣裳间,指了指个丫鬟前来,站在她身侧:“这件可好?不俗不艳,与姝儿穿倒是它的造化了。这些衣服若都是不喜,改日我让派人为你重新置办。我们且快些去祖母那吧,老人家一大早都盼着你去,派人来催好几回了。”
话拿捏得十分好。贺玉姝想起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家。瓮声着:“那就这件吧。”
捧着她脸在额头轻轻一吻,男子温笑道,“姝儿真乖。”
“你!”忽然亲密接触,吓了贺玉姝一跳,小脸气鼓鼓的,逗得他笑更甚。
“我如何?”他明知故问。
瞧着可人儿气鼓鼓抬臂揉着额头,声音小小:“你莫……亲我。”
不故意闹腾了,贺玉姝乖乖任丫鬟梳洗穿戴好。
路过窗边的柴窑青瓷花瓶,清弱身影略过窗棂碎光,一派美好。
与他中间隔了一些距离,裴云祁将就她,放慢了步子,手微微拦在她面前,“台阶,小心。”
“不要你扶,我自己有眼睛。”推开他,贺玉姝低着头看湿漉地面,提起裙子往前走,末了没好气道:“你走你的,我跟在你身后,不会跑的。”
随后又一句,“你还是顾自个儿吧,你若是摔了,可我怪我头上。”
待转过假山到了一处亭角,路上遇见与裴云祁一齐回府的凇王殿下。
天子兄弟,有一身医术,久混迹长安,人非木石,渐渐也修得一颗凡心,今日他故意候在这里,就是要看看能让沈国公挂心五年之久的可人儿,究竟美得有多倾国倾城。
瞧着一群人走进,他立马上前,立在那二人前面,颔首拱手道,“国公夫人安好。”
年少亲王随和,随后半转身一个奴仆躬身上前,手中拖着盘子,“小王此次外寻未赶上您二位的喜宴,还望夫人赎罪,今儿特了喜礼上前。”
说着上前去,掀开遮掩红布,是一对通体雪白的如意。
贺玉姝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裴云祁身侧不语。这个小王爷她听兄长说过,师从李药圣,小小年纪,医术便是不凡。
凇王挑眉,眉目风流:“嫂夫人,我这可不是单单自己送给你的,而是看着晏兄的情面上,他以前可不最疼自己妹妹,以前可是说待妹妹出嫁,定搜了朱雀大街店铺金贵之物,给妹妹当陪嫁。”
一提起兄长,哥哥确是说过这话,那时候刚功成名就,数不清的媒婆来給哥哥说亲,而兄长却说,家中有小妹,多一个女人,怕自己小妹被欺了去,还是等小妹先嫁得好人家再说吧。
一直等,真是自己出嫁了,兄长倒不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云祁瞥了凇王一眼,而后唤自己小厮,“安忠,收下王爷的好意。下官就替内子多谢王爷了。”
而后又道,“这会子是我家宴,不便外男入内,王爷还请先回林苑吧。”
凇王倒没想去他家宴,不过这位新妇子一直低着头,自己也没瞧清,只得看着人走远。
素安堂。
隔扇看去,一个满有银发,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于主位,其身边的嬷嬷亲自到廊下去看,而后喜得进来,“老太太,来了来了,新人顺着西雨廊过来了。”
离那主屋越近,贺玉姝心里那慌意越重,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手,此刻也不挣扎,小声道:“裴云祁,我有些怕。”
自父母去后,她便不喜与人相处。且闷在闺院许久,现在要去见裴家老太太,幼时记忆中能个和善的老人,自然有些紧张。
裴云祁安抚地合了合手,她手软软的,不敢捏重了,怕她化了,“别怕,姝儿最是乖巧,祖母很欢喜你,等了许久一直念叨想见这个娇娘子。”
忍不住逗她转移注意,“若是真怕,就拿出与我拌嘴的架势。”
“你!”身边俏艳女子嗔他一眼。
一对新人进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二人面上,贺玉姝不自觉脸颊红了。以往她在大伯母家里,不喜见生人,自那些闺秀雅集人多时没她身影。对这架势没有经验。
敬茶时,贺玉姝心一慌便急了,随着裴云祁跪在蒲团上。余光看着他也接过茶。
边上的婢女托盘在侧递给自己茶杯,贺玉姝便一股脑抢先往前递上,磕磕巴巴:“祖母,您,您喝茶。”
屋内一瞬静默。
“哎呀”左侧方一位妇人掩唇笑了,轻声道:“新妇子心急了,这不……想快点认祖母了。”
满屋打趣笑声,惹得新妇子胭脂红了。
“好好好。”主位的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看这小闺女,水灵灵的,心里边欢喜得紧,“祖母就先喝孙媳妇儿的茶。”
贺玉姝低着脑袋,脸侧绯红,这可太丢脸了。
裴云祁也敬了祖母茶后,替她接过祖母的红封,后来扶她,温和笑意在耳边,“来,慢些。”
膝盖离开蒲团,小腿被刚才吓得没力,扶着他手臂忽而要重新跪下。裴云祁倒顺手揽着她细腰,收进掌中。起身时,他气息划过自己面颊、脖子。酥酥痒痒。
而后,贺玉姝同一个受气小媳妇,由裴云祁扶着,“姝儿,这是大嫂。”
方才带头笑的妇人,此时含笑看着自己,贺玉姝手搭在侧腰,屈膝行了半礼,娇气小声唤了一声:“大嫂。”
这就是方才带头打趣贺玉姝的人,裴家大夫人,裴云祁已故兄长之妻。
这大嫂笑脸和气,送给新妇子一对玉镯,边打量着面前这位美艳女子,“怪不得四弟久不娶妻,推了长安多少侯门贵女,原是等这位可人啊。”
裴大夫人响起女童声音,“母亲说得是,这位新婶婶好美啊,娇滴滴的,比海棠花还艳。’
贺玉姝羞涩低头,一手扣在腹部,一手由这裴云祁右侧牵去。“姝儿,这是二姐。”
抬头,脸颊余红未散,看着裴家二姑姐一身青白道袍,手中拿了个拂尘,静默眉眼。
贺玉姝还未开口,女道士先她说话,语气清缓,嘴角起了浅笑,“四郎媳妇,我们以前见过的。”
她讶然,竟然是紫虚观观主。
以前,她随着二叔的楚姨娘去过几次紫虚观,其中有次便是这位观主接待的。
“轻尘……”贺玉姝起了笑,话一顿,由着方才裴云祁说得,唤了她声,“二姐,许久不见了。”
这位女道士笑而颔首。拂尘离开臂弯,亲自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香囊,“此物辟邪避灾,赠与你。”
满心虔诚收下,香囊拿在手里,一股子清淡药香。
刚与二姐道谢,裴大夫人身后的·三个小孩一齐跑来,猛得立在贺玉姝面前,裴云祁握着人往后退了两步。
“四婶婶有点胆小啊。”一个头上梳着两个小啾啾的玉童子歪着脑袋,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盯着这个新婶婶,语气模仿着老大爷那么老练,结果声音青稚,颇为可爱。
一个蓝色圆领袍的男童伸手去捏她发间小啾啾上的红丝带,“你以为世上的女子都跟你一样大大咧咧,没个娇娘子的样啊。”
小丫小脸气鼓鼓,不耐烦:“顾巡清,你给我撒开。母亲,看你的好侄儿,又欺负我。”
男孩正要说话,裴云祁伸手臂挡在夫人面前,沉声道,“规矩些。”
最边上一个蓝衣小孩静静看着二人吵闹,等二位长辈坐好后过去恭恭敬敬行礼,“四叔,四婶婶安好,侄儿叫裴犀,这个是我妹妹裴婈。”
那个活泼的小男孩拉着小姑娘跑进来,“还有我,婶婶,我叫顾巡清,是婈儿的童养夫。”
童养夫?贺玉姝愣了一下,此时忍着笑,这个帅气活泼的小家伙真是语出惊人。
后裴云祁唤着仆妇来给小孩子见面礼,又一起用了早膳。
散去,裴婈依偎在母亲身边,往自院子去,“阿娘,婶婶好像不喜欢我们。”
裴洛氏抚摸女儿脑袋,含笑道,“贪心丫头,人家四婶婶不是送了你许多好玩的物什。”
“婶婶不喜欢和我们说话,顾巡清说,两个人相互喜欢,牵着手时不会把对方推开。可是方才,我看见婶婶甩开四叔的手,而且还瞪了四叔一眼。”
裴大夫人一时不知怎么回女儿的话。毕竟昨日新娘子逃婚的事她也知晓,还帮助四弟瞒住老太太。前头一个绿裳丫鬟急匆匆朝自己跑来,行了礼后,将手中的东西递过来,“大夫人,这是我家夫人送来的。”
瞧丫鬟掌心那块上好的玉坠,阳光下散着柔和的光,一看就是珍贵之物。裴洛氏眯了眯眼。
裴云祁看着旁边人取下自己颈间玉坠,交给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