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时雨点头。
一个简单的字,让两人陷入沉默。
林时雨想起曾经李忠站在他家小区门口,那天傍晚夕阳热烈。李忠告诉他打架不仅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还会留下源源不断的祸根。
林时雨终于明白,这祸根就是迟来的报应来惩罚他的愚蠢和不会变通。在暴力中形成的应激反应最终不能为他保护谁,反而成为殃及无辜的武器。
“大家抱团取暖,就你一个浑身冒刺扎得他们哇哇乱叫,不排斥你排斥谁?”
生物学得稀烂。林时雨心想。
李忠赶到医院的时候,高芥的妈妈在医院楼梯口等他,见到后挥手打了个招呼,“李老师,你好你好。”
李忠上了楼,与高芥妈妈一同走到一条长椅前坐下,问,“高芥情况怎么样?”
“之前一直在排队呢,刚刚才进去检查眼睛。”
“他的眼睛情况很严重吗?”
“哎呀,也不是那么严重,就是有点网脱,准备做手术呢。”
“要做手术啊?”
“是这样的,高芥这小孩天生眼睛就不大好,高中以后就出现网脱了,今年年初那阵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网脱加重,我们就给他约了位医生做手术,本来打算今年寒假做的,但是医生临时有事,就搁置了一阵。李老师你也别太担心,这手术本来早就要做的,今天不做,过两天也得做。”
李忠稍稍松了口气,“那做完以后他的视力能恢复吗?”
“只要他自个儿别瞎作,好好养,医生说正常生活和学习都没问题。”
“我听说他这次是因为摔了一跤……”
“噢!说起这事儿,我还想说呢。”高芥妈妈想起什么,说,“刚才高芥都和我说了,说今天早上上学路上碰见一神经病,撞了他还骂骂咧咧的,结果他一朋友特义气,比他还生气呢,可凶了给他出头,把那人吓跑了。李老师,你回去以后可得好好表扬这个同学,热心快肠,是个好孩子。”
李忠停顿半晌,问,“高芥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是呀,说的时候可乐呵了,本来还眼花头晕的,说起这个都给我比划起来了,那傻小子。”
李忠想起林时雨和他讲这件事的时候,可没给他描述这么详细。
“行,我知道了。那就让高芥做完手术后好好休息,先把眼睛养好,课业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让其他老师和班上的同学帮他补上。”
“好好,太谢谢你了李老师。”
李忠和高芥妈妈又聊了几句,便要赶着回学校上课,没等到高芥检查完眼睛出来便离开了医院。
第55章
回家以后,林时雨发起了烧。
一开始林时雨没察觉,只觉得浑身不舒服,被雨淋过后也没擦头发,打湿的衣服内衬都湿了又干贴在皮肤上。林时雨回了房间后就犯困,没做一会儿作业就困得快睁不开眼,干脆毛躁扒了衣服裤子,关了灯早早把自己裹进被子睡觉。
他浑身泛热,入睡得很快,梦中却一片混乱,一会儿梦到高芥眼睛上蒙着一层纱布对他说话,一会儿梦到很多人在自己耳边大吵,说他不愧是吴翔的亲儿子,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暴力狂。
林时雨想对他们大喊别在我面前提那个男人,但他喊不出声,在梦里都很累。直到吵声越来越大,林时雨忍无可忍,从噩梦中惊醒。
身上被汗粘得难受。林时雨拿过桌上的闹钟一看,凌晨三点半。
他烦躁拿过睡衣,放轻脚步去卫生间洗澡。
热水淋上汗湿的皮肤,水温有点烫,空气中气温微凉,深夜里的光线昏暗朦胧,林时雨站在热气蒸腾的水汽里,除了哗啦啦的水声,狭小的卫生间里一片静谧。
忽然就感到一点孤独。
独自照顾妹妹的时候没有,初中被整个班孤立的时候没有,打架受了伤躲在没人的角落等待疼痛过去的时候没有。
他浑然不觉地发着热,迷迷糊糊站在热水下,觉得自己像是从一片闹市中穿过,离开灯火之后再次回到深夜的星空下。
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到。
林时雨洗完澡后换上干净睡衣,回到房间继续睡觉。这回他没有再做噩梦,只是一直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地渐渐又出了一身汗。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摸上他的脸,耳边响起轻柔的呼唤,“……雨……小雨?”
林时雨困倦睁开眼睛,见林惠一脸担忧坐在床边,“怎么发烧了?”
“没事。几点了?”
“七点。”林惠见他要起来,忙按着他,“今天不要去上课了,你就在家里休息,等烧退了再说。”
林惠出去给他拿早饭和退烧药,拿保温瓶装了热水,回来看着林时雨吃早饭,然后给他倒了杯热水,低头吹了吹,递过去,“来,吃药。”
林时雨吃过药,林惠给他捻好被子,“我去送妹妹上学,你就在家里睡觉,睡一觉出身汗估计就好了。我去给李老师打电话请假。”
在林惠的安抚下,林时雨重新躺回被子,“嗯”了一声。
林惠叮嘱他几句后,起身离开房间。林时雨窝在被子里,听到客厅里妈妈和妹妹的声音,接着大门打开,关上,家里彻底安静下来。
林时雨闭上眼,再次睡过去。
他在下午醒了一次,饿的。勉强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下了碗简单的面条,囫囵吃过后又回到床上接着睡。
直到林惠下班接了林晚月回家,林时雨也没醒。
林惠凑到床边摸摸林时雨的额头,一天了烧还没退,这让她有些担心。
林时雨被她弄醒,慢吞吞撑着身子坐起来,脸颊泛着发烧的红晕,整个人看起来又倦又不高兴,哑声嘀咕,“我睡多久了……”
林晚月也趴在床边,仰头望着他。
林惠说,“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林时雨浑身没劲,压根不想动,说,“不想去。”
林惠没办法,只得起身去厨房给他熬了点肉粥,端过来放在桌上,“吃点东西,然后再吃颗药。”
“不想吃,没胃口。”
“乖啦。”林惠摸摸林时雨睡得胡乱翘起的头发,拿过碗给他舀起一勺粥喂到嘴边,“生病了更要吃饱,听话,来。”
林时雨只抗拒了一会儿,就张嘴吃了喂过来的粥。
一碗粥喂完,林惠把碗放到一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好久没见你和我撒娇了,怎么生病了才像个小孩。”
她拧了条冷毛巾敷在林时雨的额头上,知道儿子不喜欢开大灯,便只开桌上一盏台灯。她的手放在被子上轻轻拍着,像很多年以前那样哄着林时雨睡觉。
中途林晚月跑进来看他哥,林惠轻声细语告诉她哥哥要休息,让她回房里自己玩。
一直到林时雨睡熟了,林惠才关掉台灯,离开房间。
第二天早上林时雨的烧退了一些,林惠想让他好好休息,又给他请了一天假。
林时雨这两天睡得脑子都快成一团浆糊了,总觉得身上一会儿烫一会不烫,睡得越多反而越累。他在被子里趴了一会儿,最后因为实在头疼,从床上坐了起来。
紧接着听到自家门被敲响。
烧到半报销的脑子呆滞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外面敲门。他在床边找半天自己的拖鞋,慢吞吞挪到客厅,问,“谁啊。”
开口才发觉声音哑得厉害。
“我。”
林时雨一愣,不大相信地按下门把手推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钟起。
他身上还穿着睡衣,顶着一头在枕头上碾了两天的乱毛,看着门外一身黑色外套的钟起,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手上拎着一个吉他琴盒。
林时雨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杵在门口望着钟起,“你来做什么?”
钟起先是看着他的脸,然后视线上移落在鸡窝一般的头发上,又下移扫过他身上的卡通睡衣。
“送东西。”钟起收回目光,抬脚就往他家里走。
“等……”林时雨眼睁睁看着他进了屋,“我让你进来了?”
“病成这样?”钟起听他声音沙哑,顺手把琴盒放在沙发上,转身抬手摸上他的额头,这一摸脸色就不大好,“怎么还在烧?”
林时雨挡开他的手,因为在生病,他这会儿连生气都没什么劲,只能尽量作出凶巴巴的样子瞪着钟起,“不要你管,你回去。”
“家里有温度计吗?”
“我让你回去!”林时雨一激动就喉咙发紧,忍不住低头咳了一声。
钟起静静站着,看着眼前的林时雨。白净的脸被体温烧得通红,睡衣衣袖卷起露出手腕,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好像又瘦了点。浑身上下只有一双怒瞪着他的眼睛还算有精神。
虚张声势。
“你烧得很厉害。”钟起说,“打过针没有?”
“没有,不需要打针,不关你的事。”林时雨生病了更没耐心,烦躁伸手去推他,“出去!别来烦我。”
他的手刚碰到钟起,就突然被反手扣住手腕,拉了过去。
钟起按住林时雨,“手腕都是烫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烧得很严重?”
林时雨气得头疼脑热,想挣开他,“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别烦我!”
“先去打针,把烧退了。”钟起压根没理他,目光扫了一圈客厅,转身往他的卧室走,“不用换衣服,披一件大衣就行。”
“你——”林时雨简直难以置信,他没想到钟起竟然完全把他的话当没听见,还这样大摇大摆进了他的房间。
林时雨被他气得昏了头,咬牙追过去,“钟起!”
钟起找到他的衣柜,从里面随手取出一件加厚大衣。林时雨见状“啪”地一声关上衣柜门,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我让你动我的东西了吗?”
钟起却抖开衣服往他身上披,“穿好,赶紧出门。”
林时雨一把夺过衣服甩在床上。
他深深喘息着,双眼因为急躁和怒意染上水光,光里映着钟起的身影。
“我病成什么样都和你没关系。”林时雨喘着气,说,“我说最后一遍,出去。”
钟起偏头看着被扔掉的衣服,良久,漆黑的眼睛转回来。
他的耐心告罄了。
发了一通脾气后,林时雨看着钟起捡起地上的衣服,朝他走过来,弯下腰,一把将他从地上抱起。
那一瞬间林时雨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迟缓到钟起已经抱着他离开卧室走到玄关,才如梦初醒般揪住钟起的衣服,挣扎起来,“你发什么疯——放我下去,咳,放开……钟起,你放开我!”
钟起一手牢牢抱着他,一手拿过鞋柜上的钥匙和手机放进兜里,声音很冷静,“不愿意去打针是吗,行,我抱你去。”
“你有病吗?!放开!”林时雨气急败坏,偏偏因为发烧浑身失去力气,根本挣不开钟起的手臂。接着他就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林时雨的紧张情绪顿时被这一声推到高点——钟起竟然还真打算抱着他去医院?
“不……你放开,钟起……别出去!”林时雨满脸通红抓着钟起的手臂,“关、关门,我自己下来走!”
他急得几乎手足无措,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作出妥协。很快,他就听到身后的门重新关上的声音,紧接着禁锢着自己的力量松了,他被放在了地上。
钟起没有退开,他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把大衣递给林时雨,整个人依旧堵在林时雨面前,“穿上,然后跟我去医院。”
林时雨攥紧拳头站立半晌,拿过衣服,有些粗暴地往自己身上套。
“换鞋。”
林时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回房换了条休闲裤,出来换鞋,也没理钟起,自己推开门往外走。
出来时冷空气迎面袭来,过热的大脑被这么一吹,林时雨一瞬间晕得差点没站稳,但他很快扶住楼梯扶手,咬着牙没让自己在钟起面前露弱。
他这才感到浑身疲惫不堪,方才那一番挣扎全靠一时激动,等稍微冷静下来了,林时雨才感觉身体里的劲都被抽空一般。
林时雨强忍着晕眩,路上看都没看身后的钟起。钟起也不再招惹他,只落后一步不远不近跟在他后面。
第56章
医院里人来人往。林时雨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手背输着液。
他烧到了39度,到医院的时候几乎是被钟起牵在手上进的门。钟起把他放在椅子上打针,又去楼下买了两盒退烧药和感冒药,回来时坐在林时雨旁边的椅子上,往椅背上一靠。
林时雨偏过头去看墙上的电视,没和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身旁响起钟起的声音:“他们周末要去医院看高芥,你要去吗?”
林时雨下意识一眨眼睛,输着液的那只手蜷起,针在皮肤下游移出细微的痛感。
“我不去。”林时雨低声说。
“我可以替你去。”
林时雨不说话了。钟起显然猜到了他的逃避和胆怯,林时雨讨厌钟起这样好像一眼就能看透他的一切,让他感到自己完全被当笨蛋一样耍着玩。
虽然他知道自己算不上聪明,无论是学习还是交际,全都差劲得一塌糊涂。
打完针后,林时雨感觉身体的热度有所缓解,人也舒服了一些。他不知道这两天自己其实出现反复高烧的症状,要不是钟起强制他来医院,现在可能已经烧晕了躺在床上。
钟起搭车把林时雨送到家门口,把刚才买的感冒药和退烧药放在他手里,“我明天放学再来。”
或许是因为钟起陪着自己去了医院,输完液以后身体的不适感也有所减轻,林时雨没再像之前那样大发脾气。他捏着药盒,垂眸没去看钟起,说,“不用了。”
说完转身就要回去,却被钟起一声叫住。
“林时雨,我是犯了天大的错吗。”钟起的声音很低,表情也冷,说出的话却与他的表面不大一样,“做什么你都是拒绝,非要一点余地也不留?”
林时雨的手还扶在半开的门上,因为吃惊而没有下一步动作。
什么意思?林时雨没太明白,钟起是在对自己道歉吗?
但钟起没再多说。他只是冷淡着眼眸与林时雨对视几秒,就转过身离开了。
林时雨回到房间,不解的同时又有些生气,明明是他钟起不把自己当回事,怎么还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谁欺负谁呢。林时雨没好气把药盒扔在桌上,往床上一坐,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再能像前几天那样一看到钟起就滋啦往外冒火了。
腿硌到一个东西,林时雨低头一看,是自己的手机,已经因为被遗弃了整整两天电量耗光。林时雨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几秒后数十条消息疯狂弹出,叮呤哐啷响个不停。林时雨吓了一跳,点开消息一看,全都是班上的人发给他的。
李忠问他身体怎么样,陶尘也私聊问了他几句,申子宜和毛思路则十分夸张,带着一堆感叹号和问号连着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问他怎么会突然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