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婢女迎上前来要替明达更衣,被明达挥挥手打发了,顺便将屋中的人尽数遣退。她紧抿着唇径自走到床边,手在一处雕花上一按,便露出了床头一个小小暗格。
这机关做得粗陋,暗格里也没放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有一只木匣而已。而等明达将木匣取出,打开来一看,内里的东西更是让人无言还算精致的木匣中静静躺着的是一只草蚱蜢,枯黄干瘪早不复活灵活现,一看就是多年旧物了。其上更是染着一抹暗色,隐约透着不详。
无论多少次看到这只草蚱蜢,明达都是忍不住的心痛如绞,哀戚一瞬间爬上了她的脸庞。
曾经有一个人,从小到大宠着她哄着她,各种宫外的小东西她从来不缺,都是那人偷偷送进宫给她玩的。草编的蚱蜢她收得尤其多,因为是那人亲手编的,她格外喜欢些,对方知道后便总拿这个来哄她,而她也乐意被这样哄着。
因为收得多,明达也并不将那些草蚱蜢放在心上草蚱蜢这东西也放不住,没几日便会枯黄变形了她收到草蚱蜢把玩一阵,便不知放去哪里了,下次想要自然还有那人给她编。只是那时的小公主并没有想过,给她编草蚱蜢的人会有一天消失不见,而眼前被珍而重之收起来的这只,便是她收到的最后一只草蚱蜢了。
十年前先帝驾崩,新皇继位,一切过度其实有条不紊。因此谁也没有想到,国丧一月时宫中会突然发生叛乱。从禁军而起的叛乱,背后牵扯着前朝旧事,阴谋隐秘实在太多。
明达无心理会那些阴谋,因为在这一场叛乱中,她失去了那个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人。她替她挡下乱箭,她小心护她周全,她最后只留恋的望着她,匆匆说了一句:对不起。
十年过去,那一幕成了明达的梦魇,而这只草蚱蜢是她最后在她怀中找到的。
曾经青翠的颜色变得枯黄,沾染的热血也变成了暗色的斑驳,明达指尖微微颤抖,尤记得当年的撕心裂肺不,是直到现在,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也未曾褪尽。
好半晌,她才勉强收拾了情绪,拿出从宋臻手上得来的那只草蚱蜢来对比。
哪怕十年前的旧物已经枯败,可对比之下也不难看出,两只草蚱蜢的编制手法是一模一样的。明达不知道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人会编草蚱蜢,又有多少人是这样的编制手法,可在看到宋臻手中这只草蚱蜢的一瞬间,她总觉得心中有什么被微微触动了。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可以忽视,不可以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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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昭是有意接近宋臻的,编蚱蜢哄小孩儿虽然是顺手,但未尝没有深意。
可一切的打算都被郑源打断了她是有心见明达,却没想过带着郑源一起拜见公主殿下,旁的私心且不提,就这事本身传出去也是好说不好听。所以在宋臻与她告辞时,她没说什么,当马车离开后她也只是多张望了一眼,扭头就被郑源拉着离开了。
经过这几日相处,两人多多少少有了些交情,于是郑源便想趁着休沐趁热打铁,约了唐昭一起出来玩。可惜唐昭并没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心情,婉拒之后便乘马车回家去了。
唐家在京城并不算什么名门望族,顶门立户的家主也不过是个四品将军,官职不高不低不上不下,总归是不怎么显眼的。而唐家的家主也并不是唐昭的父亲,而是她的大伯。她父亲是唐家的二房,可惜早些年就意外离世了,整个二房也就剩下她与薛氏孤儿寡母。
大抵便是这个原因,二房在唐家低调至极,薛氏却将唐昭看得极重。便是女眷寻常不好出家门,像唐昭书院休沐这样的日子,她也一定是在大门内等着唐昭回来的。
今日也不例外,薛氏早早就等在大门了,一见唐昭的马车便欢喜的迎了上去。
唐昭下了马车,刚喊了一声阿娘,就被薛氏拉着好一通看。末了慈爱的看着她脸颊,一叠声道:阿昭又瘦了,脸色也不怎么好,定是上次病倒还没养好就回去书院读书的缘故。我就说你该告假在家休息几天的,偏你不肯。罢了,这次回来定要好好补补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通,尽是关心唐昭身体的,言语之中也尽是心疼。唐昭虽觉得有些唠叨,但早已丧母的她听到这般关心,心中其实也是熨帖温暖的。
好声好气哄了两句,唐昭正要扶着薛氏转身回去,恰巧却撞见了长房的几个堂姐妹。
大抵是听到了薛氏之前絮絮叨叨念叨的那些话,双方擦身而过的时候,便听一道少女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嘀咕道:好好的补什么补,再补不还是那样?病恹恹的浪费家中钱财。
这话中的意有所指谁都听得明白,分明就是在找茬。
其实唐昭的身体也不差,只是普通女子一般的身娇体弱,当然与男子是没法比。与此同时她与男子没法比的还有外貌,她太单薄也太俊秀,五官精致得大部分女儿家都要嫉妒。这样扮做男装自然是有问题的,于是索性从小就装作体弱,如今这形象也算是深入人心了。
唐昭记忆里并没有因此受过多少优待,但听这少女话中的意思,却似在怪她体弱浪费了家中钱财。饶是置身事外,这一刻唐昭心里也有些堵。
然而置身事外的唐昭能够忍,听到这话的薛氏却是忍不了的。她就跟个护崽儿的母兽似得,也不管对方身份,更不管对方年纪,直接便开口怼了回去:阿昭用的是我二房的钱,与你何干?!说完才扫视了那少女一眼,又不屑道:不过是个庶女,倒是好大的脸。
几句口角,俨然要成为内宅争斗的开端,至少是唇枪舌剑的开端。
唐昭面无表情的看着事态发展,心中却是平静无比她亲爹早年可风流,宠妾灭妻这种事都做过,家中又怎么会少了姨娘和庶出子女?于是各种内宅争斗纷至沓来,她被她爹护着可是看过许多大戏,还被她爹带着指点教导她爹是有点渣,但至少不糊涂。
阅尽千帆的唐昭一点儿没将这小事放在心上,等薛氏反击过后,便打算将此事轻轻揭过了。却不料事情还有后续,唐家家主唐明东恰好回来了,正撞上她们。
唐明东是个武将,生得魁梧,面上威严。他一来便简单了解了冲突,唐昭还以为这大伯要偏心自家女儿呢,谁料唐明东眉头一皱便训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来长辈面前放肆?!全给我去跪祠堂,跪满三个时辰,再回去抄家规。
都是娇滴滴的女儿家,跪满三个时辰不算轻了。尤其对面一拨人里不仅有那出言挑衅的庶女,也还有躲在背后瞧热闹的嫡女,唐明东一句话竟是全罚了,任这些女儿撒娇认错装可怜,最后也没有改变主意,还令人直接将女儿押走了。
乍一看,这人相当公允,还安慰薛氏道:小孩子不懂事,我会小心教导的,弟妹切勿放在心上。说完又看了看唐昭:阿昭身体确实单薄了些,我那里刚得了些好东西,一会儿就给你们送去。
薛氏倒不怎么与唐明东打交道,道过谢后也没耽搁,拉着唐昭便离开了。
唐昭自然跟着走了,从始至终也只与这便宜大伯说了两句话,一句是问好一句是告退。
一切看起来似乎很正常,但唐昭前世虽只活了十八载,见过的人却是不少的。她本能觉得唐明东不是那般公正无私之人,他对自己母女的态度隐隐有些古怪。而更古怪的是随唐明东一起回来的堂兄看自己的目光,那是一种纯然的嫉妒。
自己一个丧父二房的孩子,在府中低调得都快透明了,有什么好嫉妒的?!
唐昭是个敏锐的人,第二次回唐家,头一次见到唐家大伯,便隐约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只是一个小小的唐家,翻天了也就是家中那点事,她也并不太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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