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思来想去的,也没管,还真去东屋扶周憬琛了。
周憬琛被搀下床就忍不住扶额。但也别说,喝了好多日粥,他跟余氏一样,也对灶台多了点期盼。一家人坐在逼仄的小厨房围着煎锅坐一圈。身后是冒着热气的大灶,二月上旬的夜晚天儿还冷。热气缭绕的,竟有几分温馨味道。
叶嘉给几人一人发了一个碗,然后拿大铁铲给每人碗里铲肉铲菜,然后一个大面饼子盖在肉菜上。坐下就开吃:“吃啊,冷了就硬了。”
一面开吃一面还不忘往大煎锅里放肥肠。油滋啦一声冒出来,味道就飘香了。
周憬琛哭笑不得地捧着碗。摄政王的礼仪是刻在骨子里,这般随意的用饭第一回。
蕤姐儿舍弃小筷子,抓着饼就往嘴里塞。倒是余氏吃了一口肉,眼睛都瞪圆了:“嘉娘这手是怎么长的,怎地做个肉都这样好吃?”
叶嘉笑了一声,换了双筷子给煎锅里的肥肠翻面。
肥肠烤的油滋滋,叶嘉弄了个大剪子夹起来剪短。再一个一个翻。她拿葱姜蒜末芝麻盐弄了个简易版的干料。看一个煎得油滋滋,夹了一个往碗里蘸一点就吃。其他人有样学样,真尝了一口,焦香焦香的,外脆里软,比爆炒的还好吃。
周憬琛有些不习惯,但他不是矫情的人,学着吃了一口。
后面屋里头就没人说话了,眼睛都盯着锅里呢,一个个吃的头都抬不起来。蕤姐儿人小,吃的不如大人顺畅。一小块能嚼好久,烫得龇牙咧嘴的。
日子一有了盼头连睡觉都香很多。余氏如今也不翻身睡不着,因为明日还得早起去镇上支摊。
许是没有别家吃食摊子一家独大的缘故。婆媳俩这生意日日红火,小十天下来,赚了七八两。这还是扣了成本和家里伙食的净收入。口袋里存了银子,余氏脸上的愁苦都散开了许多。因着吃得好睡得好,人一日丰润过一日,倒是把她的好姿容给显出来。
事实上,瓦市这边每日有一对相貌极美的婆媳来做饼生意,如今在镇上也传开。有那促狭的给两人的摊子取了个雅号,西施摊。还别说,这称呼虽说窘得叶嘉无语,但也给婆媳俩的萝卜丝儿饼摊子带来了名气。不仅瓦市的人来吃,就是镇上的住户也过来尝鲜。
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手里头有了些闲钱,叶嘉就惦记着买瓦修屋顶的事儿。
虽说李北镇此地雨水不多,今年是出了奇才这般多雨。但也不能说往后就没有雨。屋顶总漏也不是事儿。这日叶嘉跟余氏收了摊子就去了砖窑。
李北镇只有一家砖窑,烧砖也烧瓦。整个镇子甚至是临镇也都在这买砖买瓦。
两人去的时候,砖窑的管事不在。就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在门口看着。叶嘉说明了来意,许久,才从屋里出来一个无端粗壮的中年汉子。那人留着一撮山羊胡,肿泡眼,大鼻头,戴着毡帽,穿的十分体面。瞧见来人是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妇人,那双耷拉的肿泡眼爱抬不抬的。
再一听说,只是要一千块小瓦,碎瓦,当即连说话的兴致都缺缺了。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一块碎瓦也是钱。张口说要五百文,也不给讲价的机会,转身就要走。
叶嘉本还想叫他让人带她们去看看,看这管事的态度就不住地皱眉。但转念一想这地方就这一家砖窑房,别处没有,想说什么便也作罢了。叶嘉是工科出身,在设计院待过几年,对这些很熟。要说烧制砖瓦这等东西其实不难,她就能烧,但弄这砖窑有点麻烦。也就这年头懂这个的不多,砖窑厂才这般猖狂。慢慢吐出一口气,叶嘉跟着学徒去后头看瓦。
她们俩来的匆忙,本就是下了摊子来瞧瞧,家里头其实还没准备。叶嘉跟着学徒看了瓦,摸了一下,质量勉强能用。只说下午再带人过来拉,届时再结钱。
那学徒也没说什么,一双眼睛不住地往叶嘉的脸上瞄。
叶嘉长得好那是十里八乡公认的,余氏一见不对就把叶嘉拉到身后挡起来。不过她跟叶嘉身量也差不了多少,挡也挡不住。那几个年轻的学徒眼睛还往她身后瞥。叶嘉没什么感觉,她们俩在瓦市那块做生意都做一个多月了,早习惯了。
“娘,咱先回去吧。”屋顶要修势在必行,“摊子的东西得送回去。”
他们才走出砖窑房的院子,在巷子口跟一家骡车撞上了。巷子窄的很,直行只够一辆车过的。虽说婆媳俩这边独轮车不占地儿,但若是擦肩走必然会刮擦。两人干脆把车又退回了砖瓦房的院子。院子里的学徒还没出来说话呢,那骡车也进来了。车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一拍肚子下来,屋里方才懒得动弹的管事小跑着出来。许是有人瞧见东家过来了给他说了。他一面跑一面脸上挂着殷切的笑,亲自上手扶:“老爷怎地过来了?”
那被称呼老爷的男人一双眯缝眼,眼睛就往叶嘉和余氏这边一瞥。管事的立马转换了态度,笑容满面:“二位瓦可看好了?我这就叫人领你们去瞧瞧。”
若说小学徒的眼神没什么,这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眼神就叫人颇为不喜了。余氏挡在前头直说瞧过了,下午再来。说完,就跟叶嘉两人推着独轮车离开了这个巷子。
婆媳两人出了巷子身后那色眯眯的视线才消失。叶嘉如今低头瞧着两人身上灰扑扑的衣裳心里倒是庆幸。李北镇并不太平,女子长得好不是件好事。叶嘉跟余氏两人心事重重地推车回到家,心里想的怕都是一样的。叶嘉难得吃完饭去了东屋。
余氏瞥了一眼,默默把想去东屋找婶娘的蕤姐儿给拉走。
“相公。”娇娇俏俏,悦耳动听。
虽然早已听过几次,但这般面对面的听叶嘉喊他相公,周憬琛还是觉得怪异。
叶嘉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只皱着眉头盯着他的腿许久,然后一双手就摸上来。周憬琛眼眸微闪,克制着没躲开,但眉心跳的更明显了。这人是真的沉得住气,任由叶嘉在他腿上摸捏半天,面上还是不动如山。一双眼睛有些锐利地审视叶嘉。
许久,叶嘉什么都没摸出来又悻悻地收了手:“相公,我找人给你打个拐,明儿你跟我一起上镇子卖吃食吧。”
没见这男人喊疼,叶嘉也摸不清他的伤势。想着原先是穷途末路了才顾不上自己这张脸招祸。如今有了存银,就空出心思来考虑别的事。
今日给她提了个醒儿,她跟余氏两人在街头做生意到底是不保险的。李北镇不太平,她们在街头这么久没出事是运道好。但人不能一辈子靠运道,总有失手的时候。她跟余氏两人连个炉子都得抬着走,真遇上那等无赖色痞,怕是只有吃哑亏的份儿。
“娘年纪大了,早上叫她多歇歇。”她想想说,“做生意还是相公搭把手更好。”
周憬琛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叶嘉的意思。想着上午她们回来那脸色,嘴角抿直了,点点头:“好。”
第12章
砖窑不便去,瓦片却还是得拉。屋顶老漏雨也不是事,没的那么多盆空出来接雨水。叶嘉叫了辆牛车,花了二十文叫她常雇车的那家老汉帮着去把那一千块小瓦给拖回来。叶嘉则去了趟木匠家里,真找人打了个拐。就是木匠问周憬琛多高时,叶嘉回忆了半天。
想着自己站周憬琛跟前到他下巴,模糊地比了个高度。木匠就给粗糙得打了个拐。
十文钱,连木头一起算了,还挺便宜。
叶嘉拿上拐坐上牛车,一车瓦回去。说来,这老汉跟叶嘉也是老打交道的。叶嘉这段时日镇上村里两头跑,大多都雇他的车。一来二往的两人也熟识了。
拉瓦的路上,叶嘉便顺嘴说了句想找人修屋顶的事儿。
老汉听着,搓了搓手,嗫嚅了好半天才说自家有个儿子能吃苦。很是有一把子力气,弄泥搅浆都会,爬高上低也利索,就问叶嘉这活儿能不能给他小儿子来干。
叶嘉跟老汉也算是老熟人。老汉话不多,但为人还挺实诚。人黑瘦黑瘦的,佝偻着腰,衣裳破破烂烂就是穿得有点埋汰。
听他说他大儿子在驻地那边当兵,一年到头家不回。儿媳妇耐不住,跑了。留下两个孩子还在地上爬。家里老伴儿又得了病,生病抓药需要钱。没人替家里收拾,一家老小日子过的极为困苦。叶嘉自家情况也没好多少,听的心酸也帮不上忙。但他都这般张口,叶嘉沉吟片刻就应了。
“一日三十文工钱,再包两顿饭。”叶嘉不清楚这地儿的人工费标准,她是按照上辈子的概念结合当地的物价水平再压低了水准报的价格。
谁知这待遇一说出来,老汉眼睛里都冒了泪花。这年头人工不值钱。
他在镇上赶牛车,起早贪黑的也就拉那么两三趟。时常跑得没日没夜,一日赚个几十文。叶嘉这一张口就是三十文,还包两顿饭。可不就是存了心的照顾?老汉心里十分的感激。当即就拍了胸脯保证,他小儿子定会好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