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斩骨刀。
初见这幅画的时候他还没有见过斩骨刀,可现在他一眼就能认出,这的的确确就是斩骨刀。
你一定很想知道这个长得很像呆瓜小郎君的人是谁,对不对?女萝道,你曾经在无方的紫极藏经阁见过这幅画,它来自一个叫做慕容长疏的人。这可是在你毁无方的时候嫂嫂拼死抢出来的,差点就和那帮倒霉鬼一样被你冻成冰块儿了。
云知凑过脸,仔细端详画中人的身影。
戚隐望向女萝,道:继续说。
真不客气。女萝颇不高兴地撇撇嘴,道,说实话,这个人到底是谁,我们也不清楚。弟娃,先说说你知道的东西。
戚隐沉声道:慕容长疏是无方三代以前的长老,这幅画距今起码有二百多年。我在神墓里遇到过这个酷似我哥的人的骨骸,他在两百年前进入了无方,不知为何落下了斩骨刀,遗落在冰海天渊,最终死在了神墓。白鹿说他的胸前有巫罗秘法的痕迹,他应该是被神殿神侍所杀。
没错,但有几个关键的地方说的不对。女萝道,这幅画实际上是在五百年前画的,画上的人距今起码也有五百年。画中人是谁我们不知道,但慕容长疏是谁我们却有迹可循。根据《无方箐华录》的记载,这个家伙是无方三代以前的道法长老,注重养生,喜好游山玩水。此人德高望重,一直活到了三百七十五岁。但在他寿诞那天,他对弟子说他自觉时日无多,然而心中有一苦结,非寻得一个百年前的故人不可解。于是他驾鹤北上,从此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回来。
百年前的故人云知摸着下巴沉思。
他去过哪里?戚隐问。
好问题。女萝笑道,的确,既然是心中深藏多年的苦结,不找到人解不开,此前必定有所作为。所幸这人喜欢画画,每到一处必留墨宝。她又从袖里取出许多画儿,一一摊在地上。几个人细细端详,画儿一共五幅,皆以浓墨描绘广袤的大山,墨黑色的巨影犹如蛰伏的巨兽,漫山遍野掀腾的树林。五幅画看起来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无非是一些野林子山沟沟之类的
画技不错,云知评价道,就是不知道是哪儿。
是巴山。戚隐道,不同角度的巴山。
这里面几个人,只有戚隐和女萝去过巴山。画上墨色浓郁,茂密的树林攒在一起,树叶搅覆,似有长风拂过。细细看才能发现,这上面的树全都是椿木。树林尽处皆是灰白,但并非寻常留白代替的苍天白水,而是因为巴山椿木林被白雾神侍笼罩,没有人能够进去。
他在调查巴山,难道他找的是我哥?戚隐心中一团乱麻,有什么线索浮现在脑海,巫郁离是不死之身,可他并非天生如此。他曾将我哥送往一个高高的地方,说我哥或许会醒来,或许永远也醒不来,我哥的身世便是他不死的秘密!
巫郁离能死而复活,这是不是说明扶岚也可以?戚隐的音调在颤抖,心里一下有了希望,像微微的火苗,照亮方寸幽暗的心海。他问道:慕容长疏最后去了哪儿?他消失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巫郁离口中那个高高的地方?
他有没有留下道论什么的,或许有些线索。无方那帮人最喜欢写道论,什么鸡毛蒜皮大点儿的事儿都能说出一沓纸来,小师叔的道论集子摞起来能到我腰上。云知说。
戚灵枢忍无可忍,道:你闭嘴。
树梢上的女妖沉默无言,大家发现了不对劲儿,齐齐望向她。女萝立在树梢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这个妖艳的女姬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她的肩背挺得笔直,昳丽的脸庞变得肃穆漠然,犹如庙宇里低眉垂目,俯望芸芸众生的神像。她素白的脸上似有无边的悲悯,又似是与人世相隔的冷漠。
你不是女萝,你是谁?戚隐问。
吾乃大神白雩。
女萝的背后,数双眼睛缓缓睁开,云知和戚灵枢第一次看见这等场面,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戚隐站起来,遥遥与神祇的眼睛对望。
古老的神祇在女萝耳边低语,女萝一字一句复述她们的言语。
来找我,戚隐。我在古泽的深处,时间的罅隙。我会在那里等你,将你送往那个为诸神所弃的孩子身边。神祇向他伸出手,你必须尽快,罪徒即将找到我的藏身之所,你的时间不多了。
第117章神隐(一)
狼大爷,跟我们一起走呗。云知盘腿坐在剑上,揣着袖子道。
戚隐决定要前往云梦古泽,即使那劳什子大神说的不明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圈套。但思来想去,目前只有这么一条线索,还是得去探探再说。
狼王摇头说不去,云知掻了搔额角,道:人间现在不太平了,我那好师叔四处放妖蛾子,外面都是行尸,你真的不跟我们一块儿走?
狼王喉咙里低低笑了几声,早先见你这师叔,老子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一个大男人长得白白嫩嫩,能是什么好玩意儿?亏你小时候还偷偷跟老子说长大了要娶他当新娘子。
哈?云知懵了,我说过这话儿?
你刚来的时候以为他是个小娘们儿,迷得五迷三道,见天往人家怀里钻。帮你治了俩月的断臂,你才知道他是个带把的,跑我这儿吹了一晚上风,说你人生第一场欢喜无疾而终,从此立志清心寡欲,一心向道。小贼,那时你不过七八岁的光景,就是个小色胚了,倒颇有老子少年的风范。
再让他说下去,云知的底裤都得被掏干净。尴尬地回头看了眼戚灵枢和戚隐,戚隐将黑猫裹在包袱里背着,没什么反应,这厮现在一副心如槁木的样子,就差要立地飞升了。戚灵枢的脸笼在树翳底下,看起来莫名有些阴郁。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云知忙制止狼王,道: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得了吧。狼王将下巴搁在岩石上,倦倦地闭上眼睛,老子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不陪你们这帮年轻小子折腾了。若外头真闹翻天,经天结界可以屏障妖魔,这里只怕是人间最后一方净土。你们去吧,老子远远看你们就好。他又掀开眼皮,瞧了瞧戚隐,道,戚隐小子,他日老子去泉下见了你那牛鼻子老爹,你可要我带什么话儿?
戚隐望着远方绵延的山林,道:便说我平安喜乐,子孙满堂,不必挂心。
三人同狼王告别,御剑冲天,女萝等在外头,为他们引路。夕阳西下,红霞犹如滚滚天火,摧枯拉朽地烧了半边天。远远望凤还,起起伏伏的九座山峦隐在白云尽头,渐渐晕成一笔潦草的墨迹。云知回望半晌,心中有淡淡的苍茫之感。
人去山空,万事皆休。
一路西行,眺望剑下,城镇破败,行尸集结成群游弋山道。剩余仙山宗门在荆楚北面沿着山谷天险筑起结界,潋滟光墙横亘大地之上,嗡嗡妖蛾和行尸逡巡其下,乍一眼望去,大地上仿佛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戚灵枢脸色沉郁,一路都抿着唇不说话。
小师叔,在想什么呢?云知问。
戚灵枢的眸底有化不开的隐痛,云知,我有时候总觉得无论怎么走都是错,每一步都进退维谷,走来走去,总在囹圄之间打转,逃脱不开。
云知笑了一声,道,说到底,人世不就是一个大囹圄么?咱们若是走得脱,不早成神仙了?他看了眼前面的戚隐,就算是那些当神仙的,好像也还在囹圄之间困着嘛。有些事儿咱能办就办,不能办就算了,没有必要硬往肩上扛,多累。
gu903();戚灵枢默了会儿,道:你素来想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