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甚为熟悉,戚隐懵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姚小山!
慌慌张张点起灯符,橘黄色的光芒一跳,黑暗里姚小山的脸现出来,戚隐几乎吓得背过气儿去。这厮简直变了副模样,脸色惨白,像涂了一层蜡。浑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因着瘦脱了人形的缘故,那颗脑袋和一双乌黑露光的眼睛显得尤其大,有一种说不出的畸形感。
你戚隐好半天才掩饰住自己的惊恐,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你也变了样子了,姚小山眼巴巴地瞧着他,龇牙咧嘴地把断手接回去,若不是你的声音和身形,我都没认出你来呢。
我在脸上画了易容符咒,戚隐道,你是不是也困在这儿了?怪不得你没回家。幸好遇见了,走,我们去找戚灵枢他们。
姚小山脸色一变,眼睛瞪大,牙齿咬紧,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称作扭曲。他死死抓住戚隐的手臂,道:不能去找他们,不能去!小隐,你听我说,他们都是坏人,是坏人!
他这般模样着实可怖,戚隐瞧他状态不大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忙安抚他道:别着急,别着急,我们就在这儿待着,你别急,告诉我怎么了?
无方山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小隐,姚小山眼泪汪汪地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我坐过的凳子他们不坐,说我是市井来的俗货,身上有虱子。我把鞋放在寝居门口晒,他们说臭气熏天,把我的鞋袜扔下悬空阶。我读书读不明白,被夫子训斥,他们背着我说我是猪脑袋猪命,合该去猪圈吃潲水。
怎么会这样戚隐惊讶地说不出话儿。
就是这样,姚小山声泪俱下,我学御剑诀,总学不会。他们就说我这么笨,压根儿就不是戚元微的孩子,说你娘在外面这么多年,谁知有过多少男人,没准儿我是你娘同别的野男人生下的野种。也罢,我又不是真的你,我只是后悔,来修什么狗屁的仙!
戚隐默默无语,说实在的,这种话儿他打小听到大。小时候还会恶狠狠地同别人打架,大声喊等我爹来接我弄死你们,后来没了想头,也就由他们去了。姚小山从小被小姨放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哪受得了这样的欺凌?
戚隐叹了一声,又听他哭哭啼啼地道:我想回家,我不想修仙了。可是无方不许我走,他们姚小山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立时变得惊恐起来,死死攥着戚隐的衣袖,道,小隐,咱们千万不能回无方!那是个鬼地方,鬼地方!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山洞,他们想要杀我!不、不,小隐,他们想要杀你!
啊?戚隐莫名其妙,杀我干嘛?看我皮薄肉嫩,拿我做人肉包子?
不是做包子!姚小山叫道,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山洞,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好像叫什么天渊蛛网,对,蛛网!就在冰海天渊,那里简直是地狱,他们挖妖的心,也挖人的心,好多人好多妖都死了,还有些不死不活,变得怪怪的。他们还要对我动手,我趁他们不注意,从那里逃出来了!我游过冰海天渊,在这里上了岸。
他举起灯符走到墓室的里侧,里面有一个大池子,阴冷的寒气从里面飕飕冒出来,手不过悬在上头,竟细细密密地结起霜花来。他把手收回来,道:就是这儿。
他的话儿语焉不详,戚隐听得云里雾里。天渊蛛网是什么玩意儿?冰海天渊底下还有东西?昏昏灯火下,只见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幽幽的像两撮鬼火。戚隐看他脑袋发汗,还不时打寒噤,心想他准是有些魔怔。
表哥,戚隐抚了抚他的肩膀,道,放心,既然我找着你了,我肯定带你回家。我现在在凤还山,我师兄师父他们都是好人,我们护着你,无方不敢再拿你怎么样。走,我们出去找我师兄。
你师兄?姚小山直勾勾地瞧着他,他是不是和戚灵枢在一起?
戚隐挠挠头,道:你别怕戚灵枢,他还挺好的,和无方那帮人不一样。
小隐,你被他骗了!姚小山忽然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整张脸变得狰狞恐怖,那个戚灵枢,他就是个婊子养的贱货!成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个冰清玉洁的寡妇。我呸,老子见多了这种人。他比无方山那帮人更恶心,表面上头黑面白,谁知底下是什么猪狗心肠!他又笑起来,道,小隐,你别见大伙儿都敬重他,说他坏话儿的可多了。你去锦溪镇的黑市,那里头有卖他的春画儿呢!还是在下面给人拱的,我收藏了好几幅,哈哈哈哈!
戚隐简直震惊,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想想也觉得正常,像他哥,虽然长得俊,奈何呆不拉几的,天生缺心眼,旁人见了还能安慰自己比他聪明。像云知,虽然人模狗样,但人品着实下流,为人所不齿。但戚灵枢这厮,不仅长得俊俏,人品更是无可指摘,道法又是同辈弟子间的翘楚,哪儿都挑不出短板来。这样百里挑一的人物,谁比了都自惭形秽,可不遭人恨么?
无语了半晌,戚隐问道:所以,戚灵枢的衣物真的是你偷的?
是我,姚小山嘿嘿直笑,他喜欢独自沐浴,定是怕人看见羞处。他想当少女嫩妇,老子偏要让他没了廉耻。谁让他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入门这么久,他何曾正眼看过我一下!旁人都道他得了戚元微的真传,比我更像戚元微的儿子。放屁,他也不过是戚元微从野地里捡来的孤儿,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这家伙已然疯魔了,戚隐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前姚小山虽然混账,但至多是被人骗几两银子,买几窝符咒癞蛤蟆来祸害家里。现在灯影里审视他,他面孔扭曲,早已失了人形,戚隐无奈地道:可是凭我带不出你的,我也只是个半吊子,说到底还得仰仗人家。你要不先忍忍,姑且做个表面工夫,待咱们出去,我带你走,咱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姚小山嗤嗤地笑,却不答应,只问:小隐,你来这儿是不是找你爹的?
戚隐眼皮一跳,道:你看见他了?他在哪儿?
别找了,姚小山幽幽摇着头,你爹他没法儿出去了,永远也出不去了。
戚隐心里升起不安的情绪,问道: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儿,他是不是伤了?伤很重?
姚小山喃喃着说:别管他了,不如我给你看样东西吧,看我的宝贝。小隐,你是我弟弟,在这里我只能信你,我只给你一个人看我的宝贝。
什么宝贝,戚隐半点儿兴趣也没有,一心只想着他说戚慎微出不去的话儿。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模样怪怪的,戚隐又怕刺激他,只得慢慢和他说:表哥,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带我去见见他吧,咱不找戚灵枢了,就咱还有我爹,咱仨一起走。
姚小山却不理他,径自转过身去脱裤子。戚隐霎时间愣了,宝贝?该不会是胯下那玩意儿吧?戚隐觉得尴尬,忙道:咱咱要不改天再看?
不行,姚小山把裤子整条褪下来,一定得现在看。
他转过身,露出两条疤痕满布,坑坑洼洼的腿。左腿膝盖处赫然有一张人面,那是一张老人家的脸,脸上皱皱歪歪,长满脓疱,两眼眯缝,
一张嘴瘪着,是一种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的神气。戚隐骇然望着他,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的宝贝呀,姚小山痴痴地笑,爱怜地抚摸那张人面,在这地底下的日子,若不是它陪着我,我真不知如何熬过去的好。我教它唱曲儿,还教它骂人。可惜就是难养了些,瞧我割了浑身皮肉,还是喂不饱它。
他一张脸覆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口细细的白牙。戚隐浑身起鸡皮疙瘩,莫名预感事情不妙,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几步,悄悄往墓室门口瞟。
小隐,我肉都割光了,他举起灯符,照亮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它跟我说你的肉闻着香嫩,你割点儿肉,帮帮我吧。
gu903();第47章神迹(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