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摇头,妖人不大一样。妖人大多是走了邪路的道士,大多不在南疆,你们正路的打坐念经参悟,他们食人精血吸人修为修炼。
可万一是打小就在南疆妖怪堆里长大的妖人呢?
狼王拉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凡人崽子天性孱弱,没有利爪没有尖牙,没有父母相护,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不光是凡人崽子,妖以族聚,嘉陵水妖,凉山雀族,岷林虫窟各有领地,在自家领地倒也无妨,小妖若不慎去了别家领地,也是九死一生。
戚隐沉默了会儿,呆哥没见过爷娘,大约是个被遗弃在山林里的孩童。戚隐记得在来凤还山的路上云知问过呆哥有没有族人,除了戚隐,呆哥只说了肥猫。这两个家伙没有族群,没有仰赖,是失群独行相依为命的妖怪。戚隐问:若是没有族人,没有领地呢?
狼王睁开眼,眸子里暗金色的光芒流淌,那便是处处杀机,步步炼狱。
日落的时候戚隐回了屋,屋空无一人,没点灯,黑洞洞的。黑猫大约去桑若她们那蹭饭了,桑若桑芽每天都开小灶台做好吃的,黑猫被她们养得肥了一圈。扶岚也没回来,这倒是有点反常,这家伙除了帮清明师叔耙菜园很少出门,且每天日落都照例要挑起灯来读师父给他的《道德经》。
戚隐点起灯来,轩窗前的红漆书案空空的,落了几瓣杜鹃花儿在上面。过了会儿黑猫回来了,跳到书案上晒月亮。戚隐也拣起书来,坐在床沿上背符咒,背到一半就犯困了,鬼画符在眼前打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门板咿啊一响,仿佛是一个人进来了,带进一身月光。
黑猫睁开一条眼缝,问:呆瓜,死哪儿鬼混去了?怎么才回来?
扶岚轻轻进到里屋,低声问:小隐睡了吗?
黑猫朝戚隐那边抬抬下巴,青地白花的土布床帐半遮,戚隐一半身子歪在里头,脸上盖着书本。扶岚走过去帮他把书收起来,又帮他脱鞋,把腿搬上床。黑猫问:你去哪儿了?
扶岚说:村口。
为什么不回家?
我今天惹小隐生气了,他不想看到我。
所以你就一直蹲在村口,等他睡了再回来?
扶岚点头。
黑猫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小子媳妇儿还没娶上,怎么就开始耙耳朵了?
那明天你怎么办?黑猫问。
我答应了帮清明师叔和面,明天一大早就去菜园。扶岚轻声说。
黑猫幽幽地叹了口气,钻回自己的窝,呆瓜,你是老夫见过最没骨气的皇帝。那你明早声音轻点儿,别把老夫吵醒了。
扶岚低低哦了声。
扭头看戚隐,麦色的脸庞隐在帐子的阴影里,眉锋温和了许多。他还和小时候一样,睡觉的时候喜欢攥拳头,放在脸侧,很可爱的样子。扶岚帮他掖好被子,踅身要走,衣襟忽然被扯住,回过头,正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扶岚吓了一跳,站在床边上发愣,戚隐慢吞吞地坐起来,挠挠头问道:呆哥,你干嘛总是对我这么好啊?今天我都对你发脾气了诶。
因为你是弟弟,扶岚垂着眼睫蹲下来,哥哥要照顾弟弟。
弟弟么
戚隐望着他没吭声,黑衣青年蹲在他床边,地上映着他孤零零的影子。戚隐倒真有一个哥哥,那个家伙叫姚小山。可从小到大,姚小山不是对他颐指气使就是拉他背锅。这是他头一回听见,哥哥要照顾弟弟。
唉,真是个一根筋的家伙。戚隐心里酸酸的,把手放在他的头顶揉了揉,手很粗糙,摸在他黑亮的发丝上嚓嚓作响。这个笨蛋,明明需要照顾的人是他啊,又傻又呆。扶岚一愣,抬起眼来。他大而黑的眸子映着微弱的符光,像在里头洒了千万灿烂的金。
不知怎的,望着他的眸子,戚隐忽然就相信了他说的那些当年的事情,即便没有印象,即便没有查证。
小隐,扶岚轻声问,你还愿意当我的弟弟吗?他顿了顿,仿佛怕戚隐拒绝似的,又补了一句,不当新娘也行。
当啊,戚隐向他伸出手,粲然一笑,以后要是拖你后腿,你不嫌弃我没用就行。
扶岚用力地点点头,握住他的手。温热的掌心触碰在一起,仿佛是一个约定。
黑猫蜷在窝里,眯开眼看那边两个人交握的手,满意地哼哼了两声,闭上眼,放心地打起呼噜来。
第二天清晨没有早课,戚隐和扶岚并肩蹲在屋檐底下慢悠悠地刷牙。早上山里空气凉,吸进鼻子里酸溜溜的冷。天色是苍凉的白,乌沉沉的山影托着一轮扎眼的水红日头,像一幅文人案头的水墨画。戚隐掸掸牙枝,说:咱们牙枝该换了,今天下山去买。
扶岚点点头,递给他一片薄荷叶,戚隐塞进嘴里嚼。云知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问扶岚要了一片,笑道:你俩起得真早。
起得早不好么?戚隐问他,大清早的你来干嘛?
我还以为你们晚上要御床,早上起不来。云知道,来这儿看人,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什么御床,戚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骂道:御你爷爷。
你俩不是断袖么?当初安排村舍,我特地把你俩安排在一起的。云知用手肘戳戳扶岚,呆师弟,你得感谢我,今儿再帮我洗几件衣裳,攒了好几天了都。
扶岚点头说好。
戚隐把扶岚拉过来,滚蛋,自己洗去。
挪个位儿,挪个位儿。流白忽然出现,挤到戚隐边上。
你丫又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家靠近村口视野好,一会儿有好景,兄弟一起看。流白笑嘻嘻地拍戚隐的肩膀。
什么玩意儿?正疑惑着,山道那边出现一个人影儿,单薄的个子,背着一个大竹筐。流白激动起来,攥着戚隐的手臂不放手。那人儿越走越近,蹦蹦跳跳,天光映着她的脸,藕一样的白,那眉眼仿佛是用墨笔描出来的,清清淡淡,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秀丽,像水里捞出来的水兰花。她渐渐靠近,天地似乎充盈了似有若无的香味儿,说不分明,藏匿在风里,欲语还休。
她是谁?戚隐问。
没人回答他,因为所有人都移不开眼了。女人渐行渐远,大家才回过神来,戚隐的心后知后觉地跳动起来,他又问了一遍:刚才那姑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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