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也的确如夏荣山所料,心安以后,回到王帐中,睡了连日来的第一个好觉。但他很快惊醒,尖叫道:长忠,长忠!
内侍监循声从帐外疾跑而来:陛下,奴才在呢!
长忠,你听到夏荣山说的话了吗?梁王面色苍白地坐在榻上,耳畔是呼啸的风,心也被风吹得逐渐凉下去,他说秦通达的小儿子在嘉兴关!
奴才听到了,还纳闷了好一会儿呢。长忠小声附和,这小公子是犯了什么错,竟被赶到边关去他小小年纪,又没习过武,去嘉兴关,不是找死吗?
对啊,你说,秦通达为什么要把他送到嘉兴关?梁王惊疑不定,难道说,秦通达在谋划什么被自己的儿子发现了,他舍不得杀亲生儿子,又怕他坏了自己的计划,才将他送到嘉兴关?
梁王的猜测毫无逻辑,只是猜忌。
长忠欲言又止,开口的刹那,想到了什么,立刻将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秦小公子可是太子殿下的朋友呢。
什么朋友,不过是一个梁王不屑地嗤笑,话音未落,忽而愣住,不对!
长忠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梁王明显焦躁了起来。
他从榻上起身,反复摩挲着手:那小子肯定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太子和秦通达在密谋什么?
对,一定是这样。一旦埋下猜疑的种子,梁王就不再信任自己的亲生儿子,太子身上也流着秦氏的血!
还有些话,梁王没说出来。
若太子因为禁足,心生怨恨,生出不臣之心,秦通达是最有可能支持他的人。
传旨下去,朕现在就要回宫。梁王顾不上休息,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对了,问问夏荣山,秦通达的儿子,有没有跟着他们回来。
答案是肯定的。
秦轩朗很快被带到了王帐。
他不慌不忙地拿出准备好的信:陛下,我每次给家父写信,都一式两份,自己留一份,给家父一份。
长忠。梁王示意内侍监将秦轩朗手里的信拿过来。
长忠会意,弓着腰拿回了信纸。
梁王瞥了淡定自若的秦轩朗一眼,觉得他不像是撒谎的模样,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信上。
秦轩朗在信中直言,太子殿下的行为有些不妥,他不愿再辅佐下去。
太子的言行有何不妥?梁王的面色阴晴不定,色厉内荏地怒斥,朕的太子,也容你置喙?
陛下恕罪!秦轩朗不卑不亢地反驳,陛下,您是大梁的天子,太子殿下纵然尊贵,做出了有悖德行之事,臣也不能容忍。
他做了什么,你倒是梁王的语气陡然一弱。
他想起了醉醺醺的太子,以及金吾卫统领言裕华的话:太子殿下说您寿数不足三载。
梁王眼皮子直跳。
还有什么好问的?
太子敢醉酒上金銮殿,在近臣身边,必定更加不知收敛。
梁王越想,越是心惊。
秦通达为何将秦轩朗赶出上京?
为何又执意留在注定被狄人攻破的上京城中?
是真的忠心,还是要趁着他不在,拥立新君呢?
回上京的路上,梁王一直胆战心惊,生怕回到上京城,自己就变成毫无实权的太上皇。
他恐惧且愤怒着,将秦轩朗写过的心,翻过来调过去看了无数遍,怎么看,怎么觉得秦通达心怀不轨,而秦轩朗这个被赶去嘉兴关的秦家小公子,着实无辜。
也多亏有了秦轩朗,才能让他察觉出秦通达起了异心!
长忠,若秦通达真的起了不臣之心,朕要留着他的儿子。梁王怒气冲冲地对身边的太监说,秦家是不能留了,但朕可以等第二个秦家,等一个完全属于朕自己的秦家。
长忠低眉顺目地侍奉在一旁:陛下,恕奴才多嘴这秦小公子毕竟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要是太子殿下开口要他回去
要回去?梁王冷笑,长忠,你真是糊涂。要是太子和秦通达串通一气,秦轩朗又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回东宫,只有死路一条,朕让他留在身边,是保他的命呢!
长忠恍然大悟:陛下英明。
也还好他去了嘉兴关。梁王攥着手里的信,低声喃喃,要不然,朕都不知道,朕忠心耿耿的宰相,居然还有这份心思。
长忠不言不语,心知,太子已经完全失去了陛下的圣心。
只是,连梁王都没想到,赶到上京后,面对的是这样一番景象秦通达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无从抵赖。
回宫吧。倦意漫上了梁王的心房。
他望着灯火葳蕤的上京城,眼眶发酸。
这是他的江山。
没丢。
对了,让玄甲铁骑开路。梁王踏上龙辇时,脚步微顿,言裕华,你且退下吧。
是。言裕华不着痕迹地与穆如归交换了一个眼神,坦然自若地带着金吾卫退下。
银色的光芒被黑色的乌云淹没,漆黑的玄甲铁骑刺破了上京城中的繁华。
这一次,上京城的百姓,不再畏惧玄甲铁骑,他们循声挤到官道两旁,含泪望着沉默的将士们。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柄守卫大梁的利刃,它锋利的一面从不对梁人。
它的确血腥,但它身上沾染的是狄人的血,是每一个妄图践踏大梁国土的敌人的鲜血。
他们不该畏惧这柄利刃。
他们畏惧的,是战争本身。
坐在马车上的夏朝生撩起了车帘,望着聚在街道两旁的百姓,知道玄甲的名声已经在无形之中扭转了过来,悬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他没有跟着浩浩荡荡的仪仗入宫,而是中途回了侯府。
街上的热闹裴夫人也有所耳闻,见夏朝生回来,欣喜不已:生儿,快让娘瞧瞧,是不是瘦了?
夏朝生温声道:没瘦。
还说没瘦,明明瘦了一圈。裴夫人眼眶微红,连叫了好几声心肝儿,然后又唏嘘不已,不过话说回来,还好你没留在上京。
夏朝生怔了怔:上京城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夫人惊讶反问:你竟不知道?
我刚随陛下从骊山回来。
怪不得。裴夫人恍然大悟,拉着他坐下,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可知,陛下一离开上京,秦通达就将城中的所有粮铺打劫一空,还派人四处搜刮粮食?
什么?!夏朝生大惊失色。
裴夫人回忆着秦通达的所作所为,苦笑:娘不忍百姓受苦,开府送了些粮,还被秦家的人找上门来,一锅救济粥都被打翻好在,王爷身边的一位侍从在暗中相助,才没有酿成大祸。
也或许是秦通达另有所图,不屑于与娘纠缠,后来娘再开府送粮的时候,秦家的人没有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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