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孺修年纪大了,好久没这么跑动过,喘得很厉害,跑近以后看见顾恒舟抱的是沈柏,顿时松了口气,又见沈柏小脸通红,唇色惨白,奄奄一息顿觉担忧,连忙对顾恒舟说:“多谢世子找到小柏,小柏看上去很不好,老臣先带她回府诊治,等她病好了再带她亲自登门道谢。”
沈孺修说着想从顾恒舟怀里接过沈柏,顾恒舟没把人给他,冷冷的说:“人是我找到的,我要先带回国公府问她几句话。”
沈孺修顿时生出警惕:“可是小柏又做什么得罪世子了?世子有什么不满,尽可跟老夫说。”
顾恒舟并不正面回答沈孺修的问题,态度强硬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轮不到其他人插手。
沈孺修心底的忧虑更深,一行人已到了玄武门,小贝拿出太子印鉴,沈孺修也亮了腰牌,禁卫军放行,却拦下春喜,厉声呵斥:“你是哪个宫的?没有出行令,怎敢擅自出宫?”
春喜吓得手足无措,顾恒舟淡淡开口:“这是四殿下赐来照顾沈少爷的,若有疑问,尽可去问四殿下!”
宫女不同一般大户人家的奴婢,就算主子说了要把她送人,也要在内务府走一系列的流程才能放出宫去,但禁卫军都认得顾恒舟,知道他从来都不会撒谎,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春喜跟着出去。
出了宫,沈孺修一直琢磨着顾恒舟刚刚的话,忍不住问:“这事怎么牵连到四殿下了?”
顾恒舟没回答,李杉已驾着马车过来。
沈柏是他送进宫来的,昨晚沈柏没回太傅府,他明知道真相也没回太傅府禀报,顾恒舟看他的眼神冷锐如刀,沈孺修看他的眼神也很复杂。
李杉却面色如常,仿佛感受不到他们眼神里的深意,停好马车以后跳下来跪在地上做脚凳。
顾恒舟心里窝着火,也没客气,直接踩着李杉把沈柏抱上马车,春喜跟着上车。
马车是单乘的,坐三个人挤了点,沈孺修没上去,招了自己的马车跟在后面。
上了马车,顾恒舟把沈柏横抱在自己腿上。
刚刚说完几句话,她又昏睡过去,这会儿身子不断颤抖着,过了好半天才喊了一声冷。
声音极哑极弱,若不是顾恒舟耳力极好都听不见。
顾恒舟皱眉,一把抓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冷得很,像是泡在冰水里刚拿出来的,当她小脸烧得通红,额头都冒出细密的汗来。
沈柏抖得厉害,很快牙齿都跟着打颤,发出细碎的声响,顾恒舟绷着脸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沈柏突然哭起来。
她没有睁开眼睛,就是眼泪不断的往下掉,和清醒时故意演戏不一样,她看起来伤心极了,像是失去了最最爱的那个人。
春喜坐在对面,被沈柏吓住,迟疑的问:“世子殿下,沈少爷是不是做噩梦了,要不要叫醒她?奴婢听一些老人说,被梦魇住对身体不好。”
顾恒舟眼底凝出寒冰,冷冷命令:“转过头去!”
春喜肩膀抖了一下,不敢不听,乖乖把头转到一边,透过翻飞的窗帘看着外面街道,她已经七年没有出来过了。
沈柏哭得停不下来,发着高热,没一会儿鼻涕也冒出来,呼吸不了,她只能张着嘴巴喘气,等春喜转过头,顾恒舟扯下汗巾帮沈柏擦眼泪,一点也不嫌弃的帮她把鼻涕也擦掉。
沈柏毫无所觉,嘴里无意识的发出梦语,声音很微弱,顾恒舟低头凑近,听了半天才听见她说:顾恒舟,别死。
顾恒舟错愕,没想到沈柏做的噩梦竟然是他死了。
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她真的会哭得这么伤心吗?
顾恒舟直接让李杉把马车驾到国公府,抱着沈柏回了自己的荆滕院。
知道拦不住他,沈孺修半路改道去太医院把张太医请来,顾恒舟刚把沈柏放到床上,沈孺修便带着张太医赶到。
张太医刚搭上沈柏的手腕便看出她来了葵水,眼皮一跳,下意识的看向沈孺修,若要把沈柏放这里诊治,沈柏的身份就隐藏不住了。
顾恒舟把张太医眼底的担忧看得清清楚楚,对沈孺修说:“太傅请移步,晚辈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顾恒舟语气严肃,沈孺修已经预感到他想说什么,心底莫名有点五味杂陈。
春喜在屋里帮张太医的忙,顾恒舟出来以后带上门,让顾三守在院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自己则带着沈孺修去了书房。
武将的书房不似文人的书房全是墨香气息,顾恒舟的书房里还摆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沈孺修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然后便听见顾恒舟说:“太傅打算让沈柏女扮男装到什么时候?”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见顾恒舟这么问,沈孺修还是忍不住心尖微颤。
这个秘密终究还是没能藏住。
一直竭力隐藏的事终于被人挑破,在刚开始的不安惊愕以后,沈孺修很快恢复平静,好奇的看着顾恒舟问:“世子殿下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秘密的?”
顾恒舟坦白的回答:“在恒襄江,我和她一起坠江,她昏迷不醒,为她治伤的时候发现的。”顾恒舟说完立刻补充道,“那个时候我眼睛中毒看不见,并未有什么不矩之事。”
他是没做什么不矩之事,但沈柏对他可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沈孺修是相信顾恒舟的品性的,沈柏是女儿身这件事无从抵赖,沈孺修疑惑:“世子殿下既然已经识破她的身份,为什么不向陛下揭发此事?”
顾恒舟抿唇,他刚发现沈柏是女儿身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把沈柏拎到御前澄清此事,但后面这一路的经历让他犹豫起来,如今赵稠又和沈柏结了怨,这个时候爆出沈柏是女儿身,必然会让她和整个太傅府陷入万劫不复的死地。
顾恒舟说:“马上就是陛下的五十大寿,此时爆出这种事,对谁都不好。”
是啊,各国都派了使臣来给恒德帝贺寿,突然爆出太傅独子其实是女儿身,这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昭陵举国上下没一个眼神好使的人,竟然连一个人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来。
沈孺修点点头,叹着气无奈道:“老夫也不想让小柏一直如此下去,但在没有十成把握保她无虞之前,老夫断然不会拿她的性命冒险。”
他已经活了几十年,不在乎自己什么时候死,只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沈柏就这样死去。
她还年轻,应该多看看这人世的繁华。
沈孺修语气诚恳,满是关切,分明是一个很慈爱的父亲,顾恒舟不由得问:“太傅既然明知自己会陷入如此险境,当初为什么要指凤为凰隐瞒此事?”说到这里顾恒舟顿了一下,想起沈柏是在先皇后寝殿出生的,探究的问,“难道这件事背后还有其他隐情?”
顾恒舟目光灼灼,如同火把,要驱散眼前的黑雾,看看过去的真相到底如何。
沈孺修刚想说话,顾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世子,国公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