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光也往嘴里丢了个菱角,权当下酒菜,摇摇手指:“上辈子当社畜,这辈子做咸鱼,谁爱造反谁去。原书主角都斗不过你家小皇帝,更别说我了,留在临安府不挺好的?家有豪宅,腰缠万贯,不愁吃喝,闲得发霉了还能宅斗一下,调剂生活,多滋润。”
看他表情真挚,对原来的发展路线唯恐避之不及,陆清则确认他所说的都是真心话,嘴角弯了弯,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抬起的手也不动声色地放了下去。
宁倦总担心陆清则会遇到危险,下江南前,命人改造了一个袖里飞箭。
很是精巧的小玩意,扣在手腕上,几乎察觉不到重量,里面有三枚淬了毒的袖箭,轻轻按动机关,毒箭便能嗖地飞出,讲究的是个出其不意。
无论段凌光是不是同乡,他都不太想杀一个未曾做某件事的人。
何况段凌光与他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
能不杀人自然是最好的。
段凌光没察觉到危险擦身而过,又饮了杯酒,神色微醺:“我是准备留在临安府养老的,你呢?京城和临安府不一样吧,你又是小皇帝的老师,位置那么显眼,挺危险的吧。等你们解决了卫首辅,你还要继续在朝为官么?”
陆清则待人虽然客气温和,但内里疏离,鲜少谈及心事,难得遇到个同乡人,沉吟了会儿,还是回了话:“不了,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后,我准备辞了官,四处走走。”
上辈子因为心脏病,被困在原地,这辈子要是再不能四处走走,岂不是愧对这第二条命了。
段凌光鼓掌:“急流勇退,谓之知机!我就说嘛,规矩那么多,还是待在传闻里阴晴不定、杀人如麻的暴君身边,你都不害怕吗?”
陆清则微拧了下眉,想也不想地反驳:“他不是那个暴君。”
宁倦是拧巴左性了些,但在他面前,那孩子只是可爱的宁果果。
像小狗般讨人喜欢。
段凌光看他这么回护宁倦,咂舌道:“你们还挺师生情深的哈,不过……兄弟,我们是一个地方来的,所以我就有话直说了,我们看过那么多史书,皇帝的老师可是高危职业,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司空见惯,届时你想走,小皇帝也未必会放你走,你还是留点心吧。”
陆清则眼底泛起浅浅微光,果断摇头:“他不会的。”
看他这么信任小皇帝,段凌光便也不再劝解,就算是同乡,聒噪了也引人嫌。
画舫不知何时漂流到了湖中心,靠近了另一艘巨大的楼船。
那艘楼船气势巍峨,极为气派,船舷边近百人井然有序地按刀巡逻,虽都穿着便衣,但陆清则太过熟悉那种气质,仅仅扫了一眼,就看出不对。
都是宫里的侍卫。
正在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被人簇拥着,出现在船舷边,湖面风大,那道玄色的身影岿然不动,在一众人里鹤立鸡群,挺拔而俊秀,气质尊贵。
也不知道围在他身边的人在说什么,那人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
就算又遇到个借尸还魂的也依旧淡静从容的陆大人登时有点不太淡定了,倏而扭头,语气急切:“快远离这艘楼船!”
段凌光懵然地“啊”了声,拍了拍手,吩咐下去。
画舫急匆匆地划开,非常心虚似的。
陆清则的心跳都快了一拍,难得在心里骂了一声。
这些地方官,临安盛景数都数不过来,就没其他可以去的地方、没有其他的娱乐了吗?
怎么每次宴席结束,都是请宁倦来划船?
不怕吹得皇帝陛下头疼吗?
也不清清场。
纵是有千言万语,陆清则腹诽半天,也只能汇成一句话:附近画舫游船这么多,宁倦不应当看到他吧?
他坐在画舫里,夜色模糊,离得也远,不应当,不应当。
段凌光也反应过来了:“方才那艘船上的人是暴……你家皇帝学生?”
陆清则揉了揉额角,目光依旧落在那艘楼船上,见宁倦纹丝未动,仍在一群官员的簇拥之下,负手望着临安府的夜景,心里那口气松了一半,点头道:“差点被看到。”
段凌光:“……就算被看到又如何,你那么心虚做什么?你可是皇帝老师哎,他还管你交朋友?你又不是来找我密谋造反的。”
边说边摇头:“遇到我这个同乡,都没见你有这么大情绪起伏,啧,你刚才那副样子,活像被老公抓包的小媳妇似的。”
你可真会形容。
陆清则凉凉地看他一眼。
段凌光又往那边瞅瞅,比划了一下:“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呢,根据我的经验,从那艘楼船上看下来,底下的画舫密密麻麻的,一堆黑点,要立刻找出哪艘画舫都是问题,更别说看到上面的人了,何况看清画舫上谁是谁。”
说得有道理。
陆清则那口气彻底松了出来。
段凌光坐回去,好奇地看着他脸上的面具:“我听说你为了保护小皇帝,脸受了伤,所以一直戴着面具,真的假的?”
知道陆清则没有毁容的人其实不少,但都是宁倦的人,并着个陈小刀,最近还多了个徐恕。
这位同乡如此坦诚,陆清则也不觉得露个脸有什么问题——他当初遮脸,一是为了避免像宁琮那样的麻烦,二则是为了给小皇帝圆谎。
圆谎的成分居多。
毕竟哪有那么多宁琮那样的变态,他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谁见了都想咬一口带回家。
画舫奋力远离湖中心,周遭已经没有其他船只了,两岸幽静。
陆清则便抬手摘下了面具。
粼粼波光自湖中折射而出,一跃而落到他脸上与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