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脸依旧绷得紧紧的,脸廓颇有几分“少烦我”的冷峻。
陆清则欲言又止了一阵,看他一副气得冒烟儿的样子,还是决定先让孩子冷却冷却再聊聊。
两人上了马车,不像以往并排坐着,反而一左一右,沉默対坐。
老师居然没坐过来!
宁倦心里登时愈发不爽,又憋着口气,不想主动求和,只能沉着脸,翻着郑垚从瓶子里找出来的那本账册,故意把信放在身畔,当钓鱼的饵。
陆清则无聊地坐了几息,目光缓缓落到宁倦身边的信上,稍一思索,便倾身靠过去,把信捞到手里。
还刻意避开了点宁倦,免得又不小心把小皇帝再次点着。
宁倦眼睁睁看着陆清则跟只轻巧的猫儿似的溜走,淡淡的梅香倏近又远,气得磨了磨牙。
陆清则,你是故意的吧!
陆清则対宁倦幽怨的眼神毫无所觉,低头展开那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是于铮的自述。
于铮是江右集安府于家村人氏,从前走南闯北走镖,十几年前攒了本,去了江浙开武馆,身手十分了得。
去岁因陈年旧伤复发,于铮思来想去,带着夫人女儿以及养子回了乡。
回到集安府,他才发现如今集安的知府赵正德,竟是他从前救过的人。
那时候赵正德只是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如今也已飞黄腾达了,见到从前的恩人,赵正德也很惊喜,知道于铮武艺高强,特请于铮为集安府捕头,巡守集安、保护百姓。
于铮欣然接受。
但于铮没想到,赵正德平日里看着仁义道德,却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志向造福百姓、满身朝气与抱负的落魄书生了。
某个深夜,赵正德将他叫到自己屋里,语重心长地跟他谈起心,大致意思便是,官府太穷,豪绅又那么富,咱们配合一下,放个逃犯钻进城里的富人家,你带人去抓人,狠敲一笔。
若是那家人不配合,就把人全抓了,他们家里就会把银子乖乖送上来。
这方法他用着很顺手,不会不成的。
于铮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赵正德当即就撂了脸色。
回去后于铮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通当初救的人会变成这样。
他越想越觉得不能坐视不理,借着职务之便,将赵正德的私人账本偷出来,看到上面的往来名字,顿时毛骨悚然。
赵正德的私人账本丢了,也警惕起来,很快锁定到了于铮身上。
于铮唯恐祸及家人,在集安府就是赵正德地盘,他只好连夜请辞,带着家里人,偷偷回村躲了起来。
这件事就像把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让他日夜不安,他担心自己迟早会出事,便将账本藏了起来,以作保命的东西。
陆清则看完信,习惯性开口问:“账册上是不是有潘敬民的名字?”
除了搜刮百姓,放高利贷和敲诈豪绅,也是这些贪官污吏的惯用手段了。
于铮把账本偷出来,应该是想去洪都府检举赵正德,但没想到整个江右话语权最大的那个,名字也赫然在列。
半晌没听到宁倦回应,陆清则恍然看去一眼。
宁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账册,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
……
哦,在生气来着。
陆清则看他那副赌气的样子,莫名生出丝诡异的好笑:“陛下,先前是我……”
话未说完,马车突然猛地一阵颠簸!
先前一直平平缓缓的,陆清则就渐渐忘了防备,猝不及防间整个人几乎是朝前飞去的,怕撞坏了宁倦,下意识想偏开,腰上却陡然一紧。
似乎一直在认真看账册的宁倦头顶长了眼似的,一把将他捞了过去。
外头传来一迭声的告罪。
陆清则跌进个干净清爽,又温暖坚实的怀抱。
即使肉身比马车要柔软多了,陆清则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头晕眼花,好半晌缓过来了,轻嘶着撑在宁倦腿上,抬起头打量:“陛下?撞疼没?”
温暖的梅香随之拂过鼻端。
还叫陛下?
也不主动解释骑马和帕子的事!
宁倦心里的小人委屈成一团,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
陆清则感觉趴在宁倦怀里的姿势有点别扭,想直起身说话,腰刚直起来,外面又是一阵颠簸。
他又摔了回去。
陆清则纳闷地转头看向外边:“这路有那么难走吗?来时不还挺平坦的。”
宁倦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又迅速压了下去,依旧维持着非常冷酷的面容。
还在生气呢。
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陆清则转回头,嗓音放柔:“先前是我的错,我不该不顾及你的心情,胡乱开那种玩笑,我保证以后也不会开了。果果,别生老师的气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