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上,人越少,韩逢听着林奇的呼吸声渐渐有些急促,停下了脚步,对林奇道:就到这儿吧。
翡娥山漫山遍野的枫树,从石阶往岔道上过去有数不清的亭子,正适合三五亲友赏景论诗。
韩逢带着林奇入了一个僻静的亭子,还无人占领,于是他抬起袖子,用袖面去擦拭石凳。
不必了,林奇忙过去拦韩逢的手,就这样坐吧。
韩逢偏头笑了一下,山上凉,凳面结了霜,不擦干净等会儿弄湿了裤子才叫糟糕。
林奇无措地站着,韩逢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一面石凳擦净,对林奇道:坐。
林奇坐下之后,韩逢草草擦拭了另一张石凳,也坐了下来。
亭子四周枫树环绕,枫叶红得发了紫,层层叠叠地压坠着,天地一片都在这种红中变暗了。
林奇仰头,不禁赞叹:红叶青山,胜春色何止几分。
白皙面容衬着绝美景色,双眼明亮清透,霜雪一般,韩逢心中默默地想:傲骨天成,胜红叶青山又不知几分。
林大人喜欢就好。韩逢道。
韩大人之前在林府时病中曾称过我的字,林奇狡黠一下,如今何必这么生分呢?
韩逢哽住。
林奇的性子外冷内热,韩逢重生以来从未对他傲慢过,一直对林奇恭敬有加,两人便没有向前世那般从一开始便起了冲突,之后一发不可收拾,韩逢才得以见到剥开冷傲外表下的林奇,也爱笑,心善又心软。
韩逢喉间微热,千斤之重的两字在他舌尖滚了又滚,还是咽了回去,林大人说笑了。
林奇并未因为韩逢的回避而退却,反而兴致勃勃道:韩大人,你我如今也算是朋友了,成日以官职相称,未免生分,不知韩大人小字?
韩逢出生贫寒,名字也是随便取的,从来也没有小字。
入朝为官之后,也一直不在意这件事,直到林奇死后。
韩逢,字子非。
前世回忆涌上心头,韩逢心中一颤,却是满脸肃然,林大人,你想不想入刑部?
林奇彻底愣住了。
韩逢这个人物的命运无论是正反哪个方向,躲不开的一定是刑部,生杀予夺这四个字就像是贴在了韩逢身上的标签,权臣、奸佞,都躲不过去。
而林奇,在户部兢兢业业只差一步便能成为户部尚书,但却含冤枉死的可怜人罢了,兔死狐悲,他的死激起了韩逢想要站到权力顶峰,不为人鱼肉的权臣之心。
林奇,终其一生也没有真正握住过权利这把双刃剑。
韩逢想过他要护住林奇,用他的一切心机谋划将林奇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为林奇寻觅一世的安宁,他能做到。
但他不愿。
林奇该扬名天下,举世皆知,而不是在无知无觉中被他的羽翼所保护和束缚。
将相无种,何人不成!
刑部林奇低头沉思,韩逢一定会去刑部,如果跟着韩逢去刑部倒也不错,能看着点儿他,按林奇的人设,其实内心也有对权势的渴望。
凡苦读科考入仕者,有哪个不想建功立业执掌天下?
林奇沉默片刻,抬头对目光灼灼的韩逢微微一笑,韩大人,这种事,岂是想就能成的?
韩逢心中一松,严肃的面上也露出了一缕笑容,实不相瞒,有位贵人看重,能助我入刑部,我想我孤身一人,前路艰险总是惶惶,所以我就想到了林大人你。
林奇道:为何是我?
韩逢移开目光,望向面前灿烂的红枫,林大人你又为何会路过国舅府?
微风吹拂,枫叶摇曳,林奇与韩逢望着同一片景致,静默不言,默契正悄悄滋生在二人之间,君子之交淡如水,无声无息暗藏汹涌。
两人又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从岔路过来的声音时,韩逢才起身提议下山。
山脚下的茶棚一见他们就笑了起来,两位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那两匹马我们可拽不开。
原来是两人走后,茶棚的小二顺势将两人的马牵在了同一根柱子上,那两匹马亲热要好,头脸相碰地在一块舔来舔去,不知不觉竟是缰绳缠绕,分不开了。
韩逢上前拽住自己那匹马,冷着脸喝道:畜生,还不老实!
那匹马似乎也感觉到韩逢动了真怒,悻悻地将马头挪了开来,颇为依依不舍。
林奇也牵回了自己的马,打赏了小二,轻拍了下马背,对韩逢道:韩大人别动气,这也没什么。
韩逢对自己的兄弟和坐骑要求都很高,见不得它们在林奇面前丢人。
为此,他天天喝药扎针,现在已经成功成为一个清心寡欲冰清玉洁的好男儿。
孽畜,休再造次。
第96章高山流水9
一双纤纤玉手落在瓷枕之上,宫人跪坐着小心翼翼地往那手上涂抹艳色蔻丹,王太后一手扶额,眼眸轻闭着,她已快过四十五的生辰,岁月没有给她的面容留下太多痕迹,依旧称得是一位貌美的妇人,她闭着眼睛慵懒地打断了王玄真,玄真,你这不是在胡闹吗?
我怎么胡闹?王玄真冷笑一声,忽然扬起手上的玉扇猛地向王太后砸去,侍卫眼明手快地替王太后挡下,捡了玉扇又恭敬地送回王玄真眼前,王玄真黑着脸夺了玉扇,正反手给了侍卫几个耳光,下贱东西,要你卖乖!
好了王太后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十分具有压迫性,仲秋,下去。
挨耳光的仲秋默默退了下去。
王玄真目光在仲秋身上看了几眼,忽地冷笑道:哟,新货色。
王太后听不得王玄真那些出格的话,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下,她手上鲜红的蔻丹才涂了一半,宫人悄然看了王太后一眼,王太后闭了闭眼睛,她也只好退下。
宫殿内只剩下姐弟二人。
王太后坐起身,对王玄真道:你从不插手朝政,怎么今日非要跟我闹这一出?我听说韩逢在楚云楼做了点文章,挖了十万两银子,你不恨他,反而还要让我提拔他?
我为什么要恨他,王玄真舔了舔齿间,又俊又倔,我疼他都来不及。
王太后静默不语,她生得一张娃娃脸,面若银盘,两颊丰润,红唇略厚,天然有一股娇憨,即便年华老去,依旧似有一股未脱去的稚气,只有一双眼睛,凌厉锋锐到了极点,你府里那么多漂亮孩子不够你玩的,你非要招惹朝廷命官?
你管不着,王玄真往前,走到王太后身侧,轻轻一推,将案几上的一整套华彩琉璃杯清清楚楚地摔到地上,嘴角挂着笑容,露出银光闪闪的牙齿,你不答应,我就日日进宫来、看、你。
得了调令,王玄真心满意足地出了宫殿,在外头等候的钱不换迎了上来,王玄真的目光却是落在一旁站立的仲秋身上。
王玄真上前,抬手将冰凉的手背落在仲秋脸上,柔声道:乖乖,疼不疼?
仲秋轻声道:不疼。
好孩子,王玄真的声音更轻,跟我来。
宫中假山众多,有许多挖空的假山可以躲藏其中,用作夏日乘凉很是不错。
钱不换守在假山前,面无表情地听着里头传来的皮肉拍打之声,仲秋喘得厉害,实在是被这人间尤物绞得欲生欲死,尤其是王玄真还细声细气地问他:我好,还是太后好?
仲秋销魂蚀骨,诚心诚意道:国舅天下无双。
王玄真笑了一下。
约摸一个时辰后,王玄真走了出来,他脚步虚浮,面色潮红,眼角含水,对钱不换低声道:杀了他。
钱不换微一点头,走入了香气弥漫的假山之中。
gu903();仲秋的尸首很快被宫人发现,是被人拧断了脖子,这可是王太后跟前新进的红人,禀报此事的侍卫惶恐不已。